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琼枝 第13节 作者:未知 在周随安想来,這次大约也不例外。楚琳琅会绵裡藏刀,将母亲的盘算切得细碎。 所以当那胡氏小娘的轿子真抬进了府门裡时,周随安甚至比楚琳琅還要吃惊,還问楚琳琅他该怎么办。 楚琳琅盘坐在床榻上穿针引线,头也不抬道:“母亲给你纳了妾,却来问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替你入洞房?” 周随安觉得楚琳琅跟他赌气,便无奈坐在一旁,皱眉头道:“這可不是我张罗的,你若不愿,大不了像以前一样搅散就是,何苦让我夹在中间犯难?” 楚琳琅垂着眼眸說:“上次尹氏的事情,闹得风声四起。听說你的同僚也隔三差五地打趣你,說你周大人的耳根软得如烂泥。我得了妒妇的名头并沒什么,可你堂堂一州通判沦为笑柄,男儿颜面何存?” 周随安可从来沒有听楚琳琅說過這么贤良通达的话来。 他一时不敢信,可再要问时,赵氏身边的老婆子又来了,催着周随安去新人屋内饮酒。 若沒有楚琳琅挡着,周随安是不好直接忤逆母亲。 那一夜,周随安走了以后到底是沒有再回来。据說赵氏派了婆子守在门口,生怕楚琳琅闯进去闹。 楚琳琅睡得很早,夏荷一直偷偷打量她,看她神态自若并无反常,這才放心离开。 如此睡到半夜,一直沒有翻身的楚琳琅却突然坐起,趿拉着鞋推开窗,抓了两把雪塞入口中。 這次沒有夏荷拦着,她吃得倒是尽兴,只是夜风寒凉,吃了一会便吹得忍不住打哆嗦。 待关窗上床,温热的被窝也凉了大半。楚琳琅浸满一身寒霜,独自躺在略显宽敞的大床上自嘲一笑。 她实在是沒有立场反对,可是周随安却可以反驳他的娘亲,站在她的身前啊! 她又在期盼着什么?盼着周随安忤逆母亲,将那妾退回去?還是盼着周随安冷落那新妾,夜半回自己的屋裡? 以前楚琳琅总是将自己的官人想得太好。可现在她不得不认清,周随安并非柳下惠。 若他能抵挡女色,那鸢儿因何而生?她一個盐商庶女当年如何能私奔于周郎,结成百年之好?周随安又怎么会毫不避嫌地与新寡的尹小姐游湖作诗? 楚琳琅狠狠打了两個喷嚏,到底想明白了。 就像母亲說的,执念太深,难免入魔。她总不能像老家的疯女人那般,终日坐卧街头喝骂着负心人吧。 一时思绪飘散,想起那疯女人倒是勾起了楚琳琅所剩无多的回忆。 那疯女人的命不好,幸好她有個至孝的儿子,虽然性子乖戾,却将疯母亲照顾得十分妥帖,让她每日都有干净的衣。 不過那小子很讨厌她,還骂過她,還弄脏了她的新衣。 楚琳琅也不好惹,便趁着他在河边洗衣,将他一脚踹进了河裡。 后来她发现他不会泅水,只能下去捞他。 那小崽子可真不是东西,趁机咬她的胳膊,不管不顾要按着她的脑袋入水,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是要来個同归于尽! 要不是旁边有浣洗的婆子来拎他们,說不定就要双双沉河。 至于楚琳琅能记住這件事,只因为差点闹出人命,所以她挨了父亲的毒打。 从那以后,她看见那小子就手痒痒,想给他塞进粪池子裡! 懒得再去想烂谷子往事,楚琳琅忍不住又翻了個身,她向来不爱追思苦楚,与其伤感自怜,不如想法子让自己的日子更好。 知府何夫人曾說過,做官夫人就好比旺铺掌柜,既然得了东家的信赖,管着满府家当钱银,就好好捞油水,甭想着那些跟东家比翼齐飞,并蒂生莲的无聊念头。 家裡添了妾,就是旺铺添了伙计,沒有来了個伙计,掌柜却憔悴不能活的道理。 如此一来,楚大掌柜脑子裡渐渐充斥了日常的琐碎——她明日得早起,赴知府夫人的生辰宴。 到时候州裡有头脸的夫人都在,她得想着多带几個食盒子权当添彩,顺带再给自己要开张的酒楼卖卖吆喝。 另外,她原本交给夏荷兄长经营贩盐的官盐牌子也快到期了。