醉春枝 第2节 作者:未知 “……” “這样吧,明天我去請個郎中看看?” “……” “說起来,你怎么会倒在我家门口?你姓甚名谁,打哪来的?” “……” 所有的疑问都被以沉默作为回答,這让景竹开始烦躁了起来,咂了咂嘴,去厨房烧水去了。 這人,莫不是個哑巴吧,怎么问什么都不說话的?他刚才說的那些话倒是听不一般的,看起来大有来头。 御花园,這人莫不是個王爷,再不济是個朝廷命官?可是他說人不是他杀的,可别是個……? 对了,扇子!那把刮破手指的折扇,景竹也带了回来,气呼呼地随手扔到了灶台旁的柜子上。幸好沒一气之下当柴火烧了。 在身上擦了擦沾水的手,景竹走到柜子旁取出了那把小白随身携带的折扇。不得不說,這把扇子一看就非寻常物什。 雪玉白纱铺扇面,檀香芊骨,金玉攒丝,是绝佳的上品。雪白扇面上用南锦华线绣着一朵不大不小的藕色莲,与扇柄上那朵小巧的鎏金点翠莲遥相呼应。 莲……? 這個男人仿佛站在迷雾之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景竹猜不出個所以然来,从這個疑似哑巴的小美人嘴裡也撬不出什么话,只打算等着明日請了郎中来,瞧瞧再說。 第三章 雪玉莲扇 小白不见了。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景竹趴在隔壁侧室的小木桌上,抱着那把折扇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竟意外地轻松不少。许是因为小白终于醒了,令他莫名安心。 可是睡醒后想去看看小白情况如何时,却发现嘎吱作响的小破床上,早已是人去床空。床褥被铺得整整齐齐,洗了白衣后替换穿的那件墨色薄衫也被端端地叠放在床上。晾在外面的那件白衣不见了,果不其然应该是被他穿了回去。 眼下的情形,令景竹有些发懵。但整理思绪之后,也并非无法接受。就当是行善积德,捡了只路边的小猫回家,好生伺候又放归自然。 对,行善积德!反正這家伙也就喝了些水,沒吃多少大米。救助流浪猫是好事,一定会有好报的,沒准今天去捡破烂,就能捡到点好东西,可以美美地酒足饭饱一顿呢? 况且,小白的那把折扇還在這,沒准他会再寻回来呢? 還好,昨夜的瓢泼大雨沒让這破茅草房屋顶飞了,今天也是幸运的一天!景竹简单地洗漱整理后,准备出门转转。 一到街边口,景竹就被豆子拦了下来。 “景竹哥哥,景竹哥哥!恭喜发财!” 這個年龄段的小男孩好像大多如他一般活泼,豆子抓住景竹的袖口摇来晃去,好似一只调皮的小猴。 “豆子,這……财从何来啊?” 景竹翻了翻,拎着两個空空的兜,笑呵呵地问道。 “我奶奶說你有贵人了,贵人是什么我不懂,但肯定是比糖人還要贵,对吧?” 豆子天真地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那這個贵人有沒有和你们說什么呀?” 景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個小孩子套话,只能直白发问。 “沒有,奶奶說,他就是问了你的名字。” 群,2+3o6.9'二396 豆子歪了歪头,答道。 好家伙,這是要报恩還是要寻仇?景竹不禁握紧了藏在腰间的那把折扇,兴许将来大有用处。 說是這么說,在捡了一天破烂沒什么收获之后,景竹還是想把這扇子当了算了。 雨后的空气清新之余,仍带了些闷热。逛遍整個城郊,今日破铜烂铁沒有,废旧物件也见不着。太难了,這日子過得当真要揭不开锅了。景竹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想着身无分文又无甚所长,就剩长得好看了,难不成……嗯? 悻悻地走在街上,一种空腹的饥饿感油然而生,令景竹感到一丝窘迫的落寞。 不偏不倚,身旁摊煎饼的小贩叫卖得更欢,简直犹如魔音灌耳。鸡蛋在油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鲜香的调料在金黄之上跳跃起舞,甚至连一旁翠嫩的生菜叶都分外可爱。這一切仿佛一個曼妙的舞姬在扭动腰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双脚像是加了滚轮,景竹不由自主地向煎饼摊靠近,老板笑呵呵地边摊煎饼边低头吆喝,感到有人過来,忙抬头迎客,但一见這来者……年纪轻轻,灰头土脸,虽是生得俊俏,也算是仪表堂堂,但看起来却有几分穷酸样子,拎個破竹竿,莫不是個丐帮的吧? “公子,小本买卖,您去别家看看吧。” 老板嫌弃地甩了甩手,委婉地试图赶人。 嘿這暴脾气的!景竹撸起袖子,一下子感到脑瓜嗡嗡的,甚至想嗷一嗓子掀了這摊。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這般对他?谁不是客客气气唤他一声大公子?想要什么,双手奉上?只要他想要,整條街都可以包下来,凭你一個小小煎饼摊老板? 以前啊……那也只是以前了,是自己選擇這般境地的。 内心的躁动突然冷静了下来,景竹灰溜溜地转身走了。可是沒走几步,又攥紧了拳头。 不蒸馒头争口气! 這城郊是东西走向,一直延展至京城中央的,所以沒走几步,就能找到一家当铺。 当铺伙计慵懒地靠在柜台后的木椅上闭目养神,被某人气势汹汹的入场架势给惊醒,吓得险些碰翻桌上散落的一张张纸契。 “這位爷,您是要当,還是要赎?” 伙计揉了揉鼻尖,强打精神。 “当!這個,值多少?” 啪的一声,景竹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拍在桌案上。 嚯,這人吃了什么来的,火气這么大,炝锅鱼啊?伙计愣是被拍醒了三分精神,眯眼细瞧那扇子,又小心地拈来掂量揣摩,半晌,晃了晃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不会吧,這扇子這么好,你就给這数儿?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景竹惊愕,拍案而起。 “一百五十两,爱当不当。今年扇子行情不好,女人的扇子更沒人要。不当您就出门右转,那边還有一家,指不定才给您八十两呢。” 伙计翻了個白眼,继续靠着木椅闭目养神了起来。 愤怒地一把收回扇子,景竹气得仿佛一只河豚,鼓着圆鼓鼓的腮帮子,一挥长衫下摆,夺门而出。当然,沒敢太用力,怕把最后一件体面的长衫给扯坏了。 等等……女人的扇子?小白那家伙,怎么会随身携带着一把女人的扇子?莫非,已有家室了? 他有沒有家室,景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真的饿到快晕過去了。 按着伙计刚說的出门右转,沒走几步确实又见了一家当铺,但是景竹却不是很想进去了。今天走了很多路,又是饥肠辘辘了好久,這当铺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家装饰华丽的酒楼。金漆朱门,镀金楠木匾额,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该是這京城脚下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吧。 醉仙阁,名字倒是挺有意思。 暗生一念,景竹晃着小脑袋,提溜着一双大眼睛进了酒楼。 相比之下,這酒楼的伙计招待得可是热情得多。景竹挑了個楼上临窗的上座,要了几個好酒好菜,点了几個美姬唱曲儿,好不逍遥自在。 年少时从未体验饥饿与贫穷的景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强迫自己胆子大了些。结账时,他自信地又将腰间那把折扇掏出,递给伙计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這……?” 柜台裡的账房伙计抓着折扇,挠了挠头。以物抵金這种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拿捏不准這個物件的价值,只好去請老板亲自验货。 于是,景竹又在大厅的红木楠椅上喝茶坐了半晌,才见厢房裡缓缓走出来一位风流男子。這人甚是高大,一身靛青墨黑长袍,冁然而笑,却是不怒自威。小伙计颠颠地跟在他身后谄笑,一口一個“周老板”,叫得甚是亲切。 在醉仙阁敢以物抵金的,往往是两种人。一种是醉鬼无赖,以次充好想瞒天過海,当然周老板并非有眼无珠之人,這种人自然好打发。另一种就是手裡拿着当铺不好收却价值连城的好宝贝,這种人可就有的說头了。 “手下小的愚钝,不识宝物,還烦請您暂时交于我,给咱涨涨见识,开开眼。” 周老板笑着作揖,礼貌地伸出手。 一瞬间,景竹的脑子裡蹦出了两個词,一個是笑面虎,一個是先礼后兵。若這小白的扇子只是寻常玩物,那今天恐怕不止一顿毒打了。但愿小白能赏個脸,让他吃顿饱饭。 虽然看起来依旧自信满满,风度翩翩,但其实景竹的额头上早已紧张得渗出了虚汗,甚至已经以手扶额假寐尔,等待审判了。 半晌沒有动静,景竹悄悄张开手指,沿着指缝偷眼望去。不知怎的,這下居然换周老板开始紧张了。 “周老板,值不值這顿饭?” 景竹站了起来,背手笑眯眯地打量着周老板,其实脚底下早已经紧张得快用大脚趾抠出個三层阁楼了。 “……這位爷,扇子您收好。這顿饭,就当是在下請您的。下次,若是您能邀襄王大人同来,必定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周老板的态度比起方才客套了不止一星半点,腰都能弯得下去了。 “定然,待我回去和襄王商量商量啊。” 襄王,什么襄王?這不就是小白留下的一破扇子嗎?景竹不是很懂,但既然有人赏這個面子,那何乐而不为呢。不如就装作认识這什么襄王,白吃白喝好啦。 待景竹走后,周老板才缓過神来。旁边的小伙计也是懵懵懂懂,平日裡,谁敢不花钱還能在醉仙阁酒足饭饱,然后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 “周老板,這扇子,可有什么端倪?您說的襄王,莫不是……” 小伙计搓了搓算盘,问道。 “那雪玉莲扇,可是前朝莲皇贵妃的遗物。如今這京城裡……敢明目张胆在皇帝眼前用莲扇的,只有襄王一人。” 周老板小声念叨着,生怕被更多人窃耳听去一般。 第四章 美色襄王 “玄钰,你觉得呢?” 身着绣沧海明珠明黄长袍的男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回望身边的人。 明玄钰显然一愣,他并未想到自己会被突然发问。于是抿了抿嘴,回忆刚才的对话內容,是他的皇兄在把玩着一個金制雕花九连环,问他如何解。 “第一個环,从這裡,這样推出横杆,从横杆上面穿下去。然后……” 接過九连环,明玄钰认真地回应解答,全神贯注地拆解,并未注意到一旁的男子玩味一笑,仿佛在放任观赏一件饶有趣味,却也幼稚可笑的事情。 “你一向是聪明的。可朕觉得……九连环何须要解,直接砸碎了便是。” 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充满磁性,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怒自威。 自是能听出曲中意,明玄钰知道,這是杀鸡儆猴的警告,眼下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顿晚膳用得是费尽心力,谨言慎行。假扮完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终于可以打道回府。路過御花园,看那秋黄爬上枝梢,方才忽然感到身上一丝凉薄。 凭栏远眺,汉白玉扶手围栏于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枫叶尚未红透,半黄未红。池中凛然寒波,叶落涟漪。萧瑟秋意,已上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