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琼枝 第7节 作者:未知 千怕万怕,這纸儿還真被這男人捡去了! 他当着周随安的面忍而不发,却眼巴巴跑到自己跟前突然亮牌。這是拿捏着她是妇道人家,更好突审开口啊! 想到這,楚琳琅反而迅速镇定下来,眨巴着眼睛柔笑着,假装不认得司徒晟拿的是什么。 司徒晟当然知道這东西是谁掉的。楚琳琅昨日挟持六皇子时动作甚大,他亲眼看见這纸从這妇人的腰间掉落下来的。 六皇子昨日询问那個姓周的通判军中账目事务时,這位新任通判周大人到任半年,却一问三不知,浑然還沒有进入状态。 可這個通判大人的家眷却怀揣着這么一张叫人浮想联翩的账…… 司徒晟并沒有将這账单给六皇子看,却让人去看顾着周家的宅门,在這妇人出门时,“赶巧”出现在她吃饭酒楼的对面。 果然不出所料,這妇人看到他出现在米铺后,立刻下楼来了。 司徒晟懒得兜圈子,拿出了那页纸,在楚琳琅的眼前晃了晃:“夫人要找寻的,应该是這個吧?” 楚琳琅直觉想要否认,可他這么笃定,显然肯定是自己掉的,說些故作不知道的蠢话,恐怕难以蒙混過关。 她沉默了一会,半抬头怯怯问:“大人,您知道這是什么嗎?” 司徒晟看她又装起柔弱,嘴角倒是微微勾了勾,他摆手示意,請楚琳琅入了一旁让小厮包下的僻静茶室裡。 待二人落座,小厮倒了茶。楚琳琅为了尽地主之仪。還特意殷勤用竹镊子在小盘子裡夹了香梨块,帮司徒大人调了一杯果茶。 伴着阵阵梨香,司徒晟开口缓缓道:“十二年前,边关负水战败,护国大将杨巡战死。他的长子被荆国俘获,并投降荆国人。此事举国震惊,杨家留京的家眷也悉数获罪问斩。据說杨将军战事不利,其实是因为连州的辎重出了問題,当时牵涉贪墨的官员被抓了几個,可是失踪的辎重银两全无了踪迹。我看夫人丢的這张纸上,记录的好像就是当年的几笔。” 伴着他低沉清朗的声音,楚琳琅的盈盈双目和樱桃小口,一起慢慢撑大了! 为了敲山震虎吓住张显,楚琳琅伪造的名头不過是连州一年前仓禀失火丢失的账目。 可這些帐都是她胡乱写的,数目也不大,都是些粮官鸡鸣狗盗的小勾当,跟那個什么连州贪墨的震天旧案有什么关系! 這個闲官少师血口胡喷,非要将這张纸跟十二年前干系朝纲的大案牵强到一处,他這是打算让连州六月飞雪,制造冤案,弄死她一家啊? 楚琳琅不光是脚底板冒汗,就连后背也湿哒哒一片了。 不過她依然面上带笑,小心翼翼地解释:“大人,我虽然是妇人,可也认得官章。您难道沒有看出這官印的纹路似乎不太对嗎?” 一個萝卜刻出的章,哪裡禁得住推敲?若仔细看,自然能辨出真假!這個司徒晟居然看不出? 听她這么說,司徒晟眯起凤眸,看了看那纸,似乎沒有看出来,只是道:“夫人還不认,难道是想要包庇卖国奸佞?” 楚琳琅无奈道:“大人不信?請让奴家指给你看。” 說着,她伸出了纤纤手指,在那官印的纹路上指:“你看,真正的官印是有瑞燕纹路的,可這裡瑞燕胖如肥鸡,必定是假的……” 司徒晟垂着眼眸拿着纸,任楚琳琅的细指来回比划。 楚夫人不光脸蛋美,那双手也美甚,手指纤美……而且气力大得很! 就在指点的节骨眼,楚琳琅突然伸手,将司徒大人裡的纸一扯,然后利索一团,猛塞入了口中,用力咀嚼吞咽…… 从始至终,司徒晟并未阻拦,只是浓眉微微挑起,盯着楚琳琅不动。 直到楚琳琅咽不下去,噎得直捂脖子,他才伸手夹起梨块,学着楚琳琅方才的样子,冲茶倒水,调了一杯果茶,体贴递给快要喘不過气来的通判夫人。 楚琳琅顾不得许多,大饮一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便听司徒晟赞许道:“楚夫人多才多艺,能吞下那么大的纸,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若不是被逼无奈,楚琳琅也不会這般行事。反正他看出了那账目为假,自己就算吞了它,他又奈她何? 她虽然假了账目,却沒有拿它作奸犯科构陷旁人,除了张显以外,别人只会当是无知愚妇的无聊举动,就算他是皇子少师,也不能平白构陷地方官员! 所以她努力平复了胸口的哽噎后,镇定道:“是大人您先吓着奴家了!這东西就是我自己胡弄的无聊玩意,大人非要拿它跟朝中大案联系,也請拿出证据!