那是她当姑娘时,借着帮楚淮胜生意的便利,偷偷办下的牌子。 有了這牌子通关,再雇佣些船来往北地运些盐,也是一笔收入。 原本顾忌着周随安入了仕途,她又舍不得辛苦办下的官盐牌子,便兑给了夏荷的兄长,让他经营着冲抵费用。 過了今年,牌子要到期,她原本不准备再续的,可是现在,她想继续经营着。 這笔买卖连周随安都不知道,现在想来,人总得给自己留些退路…… 当身子终于变得温暖时,迟迟才到的困意来袭,本以为无眠的后半夜,楚琳琅却睡得深沉酣畅。 清晨,楚琳琅到底沒能早起,许是夜裡贪凉的缘故,起来时头疼得厉害,就连那新妾来给她奉茶,她都也懒得伸手接。 一旁的婆婆赵氏却比楚琳琅還憔悴,眼下挂着两個浓黑眼圈——她先前跟儿媳楚氏斗法太甚,总觉得楚氏有使不完的后招。 是以胡氏小娘抬进了门,赵氏如临大敌,只待楚琳琅出招。 可這铁靴迟迟不曾落下,也是煎熬人! 昨日夜裡,她除了安排婆子押着儿子去小娘房裡并且守在门外,她自己也是和衣而卧,准备随时冲出房门,阻了楚氏撒泼搅闹。 如此熬了一宿,赵氏只要听到些院子的风动声响,就要爬起来开门望,结果折腾得一夜未眠。 年岁大了,真是有些顶不住。 不過现在赵氏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亮堂感,忍不住冷哼:“桂娘给你奉茶,你怎么不接?” 楚琳琅抬眼才看向堂下跪着怯生生的小娘。 难怪這胡桂娘得了赵氏的眼缘,這等娇弱可怜的模样倒是跟尹家小姐有几分相像,都是湖边的垂柳,娇软得很。 看来婆婆认定儿子喜歡带着书卷气的小娇娘,所以再寻也是這种路数。 楚琳琅看了几眼新妾,伸手接過了茶,恰好喉咙疼口渴,便咕咚咚全都饮了下去。 那桂娘有些傻眼了——這种礼数茶不都是浅饮一口嗎?怎么楚大娘子還牛饮了起来? 赵氏在一旁看,觉得儿媳饮的不是茶,而是滔天酸醋。 她這次终于做主给儿子纳了妾,压了楚琳琅一头,心裡也舒服了,难得舒缓口气道:“好了,知道你心裡委屈,可随安由着你這么多年,你身为正室得有些胸襟,我們家宅院小,容不得什么妒妇迫害良妾的腌臜事儿。” 听了這话,跪在堂下的小娘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她要入门时才听說,周家大娘子善妒,還曾经赶走過婆婆相中的姑娘。 待现在看了清楚了大娘子的模样,胡氏又有些自惭形秽:怎么有這么好看的女子?乌发雪肤,细眉蜿展,尤其是那一双眼,更是灵动逼人…… 要不是她不能生养,恐怕也轮不到自己這样的乡土丫头入门…… 楚琳琅观了观窗外的日头,觉得自己再耽搁不起,漫不经心地应着婆婆后,又让夏荷拿了一副银镯子赏给桂娘,走完過场,便先行告退出门去了。 待到了知府的后宅,只她一人姗姗来迟。林娘子起哄带头,笑着要罚楚娘子的酒。 這也是上次张显和周随安大打出手后,连州官眷们头一次凑得這么齐整吃酒。 只是本该水火不容的两家夫人,看上去却像相熟多年的姐妹,着实让些不明就裡的官眷有些意外。 第18章 不是东西 林娘子倒是坦然,借了楚琳琅曾跟她說過的话,表示官场上男人们掐架,跟后宅姐妹们无关。男人自去斗,她们這些异姓姐妹可得好好相处。 這一席话,顿时引得众家夫人连连夸赞,表示林娘子胸怀大气,女子相处,本该如此。 不過熟悉林娘子性子的人都知道,這位夫人跟她男人一样,睚眦必报,最是记仇。 也不知這楚琳琅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哄得林娘子跟她握手言和。 林娘子听闻楚琳琅开了酒楼,很是感兴趣地问了问楚夫人關於酒楼以后的日常流水一类的,楚琳琅趁机也问了问在京城张显大人的近况。 就在大家寒暄了一会后,有人提议起了诗社的章程,几位识文断字的夫人们凑在一起抽签作诗,给众人评赏。 楚琳琅善饮酒,不過作诗一类都绕着圈,免得自爆其短。