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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琼枝 第18节

作者:未知
周大人這些日子当差虽累, 可心情大好。他在连州的时候, 因为接洽不上正经差事,只闷头专研水利, 沒想到在寂州大展宏图。 心情舒畅之余,他不免有些想着发妻。 毕竟从那胡氏进门后, 母亲几乎每日都派人盯着他, 不许他回楚琳琅的屋子, 在连州时他几乎沒怎么在楚氏的房中歇宿。 再然后又是迁往寂州,他连胡氏的屋子都不怎么呆了,整日在外面忙。 好不容易今日回来得晚,母亲和她的婆子都睡下了,也就无人押着他去传宗接代,他便想到楚氏這過夜。 可是楚琳琅哪有心思应付官人,只对他說:“我已经让人将热水端到桂娘的屋子裡了,官人忙一天也累了,還是早些過去安歇下吧。” 周随安一听,脸儿却垮下来了。 男女柔情相处,也得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妙趣。可胡氏桂娘是母亲赶鸭子上架,逼着他开垦的一片田,哪裡会有什么是小儿女的浓情蜜意? 再說夜都這么深了,楚琳琅居然撵着他去耕田,打量着他是蛮牛,有使不完的劲儿? 周随安看着楚琳琅的脸,突然想不起她有多久沒冲着他甜笑了。 想到這,他坐在床榻上赌气道:“我不去,偏在你這睡!” 楚琳琅叹了一口气,自己取了被子便往外走——看来她今夜也要尝尝睡书房的滋味了。 可是沒走几步,周随安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楚琳琅,你什么意思!当初纳妾,可是你也同意的!” 若再看不出楚氏在冷落他,周随安就真是呆蠢如鹅了! 楚琳琅抬头看着夫君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心裡也是百味杂陈,她抿了抿嘴,终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话:“许官人纳妾的,是周家儿媳妇,周通判的贤妻,并非琳琅……” 這话有些拗口,周随安听得云裡雾裡。 這两者又有何区别?她楚琳琅就是周家的儿媳,他周随安的妻啊! 他忍不住委屈道:“若你不愿,当初为何不同母亲讲,如今胡氏入门這么久,你却全怪我的头上,讲也不讲道理?” 楚琳琅深吸一口气,她想說,为何是我,而不是你去讲?你明知外面对我跋扈善妒的疯传,母亲对我的不满,如果我再不同意,连带着你在同僚前都抬不起头,我有何立场再反对你纳妾?” 可天黑了,她累了,累得不太想吵架。 這话在舌尖转了转,最后却变了样,她松缓一笑,哄着周随安:“好了,逗你几句,你就当真了。你又不是不知,母亲看你甚紧,胡氏入门后肚皮還沒有动静,她若知道你今天在我這過夜,会以为我故意扣着你,明日又要找我的不是!你若心疼我,便赶紧快去吧!” 就這样,连哄带劝下,楚琳琅终于劝走了周随安。 夏荷看了却直叹气,忍不住劝大娘子:“姑娘,你這么做,岂不是将姑爷越推越远?” 楚琳琅沒有說话,现在最让她头疼的并非不在自己屋子過夜的夫君,而是那個少时的旧人,带着一身隐秘的男子。 她现在也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大约他的父族接了他回去,改头换面,给他按了個新名字。毕竟当初他母亲是家丑,他也应该对自己有個刺杀父亲的疯娘忌讳如深。 既然這样,司徒晟艺高人胆大,敢欺君罔上,私改履历,就改他的好了。 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平白去揭发人家的伤疤往事。当然更不会眼巴巴去认他,跟他一起连坐欺君知情不报之罪! 如此想定,楚琳琅心裡稍微安稳了些。就是不知道司徒大人要在此处逗留多久,听說他這几日都是去拜访那個被刺伤员外的儿子,并不急着走。 难道他在吏部的差事就這么清闲? 再說周随安,在听了楚琳琅半真半假的话以后,终于醒悟到贤妻這些日子在母亲那受的委屈。 趁着河道修缮间歇的功夫,他特意請了几日假,陪琳琅在寂州城中采买家用,再品品当地的小吃,消散下心情。 夫妻二人在街上买东西时,坐在茶楼之上的谢二小姐正好将這夫唱妇随的和谐看在眼中。 看着周随安在食摊前捏着一块年糕,体贴地往楚氏嘴边送,谢悠然哂笑了一下:“姐姐,六殿下竟然還有這等爱妻人才,竟奉了老婆做上司!就是不知周大人的内人是哪家千金?竟让他這般温柔小意地礼待!” 谢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知妹妹說的是谁,当下也笑着道:“周大人的确是出名的爱妻,但跟楚夫人的出身何干?說起来楚夫人的娘家是盐商,她是家中庶女,其实出身略低了些。不過夫妻恩爱,出身什么的便不重要了!” 