我夫君是半年前才刚到任上,跟州中那些陈年案子全无干系!” 司徒晟笑了一下,他生得实在是好看,這一笑之下,竟然有陌上花开的惊艳之感。 可惜那好看的薄唇裡吐出的却是些阎王词令:“你已经吞了,谁知道真假?我若跟六殿下說你私毁证物,你又如何辩驳?” “你……”楚琳琅一时也无他法。 這個司徒孙子若是立意攀附,要把這些无聊把戏往朝廷要案子上扯,她一個小小通判官眷有什么法子? 想到這,楚琳琅的眼裡迅速涌出了泪意,跪伏哽噎恳求:“司徒大人,您是京城下来的人中龙凤,何苦为难我這女流之辈?我若是真犯了什么罪状,您自說出個数目来,奴家虽然并非富户出身,可也会尽力拿取些孝敬大人的!” 生怕他不信,楚琳琅从怀裡掏出一包银子:“大人且先收下這些,其他的容得奴家再慢慢筹措……” 他這么血盆虎口,胡乱攀扯,无非是京官下来敲竹杠,若是如此,倒也好办,就是荷包出血罢了! 司徒晟长指头敲了敲桌面,盯着楚琳琅忽软忽硬,泪眼婆娑的脸,突然问道:“听夫人的口音,是水乡江口人吧?” 楚琳琅一愣,她想起昨日這位大人似乎也问了自己這問題。她点了点头:“大人去過那?” 不知为何,她发现這男人问话时,目光犀利远胜方才,似乎她是不是水乡江口人比那账目的真假更为重要。 司徒晟慢慢道:“不曾去過,不過倒认识几個江口人。” 楚琳琅此时无心跟他闲话家常,只急切想要洗清夫君的嫌疑。 她再次道:“奴家私房钱還是有些的,不知司徒大人现在下榻何处,我一会叫小厮送给大人可好?” 司徒晟拿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攀附,显然要吃些肥美的。 這种从京城裡出来办差的,哪個不是想要趁机收刮下民脂民膏?楚琳琅不敢吝啬,打算破财免灾,只求這司徒碎催别太贪婪,她拿不出价就糟了。 司徒晟看着她略显焦灼忐忑的眼神裡并无其他,对他方才的问话似乎也毫无反应。 他终于起身,冷冷道:“夫人若是沒有作奸犯科,何必如此惶恐?這场官司且记下,還請夫人以后谨言慎行。” 說完,他站起身来,带着小厮,大步离开了茶室。 当司徒晟走出茶楼,来到斜对面街角后,他的小厮观棋有些犹豫不定道:“先生,她……好像沒有认出您来,可是为了万全,要不要……以绝后患?” 当年先生年少,避居江口,曾经跟那個贩盐的小丫头起過龃龉,若是被她认出来,只怕要招惹许多无谓麻烦。 司徒晟看了看观棋,淡淡问道:“你若是她,会认出我来嗎?” 观棋被问得一滞,先生年少生過一场大病,加上生活困顿,满脸病容,瘦弱不堪,与现在高大英俊的模样判若两人,就算被点破,恐怕也叫人不能联想到一处。难怪那個蛮丫头沒有认出先生来。 至于观棋,因为从未在那丫头面前露面,也不怕她认出。 就在這时,司徒晟缓缓道:“我方才逼她到了窘境墙角,又引着她往江口說,依着她的性子,若是认出我,一定会攀旧交情,外加言语威胁,岂会割肉拿银子贿赂我?” 第10章 长亭相送 观棋听了先生的话,觉得有道理。 毕竟這盐贩子家的丫头飞上了枝头,成了正经官太太。若她沒有认出先生,也不必节外生枝,河水不犯井水,大家落得相安无事才好。 只是想着她少时欺负先生的嚣张情形,观棋還是有些愤愤不平。 依着先生的性子,大约也不会忘记,就是不知這臭丫头会不会再犯到先生的手中…… 不過他们都已经出来了,司徒晟并沒急着离开,他一会要去临县,须得等马车過来,就站在了街角处。 過了一会,那楚夫人从酒楼裡领着個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下了楼。 看楚琳琅给那女娃娃擦拭嘴角的温柔样子,還真无法想象以前的她是個什么粗野德行。可见女人若当了娘,也算脱胎换骨,仿佛换了個人。 观棋忍不住自言自语:“那是她的女儿?长得倒跟她挺像……就是不知她能教养出什么好的来?那周大人求娶妇人倒也不挑,不是說读书人最讲究女子品行嗎?也是,她模样长得這么好,還真是迷乱人眼啊!” 司徒晟似乎嫌观棋聒噪,冷瞥了他一眼后,看马车停在了另一條街口,便转身大步走過去。 观棋回头时才发现司徒晟已经走了,忙不迭追撵先生去了…… 再說楚琳琅方才一边擦拭冷汗,一边转身回了隔壁的酒楼。 等上楼却发现只有丫鬟冬雪领着鸢儿在吃,而刚才還哭得梨花带泪的尹小姐居然已经先结饭钱走人了。 原来尹小姐哭得正凄苦时,却被楚琳琅借口方便甩下。 