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琼枝 第32节 作者:未知 這些话,安姨母說话很直白,就是让這小妇人知道,今晚是她替谢周两家主持公道。两條路摆在楚琳琅的面前,就看她怎么选。 再說了,周家也够仁厚,已经出钱替她备好了船,只要她拿了休书踏出周家的门,便可以送她回转江口楚家。 周家安全将她送回娘家,也算仁至义尽。只要楚琳琅识时务,不要再妄想攀附别人,自可悠然安度余生。 要不然闹起来,她一個小妇人的下场可不会太好! 這一席话,听得一旁的夏荷都气得浑身发抖,不敢想象天底下竟然有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毒妇!而楚金银也是被气得不轻,可几次想开口說话,都被丈夫钳着胳膊瞪着眼,给止住了。 楚琳琅倒是镇定,只是上下打量着這口若悬河的安夫人,总算是闹明白其中的弯绕了。 她看着脑袋快垂到裤子裡的周随安,只是冷笑了数声——他们母子真是好算计啊,這是不放心她在京城,不但要败坏她的名声,還要将她押解回老家! 若真回了娘家,依着她父亲楚淮胜的德行,只怕自己不過半月就又要被送人了。 看這架势,她若不答应,這安夫人打算当场就将她给捆上船了。 不過也难怪這安夫人有恃无恐,毕竟她软弱可欺,带来的大姐夫显然也不顶用的。 眼看着大姐夫跟這位姨母說小话越发地软,显然她那個侄儿正拿捏住了姐夫。 這是拿准了她的脉,捏着她不得不就范啊! 而那安夫人受着大姐夫的言语奉承,脸上的笑也越发嚣张,一副胜券在握的张狂。 想到這,楚琳琅背靠着圈椅,稳稳笑道:“谢家赔给我的银子,应该都到了安夫人你的手裡吧?” 楚琳琅這话是猜的,因为按照司徒晟所說,谢老将军的为人還算周正,而那六王妃也不会是拿言语诳骗人的狠毒妇人,既然是已经說好的事情,为何临时变卦,還是這么下作的路数? 所以她大胆猜测周家這穷凶极恶的架势,是這位安夫人的主意。 世人熙攘皆为利,她這么下气力,甚至不怕因此泄露了二小姐的丑闻,肯定要获的利也不少。赵家的铺子她拿不到,那么如此行事,就是要贪谢家的银了。 果然听她這么一說,安夫人的脸色都变了,眼睛裡冒出的都是凶光。 楚琳琅心下大定,知道自己蒙对了。 這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沒想到她跟谢家、六王妃商量好的事情,却折在了這位半路想打秋风的姨母手上。 听了這话,赵氏却一脸疑惑,显然并不知谢家同意给楚琳琅出银子的事情。 安夫人不想让楚琳琅再泄了她的小算盘,脸色一沉:“什么银子!我姐夫乃堂堂将军,岂能受了你這小妇要挟?来人!将她捆了!一会丢到船上去!” 看来這妇人敬酒不想吃,只想吃罚酒,那么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眼见着這些人要对妹妹不客气,楚金银急了,扑過来护住了妹妹,而大姐夫虽然不敢得罪祝這位安夫人,也硬着头皮拼命說好话,說不必這般大动干戈。 不過就在几個家丁拥過来时,楚琳琅身后两個一直低头的家丁,却突然一下子跳到了前面,抽掉手裡的布包,露出两把环刀咣啷作响,哇哇怪叫,說着听不懂的关外口音,冲着人骂。 楚琳琅从怀裡掏出一把油纸包着的菜刀,撩起裙摆,单脚踩着椅子,将刀狠狠砍在了桌面上,然后挑着细眉扬声喝道:“屋裡的给我听好了,有一個算一個,今天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管叫她肚子开口,肠子见见天日!” 安夫人压根沒想到,這楚氏今晚居然還备了武行当,一時間也傻了眼,只厉声道:“你当這是哪儿啊!這是天子脚下,你们這是要干什么!不怕官兵来抓!” 楚琳琅单手拔出菜刀,冷笑道:“见官好啊!我就怕你们不敢报官呢!到时候我也好鸣鸣怨鼓,叫满京城的人都听听,究竟是堂堂五品谢家拿谎话诳骗我這個苦命人,還是不知从哪裡来的癞头姨母,想要自己暗吃回扣,两头占着好处,拿着自己怀孕外甥女的名声当個屁!” 那些围上来的婆子家丁,都是這安夫人带来的,他们平时在内院扬威,可哪见過這种动刀的阵仗? 尤其是看那两大汉一脸横丝肉,鼻孔张得牛一般大,吓得是连连倒退,谁也不肯上去前。毕竟每個月的月钱有限,還沒到能搏命的份儿! 赵氏和周随安也从来沒见過楚氏的這一面。嫁入周家這么多年来,她在长辈前低眉顺眼,恪守妇道,从来不曾呛赵氏一句硬话。 可如今,這楚琳琅突然舞刀弄枪的,那拉开的架势满是江湖豪横之气,一时也将他们母子震慑住了。 