谢悠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八面玲珑的楚夫人出身竟然這般低微…… 转头再看周随安体贴地替他的夫人撑着油伞遮阳时,又是别种意境,原本就长相如玉的周随安似乎也异常儒雅体贴。 谢悠然看了,倒是挑起了好奇心:“不对啊,我听别的夫人說過他。若這么爱老婆,怎么還新纳了個妾?我看那楚氏花期正好,容貌脱俗,也不该是厌倦的时候啊!” 谢王妃从周大人的母亲那听到過些,再加上楚琳琅的含糊之词,也猜到了原委:“夫妻感情再好,一直不生养嫡子也沒办法,那妾是周家老夫人做主纳的,做儿子的還能忤逆了母亲?” 就在這时,那楼下的夫妻走远了,谢二姑娘满足了好奇心,百无聊赖戳着盘子裡的枣糕。 谢王妃想起自己這次特意将妹妹找出来散心的目的,便拿捏着语气劝慰道:“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一番精挑细选,才选了王家。先不說王御史官风稳健,一代清流,就是王三公子也是饱读诗书,颇有家父之风啊!堂堂男儿,岂可以貌取之?王三公子偷偷看過你,对你是一见钟情,你俩八字匹配,是天赐良缘。你嫁入這样的人家,父亲和母亲也都放心了……” 她還沒說完,谢悠然已经垮着脸,将手裡的茶盏摔 在了桌上:“用得着精挑细选?随便寻個水塘,全是蹦跳的大嘴蟾蜍!为我好?我看父亲是恨不得早点将我嫁出去,省得我克父克母,克全家!” 她說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带着她来寂州這個鬼地方探亲,原来是想让姐姐劝她,让她早点跟王蟾蜍成亲! 毕竟在這個家裡,她也就能听得进姐姐的话。 想到着,她气愤地湿润了眼:“狗屁的八字良缘!就因为個什么高人之言,父亲和母亲就能将我撇在乡下不管,也只有你隔三差五地来看我,让我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至亲的人。若是不管我,就全不管好了,凭什么现在又摆为人父母的款,拿了我做人情?” 谢王妃看妹妹又发脾气,也是头疼得厉害。她之所以出来,就是怕妹妹在府内闹,让新婚的六殿下看了笑话。 她气得拍谢悠然的手,示意妹妹小声。此处虽然是雅间,但也不甚隔音,得注意些。 “你看你說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人情!父亲若是那等钻营的人,又岂会让我嫁给冷门的六殿下?要知道当时满京城的闺秀可都躲着這门亲,排着队让四皇子挑呢!父亲是觉得六殿下性子温润疼人,值得一嫁。为人父母,全是为了儿女,你怎么就不懂?” 谢悠然此时听不得姐姐的话,只冷冷道:“我不嫁!若父亲喜歡读书好的,那個司徒晟也不错啊,虽然官运有些差,可他做過少师,学识模样都不差!” 谢王妃看妹妹這么妄议自己的成婚对象,她都替妹妹脸红,只急得瞪眼低声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同意啊!你以为我沒卖了脸替你說项?可人家拿守孝說事,是温婉回绝的意思。” 谢王妃其实還有话沒有說透:他若看上了妹妹,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下跳船?這简直是以死明志,绝不愿跟谢家姑娘有瓜葛! 也幸好這裡是寂州穷乡,跟京城沒什么联系,司徒少师为人周正,口风又严,不会传妹妹的闲话,不然這事儿传扬出来,只怕长得像蟾蜍一样的王公子也要嫌她品行不端了! 谢悠然這些日子在司徒晟那接连撞壁,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她自小离了父母,在外姓表亲家裡,就算娇养,也是寄人篱下,因此她性子最敏感。 那司徒晟如此冷待她,她再喜歡也不会厚脸皮纠缠。可是听到姐姐直言一個小小探花出身的穷官看不上她,還是伤了她的自尊。 听了姐姐的话,她只是猛然起身:“总之你跟母亲說,若再逼我,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省得他们天天看我這個灾门星碍眼!” 說完這话,她便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下茶楼去了。 這條街人头攒动,马车一时也进不来。谢悠然便领着丫鬟婆子往前走,顺便买些东西消散心情。 可是方才被人群挤過,等买东西的时候,那付钱的婆子脸上一慌,摸着衣兜道:“坏了!遭了扒手,钱袋子怎么不见了?” 谢悠然的脸彻底垮下来,正骂着婆子不得力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掌伸過来,替谢二小姐付了账。 谢悠然转头一看,只见一身儒衫白巾,风流倜傥的周大人正微笑冲着她拱手施礼。 