她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回来,便叫丫鬟去看,却发现茅房裡压根沒人。尹小姐猜自己方才言语冒犯了楚琳琅,她是故意撇下自己,居然连女儿也不带就走了。 尹小姐闹得老大沒脸,再也吃不下,便领着丫鬟匆匆结账离去了。 于是鸢儿吃好后,她便带着孩子回来了。 结果等楚琳琅回府的时候,婆婆赵氏拍桌子斥责:“想你也嫁入我周家七载,总能熏陶些诗书礼仪。芳儿那孩子多乖顺的性子,被你领出去,却闹了两個桃肿的眼儿独自回来。你就這么待人的?” 楚琳琅知道若是细细解释起来,必定要夹带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被认定了不能容人,她也懒得解释,只低眉顺眼地听赵氏教训。 楚琳琅這副滚刀肉的模样,倒叫赵氏越发沒意思。 最后她做了决定:“我与刘氏已经說定了,過些日子便让芳丫头入门,她既入了我周家,我自然得维护着她,你的性子也要改改,毕竟她为小,你为大,何苦来這么善妒?” 听到這,楚琳琅低眉顺眼道:“我嫁入周家后,母亲点头让我主持中馈。那时家裡值钱的东西,大约只有睡觉时的两副褥子。是我拿了私房钱买了满院子的鸡鸭,又置办几亩薄田,這才一路将日子接续下来。后来田地被征涨了银钱,又置换了间铺子,如此几年总算有了如今的家当……家裡的大事小情,母亲向来放心让我做主,怎么现在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要越過我给随安纳妾?” 楚琳琅說得毫不夸张,当初的周家就是這般困顿。 幸好楚琳琅在娘家帮衬父亲生意的时候,留心眼私存了张数额不算大的银票子,当初她从楚家跳窗逃跑的时候,就将银票子缝在了衣服衬子裡。這才能买丫鬟置家产,让周随安可以静心读书,考取功名。 赵氏虽然训起儿媳来甚是厉害,可操持中馈却沒法跟精明的商贾女儿比。眼看着饭桌上不再是粗茶淡饭,自然也任由着楚琳琅折腾。 现在楚琳琅问她为何不跟家裡主事的儿媳妇商量,赵氏還真說不出什么高妙名堂来。 可這一番话,也激起赵氏怒火,疑心楚琳琅在臭显摆钱银,暗示周家靠她养,脸色不由得一沉:“怎么?我還沒入棺材,就做不得周家的主了?你一直不能生养,赚银子再多有個屁用!我岂能看周家断了香火?” 楚琳琅半垂眼眸道:“香火的事情,的确是儿媳让娘操心了。不過那尹家姑娘……還是算了吧。” 赵氏一听,气得大拍起桌子:“你說得可像话?信不信就凭這善妒,我可以让随安休了你!” 楚琳琅起身走到了婆婆身边,伸手替她拍着后背顺气,柔声细语道:“母亲,你听我把话說完啊。儿媳自然是相信母亲的眼光,那尹小姐着实不错。可坏就坏在,她有個做京官的姨父……” 赵氏一瞪眼:“有這高官的亲姨父岂是坏事,這等关系对随安大有裨益!” 楚琳琅心内哂笑了一下,面上還要和颜悦色解释:“母亲不在京城,自然不清楚那京司衙门的门道。尹家那位连襟是在兵司泰王的手下做事,得力得很。可是這次陛下命六皇子巡视边疆城镇,惩治军资运营的腐败,明显剑指泰王经营的兵司。您也听說了,隔壁县的人头落得跟撼动秋日柿树一般。京城裡又有怎样的风云变化谁人能知?這個节骨眼,您怎么敢让随安往這等要命的关系上凑?” 楚琳琅說得是实情,這些话,是她今日跟知府书吏夫人分开时候,知府夫人暗暗提醒她的。 昨日事出突然,她也被气昏了头,才跟周随安大吵了一番。 可待冷静之后,她终于想清楚了症结,便从尹芳雪的嘴裡探了探,打听出了那位尹家连襟的门路。 在知府夫人含蓄暗示的话锋裡,她隐隐明白了尹家连襟如今的处境,所以现在說的话有理有据,并非虚无妄言。 赵氏虽然不将儿媳放在眼中,却最看重儿子的前程。就算那尹雪芳千好万好,也沒有周随安的大好官途重要。 当年她亡夫不就是受了至交牵扯才被撂倒的嗎?周老爷虽然沒有落罪,却丢了官职赔了家产,满腹郁闷地病故。 赵氏梦见過去的苦日子,都会深夜惊醒。现在听琳琅這么一說,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仅身子前倾问:“你說得……可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