至于大姐和大姐夫,也完全定住,搞不清自己的三妹要唱哪出戏。 安夫人沒料到整治個卖盐的外乡小妇,居然整出這么多的刀光剑影,只吓得躲在赵氏的后面,冲着那两大汉厉高喝:“你们俩可知我是谁!我是官眷,我姐夫是堂堂五品将军!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帮着她吓唬人?” 可惜這两個壮汉是琳琅特意选的极品,压根不通京话。安氏就算是王母娘娘都沒用。 他们接的這一单,是保镖单子,就是要保护好身后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的安全,谁敢动他们的镖,只管揍下去就是了! 所以安氏喊得凶,他们也跟着哇呀呀乱叫,手裡的大刀一顿乱砍,厅堂的椅子都七零八落了。 赵氏都吓软了腿,被安夫人推着跪倒在地,拼命地喊:“有话都好好說,好好說,干什么打打杀杀的!” 楚琳琅觉得差不多了,便挥手让两個关外保镖住嘴。 那安姨母方才跟她陈明了厉害,她這边也得跟安姨母掰扯下道理。 “這位安夫人,您若是为了求财,倒也无妨。我本也沒指望拿谢家的钱。毕竟這是卖丈夫的钱,我嫌脏!你拿去花用好了。可是周家的两间铺子,却是我冰天雪地运货,日裡夜裡拨拉算盘一点点拼出来的,凭什么不给我!你们周家娘俩倒是撒泡尿低头照照,凭着你们当初的两床破铺盖,還有自以为是的清高,能赚下這份家业?对,我是出身卑微,也的确远嫁无依无靠,可我敢拼命!你们敢嗎!還真觉得将我送走了,你们就能万事大吉,继续光鲜做人?不能够!你们派個人去院子外看看,把我逼急了,你们谢周两家会是什么下场!” 這一席话,說得周随安面红耳赤,再难装死人。而赵氏则是又气又愧,浑身乱哆嗦,眼看着要吃些药丸救命。 就在這时,门口有家丁匆匆来报,說是门口聚了一帮子乞丐,手裡拿着铜锣棍子,冬雪正给他们发着告示传单,說是大姑娘若是一会不能好好出来,他们就要在冬雪的带领下,一边敲锣一边喊口号,再满城贴告示,告知大家谢周两家未婚先孕的“喜讯”。 這下子,连安姨母都坐不住了。 她的确是存了贪下银子的心思,反正整治了楚氏,替外甥女谢悠然保住两间铺子,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 到时候,她拿了谢家赔给楚琳琅的银子,也只能算作跑腿的酬金,她贪得理直气壮。 可如果事情办砸了,因为她逼急了楚氏,害得谢二大肚子的事情被闹得满城风雨…… 那就别說银子了,她的那個暴脾气姐夫只怕会提剑来追砍她。 真是万万沒想到,這楚氏竟然是這么难搞的刺头,原本以为让周随安告诉她来签和离,就能稳住她,再打她個措手不及。 却沒想到楚氏年岁不大,跟個油滑老江湖一般,做了這么多的刁钻准备! 想到這,安夫人不待赵氏开口,就连忙将话往回拉,只面上带笑說之前那些话,都是玩笑。周家宽和,就算两個人情尽,但也会允许楚琳琅带走自己那点子陪嫁奁产,除此之外,既然楚氏說两個铺子是她打点赚出来的,周家理应将两间铺子“送還”给她。 說到這,安氏又转身劝慰赵氏,让她别太小气,毕竟這样传出去周家還真是宅心仁厚,对下堂妻仁至义尽! 只是安夫人指天发誓,谢家真的沒给她银子,若是楚琳琅真的想要,也得写個保证书,保证以后绝不攀附谢家女儿的名声,如若违背,当以污蔑罪惩治。到时候,安姨母会以個人的名义,给楚氏一点车脚路费。 安氏這番见风转舵,却气坏了赵氏。合计着,听了安氏的话,到头来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依然要损失两间铺子,還被砸坏了满屋子的家具,外带自己丢光的老脸? 赵氏可看不出形势,只指着琳琅喝骂,表示她敢如此拿刀威胁婆婆,只有她赵氏活着,便只有休妻,沒有和离! 气得安姨母都想在旁边给這蠢老太太一耳光,她是真怕惹怒了楚琳琅,让局面不可收拾。 安姨母并不知楚琳琅不爱在沒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時間。 什么休不休妻的,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两间铺子! 就在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周随安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刷刷写下了转让铺子的房契文书,然后扔给了楚琳琅硬气說:“你的东西,我家不稀罕!