原来方才楚琳琅和周随安漏买了几样,折回来时,正好撞见了谢悠然付不出钱骂着婆子的情形。 楚琳琅一看,立刻让冬雪给了周随安银子,让他過去替谢二小姐解围。 之所以让周随安去,无非也是让周随安露脸,在六殿下的姻亲跟前积攒個人情。 至于楚琳琅,总觉那位小姐似乎因为她撞见了码头跳水的事情,便对自己莫名不喜,既然如此,也不必上前讨嫌了。 果然那谢二小姐并不领情,只是朝着周随安道了声谢,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楚琳琅,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周随安回来时,跟楚琳琅抱怨:“谢大人怎么养了這么骄横的女儿?礼数上有些欠缺啊!” 楚琳琅并不接话,只点数了自己买好的糕饼数目,然后交给了周随安的小厮:“明日官人你再去河道,别忘了给同僚带去。我看修缮河道的大人们都上了岁数,日日吃冷食也不好,這些栗子糕养胃,可以略垫垫。” 周随安如今差事做得顺,满寂州修缮河道的官员裡,顶数他有实战的经验,每次他出主意调度人手,众人也很信服他。 在這种其乐融融的环境下,周随安的人情世故也见长,变得平易近人很多,也乐得拿些糕饼打点人情。 楚琳琅看着官人不再像愣头青,差事也见了模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想的是司徒晟曾经跟她算過的那卦,他說周随安挪一挪位置,仕途更顺,沒想到他竟真有几分鬼神灵通。 难道真是寂州风水养人?可過了不久,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就在周随安他们走后,原本已经平静的连州地界再起波澜。 听說许多陈年旧案突然被人检举出来,而且铁证如山,虽然其中许多涉事人,恰好是先前连环命案的受害者,但好像有人踩在了凶徒之前,早就从死者那裡套取了证据。 而這些人意外死亡,似乎更印证了這些贪墨案子幕后有黑手。 幸好连州的那個重伤的员外,侥幸逃過一劫,成了唯一活着的铁证,他原本也是缄默不言,可在寂州做官的儿子劝服下,终于点头肯为人证。 陛下震怒,再次派御史钦差前去巡查审案,雷霆利剑再不留情面,直接剑指泰王一党。 這一次,不光将许多已经调离了连州的官员抓捕归案,就连张显這种上任两年的新官,也被波及到了。 据說他受了小舅子的牵连,被揭发了一堆污烂事儿。 曾经在连州威风凛凛的走马大人在众目睽睽下被按在堂上打,接下来又有人检举,挖出了他本人侵吞百姓土地的案子。最后落得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罚沒家产,男丁流放,女眷充公为官奴的下场。 据說那林娘子本想明哲保身,与张显划分界限,可惜和离书都沒拟好,就被官兵扯着头发拽出院子,捆绑了之后,扔上了牛车。 一向明哲保身,惯做老好人的知府大人虽然不是泰王一党,可也受了波及,因为督导无礼,中庸无能,而被降了官职,贬去了偏僻穷乡做县丞。 周随安虽然与张显不对付,可听到昔日同僚知县被牵连受罚的时候,在解恨快慰之余,又是冒出许多后怕的冷汗——连州那么多有靠山有背景的官员,却一夕之间锒铛入狱,妻子儿女充作了官奴。 若当初沒有楚琳琅相劝,他說不定就要让知府說情,留在连州了。 像他這种沒根基的,岂能在连州如此漫天洪流裡全身而退? 這次连州颠覆风波,总算让周随安這個初生牛犊知道了官场处世的凶险,一时唏嘘感慨颇多,再不见這几日春风得意的张扬,整個人都变得沉默了些。 這一夜,他不耐烦地轰撵了劝他去小娘屋子歇息的婆子,只是让楚琳琅陪着他饮酒說话,消散后怕惊悸。 楚琳琅心中的震撼其实并不比周随安来得少。别人倒也罢了,她有些替知府何夫人难過。 何夫人曾說過,她這把年岁,不指望什么夫妻举案齐眉,只希望夫君能干些,早点迁回京城。她可以回到母亲身边尽尽孝。 可是如今知府被贬黜,去了比连州還要偏僻的穷乡,要从头熬起。何夫人心气那么高的人,如何能受得住? 不過感概之余,楚琳琅也知自己要谢一人。那就是未卜先知的司徒大人! 她如今才彻底明白,司徒晟当时說让周随安见机行事,挪一挪地方的真义。 周随安有什么出奇本事,能让六殿下念念不忘,亲自写信請他来寂州? 一定是司徒晟出了些力,以报答她当初替他掩护疗伤的相救之恩。 如此想来,那日雨中茶棚不欢而散,却是自己逞了口舌,先得罪了司徒晟。 就算他是幼时疯邻的儿子,二人年少时有些龃龉不快。可他肯如此帮衬她的夫君,当真是胸怀四海的君子! 而且這次连州被清肃,很难說沒有司徒晟的手笔。要知道那個肯出面作证的重伤员外,他儿子如今可正巧就在六殿下的手下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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