知府何夫人也不爱這些诗文,便将楚琳琅拉到一旁說些体己话。 “我听說了,周家老夫人绕過了你,给你家官人纳了個妾……” 知府夫人引了头之后,便不再言,颇有些抛砖引玉的架势,只等楚琳琅自倒苦水。 楚琳琅微微一笑:“什么绕不绕的,母亲同我提過,我哪会挑人,索性就让母亲做主了。你也知道我家随安年岁大了,总要开枝散叶才正经。” 知府夫人沒有套出话来,颇有些失望,觉得楚琳琅油滑,居然不跟自己交心了。 亏得她以前总是提点着她,沒有拿她当外人。 還沒等何夫人沉下脸,楚琳琅却压低声音凑近道:“再說了,我哪有心思管那些個燕燕莺莺,你可听說,六皇子回京之后,陛下在朝堂上对他好一顿训斥呢!” 知府夫人点了点头,别有深意看了楚琳琅一眼:“你方才是从林娘子那听說的吧?什么时候跟她混得這么好。那姓张的在京城不過见识了些,林娘子拿了他的家书当成密文一般,跟我都不肯细說呢!” 這倒是张家的做派,因为张显是从京城派出来的,自觉高人一等,向来不大看得起其他本土同僚。 沒容楚琳琅解释,何夫人自是冷笑:“其实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林娘子不說,我家老爷也早就打听到了。那位六皇子啊,在宫裡算不得受宠。他年纪這么轻,办事急躁求成,杀了這么多人,陛下总得给群臣有個交代吧。小娃子拿了尚方宝剑,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這位六皇子被贬到寂州修河道了。我們连州总算太平了。阿弥托佛,改日啊,你還得陪我去烧香還愿。” 既然六皇子受罚,就代表前些日子京城刮来的风向转了,再不用担心追问地方,也难怪知府夫人松了口气。 楚琳琅趁机问:“那……六皇子的那位少师可也跟着受罚了?” 知府夫人道:“司徒大人啊,他如今不不是少师了,而是被派去了吏部,做的官也不大,說不好他是升,還是降。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来了?” 楚琳琅笑着道:“就是有些好奇。你說他长得也不错,怎么到现在都沒有娶妻?” 一扯到這些婚嫁闲话,知府夫人也眼睛放亮,一时便聊到了那位司徒大人是不是好男风的問題上去了。 当楚琳琅回来时,发现早上去官署的周随安也回来了。 他倒是沒有再去新妾的院子,而是在楚琳琅的床上躺着。 楚琳琅从来沒想過,自己看官人会有觉得别扭這一日。 事到如今,再做小女儿的吃醋状,连她自己都觉得怪沒意思,所以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回来這么早,去给母亲问安了嗎?” 周随安做好了楚琳琅与他哭闹一场的准备。 可沒想到楚氏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恍如无事一样,仿佛成亲七载,爱捻酸吃醋哭哭啼啼的不是她一样。 他觉得楚氏好像一夜的功夫变了,可這变化是好,還是坏,他也說不清楚。 今天他本想留在楚琳琅的屋子裡,可楚琳琅借口自己脑袋发昏,還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气,让周随安暂时先去新妾的屋子過夜。 這是周随安读书时落下的习惯。那时候楚琳琅总是怕耽误了夫君读书,每次她生病时,都是与周随安分开睡。 只是那时,周随安会睡在书房,如今倒是有了更加舒服惬意的去处。 周随安看着楚琳琅面颊发红的样子,還是有些不放心,执意要留下。 可這时有婆子来唤,說是赵氏正在胡小娘的屋子裡說话,叫周随安也過去。 周随安无奈,只能起身,最后便再沒回楚琳琅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