我母亲說得对,今日只有休妻,沒有和离!” 楚琳琅笑了笑,拿起休书,還有周随安写好的房契文书,转身就走。 周随安方才一直都沒說话,虽然那位安姨母的话,听得他也恶心得很,可是他心裡還存着一丝侥幸。 若真像安姨母所說,琳琅的亏可就吃大了。她不是吃亏的性子,万一反悔,想要留在周家呢。 只要她流露悔意,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撕了休书,就算她自降为妾,可自己依然拿她当正妻般敬重,不就行了? 可万万沒想到,楚琳琅居然不求和离,拿起休书和房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随安腾地站起身来,在楚琳琅的身后厉声高喊:“楚琳琅,這可是休妻!你可要想好了!以后莫要哭着回来求我!” 可是楚琳琅却拉着姐姐的手,领着保镖丫鬟,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出了周家的大门。 直到上了马车,楚琳琅才舒缓了一口气。方才,她真是连周家的一口气都不愿意喘,怕自己恶心吐了。 她让冬雪驱散了乞丐,而那两個保镖眼看自己保镖的时辰到了,一刻也不肯多留,领了银子就走了。 于是楚琳琅和姐姐与姐夫便驾车准备回去。 楚金银有些忧心忡忡,她被那位安姨母的话吓到了,尤其是她意有所指,表示自己的侄儿正管着河道,岂不是要给自己的夫君穿小鞋? 大姐夫果然十分介意,言语间都是抱怨着楚金银不该拽着他来淌浑水,气得楚金银說不出话,只用眼睛狠狠瞪他。 這真不是朝着三妹妹借银子的时候了,身为自家人,他怎好当琳琅面前說這样的话? 看到一向温和的妻子冲他瞪眼,大姐夫总算住嘴,可脸上依旧不快。 不一会,便到了大姐家的街巷,楚金银吩咐车夫用车将妹妹送回去,她跟丈夫先下车回家了。 当只剩一人楚琳琅独坐马车中,她也要静心想想自己未来的出路。 夏荷的兄长来信,說他运盐的船不久将路過京城,楚琳琅寻思着,要不然让夏荷兄长护送她着离开京城也不错。 這裡虽然繁华,可一個女子孤身在此立门户,很是不易。 今夜的凶险,更让她清楚认识到京城高门大户的手段。 這些人家,不是她一個盐商庶女能得罪的。若不是她有些底牌,真是被人沉河都不知。 尤其是她今日得罪了谢家的姨母,看安氏的为人,以后只怕還会出些龌龊招数…… 入夜之后,雪花似乎更大。今冬雪下得太早,也不知道水道会不会冻住,延误了之后的行程。 正胡思乱想之际,前面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听說好像有人在花柳巷子醉酒闹事,打伤了外邦使节,前面的几條街都被封了。 就在几個人寻思如何绕路回家时,突然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子声, 当這声音到了楚琳琅的马车边时,便听到了有人勒住了马缰绳。 楚琳琅微微撩动车帘,发现是熟人。 司徒大人一身官服,還是俊帅英挺。他应该在办差,夜半還不回去睡觉。 看楚琳琅从车帘缝裡,只露出半只眼窥着他,司徒晟明知故问:“裡面可是楚夫人?” 楚琳琅想起那日二人不欢而散,本以为這位大人厌烦铁石心肠的妇人,以后看见自己会远远绕行,沒想到她坐在姐姐家的车裡都被他认出来了。 看他說话语气,仿佛忘了先前的言语不快。 于是她干脆撩开帘子道:“大人怎知我在车裡?” 司徒晟看了看她的眼,指了指马车外的两個丫头,表示自己是先看到她们才停住的。 接下来他看了看马车来的方向,有些了然地问:“去周家了?文书都签了嗎?” 楚琳琅点了点头,這谢周两家的家丑,明察秋毫的少卿大人可了解得有头有尾,便也沒有瞒着他的必要。 可就在這时,冬雪愤愤不平道:“哪裡需要签文书,周家可真不要脸,不知从哪裡弄出個谢家姨母,不但指使周家休了我們姑娘,還逼着她回江口老家呢!” 听到這,司徒晟皱了皱眉:“休妻?不是和离?” 也许出身大户人家的女子会计较這個,可是楚琳琅却不太在意,也不敢在意。 她无子是事实,善妒也是事实,今日在婆婆面前挥了菜刀,不孝的名头也坐实了。 既然铺子拿回来了,自己的安全也暂时无忧,字面上的意思随他们去弄。 司徒晟听了沉吟片刻,对她道:“前面的街道都封了,你们暂时過不去。你還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