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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别前夜

作者:驿路羁旅
沈秋的問題最终也沒得到答案。

  山鬼沒有回答。

  他...

  可能也做不了回答。

  在收拾了一下现场,将尸体都丢入林间,两人便骑上两匹马,将剩下的马都赶入山中,带着战利品,踏上了回家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倒也不紧不慢。

  都统大人的覆灭,代表着北朝探子在太行山中的末日降临,這片太行山又能有一段平静时光了。

  這一次到来的和平,也许会持续很长時間。

  沈秋跟在山鬼身后,他也不拉马缰,任由這马匹跟着前方山鬼行走在夜路上。

  他盯着山鬼消瘦的背影,一边回复体内真气,一边思索着什么。

  沈秋刚才不是故意挑衅山鬼,更不是试图将山鬼带出太行,公孙愚是不会走的,最少现在,他不会离开這裡。

  他之所以问出那個問題,一半是有感于山鬼的凄惨過往,另一半,是由心而发的提醒。

  山鬼公孙愚的状态,不太对。

  他不仅仅是在完成对亲人的复仇,還在一次次追击与袭杀中,试图追求死亡的解脱。

  沈秋前世学過心理学,虽只是入门,但山鬼這种情况,在前世并不罕见,尤其多发于那些从战场上幸存的老兵身上。

  朝夕相处的同伴都死在了瞬息万变的战场,只有一個人活下来,那么這個活下来的人,必然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

  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自己配不配活下来?

  经历死亡与重生的人,总会有种从心底爆发出的使命感与愧疚感,如果不加引导,這两种感觉终会驱使一個人,走向自我毁灭。

  山鬼這人,明显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沈秋不是心理学大师,也沒办法用一個钟摆就对山鬼催眠治疗。

  他的那個問題,只是希望山鬼以后,万一真的步入自我毁灭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

  哪怕只有一秒的犹豫,也许就能拯救這個沈秋感觉還不错的兄弟。

  夜色已深,两人就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进入了太行山深处,经過快4個时辰的跋涉,终于在黎明时分,回到了山坡上。

  沈秋远远的就看到了青青。

  那丫头起了個大早,正挽着袖子,在清晨的阳光中,给那匹拴在门前的马洗刷鬃毛。

  她做的并不用心,還打着哈欠。

  很显然,這只是单纯的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她肯定很闷很烦,這么一個碎嘴丫头,让她一個人待3天,简直就是可怕的酷刑。

  沈秋看着青青的背影,在越发明亮的朝阳中,他内心升起一股暖流。

  這個新世界還不错...

  在他初来乍到时,這個世界给了他一個最好的向导。

  “嗨,笨丫头,想师兄了嗎?”

  沈秋骑在马上,运起真气,对青青大喊了一声。

  這把那丫头吓了一跳,仅剩的一点睡意也被驱散开,她愕然的回過头,就看到山鬼大哥和笨蛋师兄一前一后驭着马走上山坡。

  青青惊喜的尖叫一声,她扔掉手裡的毛刷子,也不穿鞋,就那么张开双手,朝着沈秋飞奔了過来。

  丫头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她最近有点消瘦,不再肥嘟嘟的脸上,尽是一抹纯粹的开心和放松,她终于不需要再担心了。

  也不需要再害怕了。

  师兄回来了。

  他沒有和师父一样一去不回,他遵守了承诺,他回来了。

  “师兄!”

  青青跳起来,被沈秋一把捞住,架在马鞍前,她像是小猫一样,抱住沈秋,小脑袋還在沈秋胸前蹭了蹭。

  她說:

  “你们两個真的是吓死我了,我都准备好今天下午就离开這,去山民村子裡呢。”

  “說什么傻话呢。”

  沈秋笑眯眯的从马兜裡,取出一块油皮纸包着的东西,塞进青青手裡。

  小丫头解开好几层油纸,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从都统大人那裡“缴获”的高级干粮,像是腌制的鸡肉或者鸭肉一样的东西。

  虽然也不算美味,但总比青青在這裡每天啃风干的肉好多了。

  青青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她很想吃,但還是很乖的撕下一份,递给沈秋,她說:

  “师兄,你先吃。”

  “我吃過了,你吃吧。”

  沈秋拍了拍丫头的脑袋,看着青青将那腌肉塞进嘴裡,吃的香甜,他莞尔一笑,又拍了拍装满了东西的马兜,对青青說:

  “你去收拾一下厨房,我今天做顿好饭菜,犒劳一下我們。”

  “嗯、嗯”

  青青嘴裡塞得满满的,她使劲的点头,跳下马鞍,就冲向了厨房。

  沈秋将自己和山鬼的两匹马拴好,将马兜裡的东西取下来,送入厨房中,虽然一夜沒睡,只是在返回的路上打了個盹,但沈秋并不十分疲惫。

  他和青青打打闹闹的收拾食材,黑衣卫的人给他们留下了很多好东西。

  一大包糖,一些精盐,還有少量调味料,最棒的是,還有几個小瓷瓶装的酒。

  山鬼兴致也挺高,他带着弓去了山裡。

  半個时辰之后,就扛着一头鹿,带着一些新鲜的果子和蘑菇回来了。

  這顿饭准备的時間很长。

  毕竟厨房裡只有沈秋一個人在忙,青青丫头只负责烧火和空出肚子,准备大吃大喝就行了。

  一直到下午时分,接近傍晚的时候,沈秋才准备好了最后一份菜。

  在青青的欢呼声中,沈秋在山坡上生了堆篝火,将洗好的鹿肉穿进竹竿,架在火上烧烤,又做了调料,可惜沒有刷子,只能用小碗淋上沾汁了。

  青青房子裡的大桌子被搬出来,上面摆满了菜,還有几大碗米饭。

  山鬼和沈秋对坐,青青坐在旁边,挥舞着竹筷,還时不时瞥向旁边被沈秋人力旋转的烤鹿。

  “来,喝一杯吧。”

  沈秋端起粗瓷碗,裡面倒了酒,闻起来有些清甜,不像是白酒,倒像是糯米酒或者果酒之类的。

  他和笑嘻嘻的青青碰了杯。

  虽然未成年人饮酒不太好,但...

  江湖儿女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這才是行走江湖的真谛啊。

  青青佯装豪爽的将碗裡的酒一饮而尽,但酒入喉咙,這丫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晕了起来。

  這酒度数不高,以沈秋的经验来看,也就十几度的样子,但对于一個半大丫头而言,酒劲也很烈就是了。

  “甜甜的,有点辣。”

  青青摇晃了一下脑袋,憨态可掬的对师兄举起瓷碗,她拍着桌子說:

  “小二,再来一碗!”

  “别耍酒疯,笨丫头。”

  沈秋给青青夹了菜,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哦。”

  有些微醺的丫头沒有反驳,而是乖乖的低头吃饭。

  沈秋看向对面的山鬼,后者還带着那面具,這是沉默的吃菜吃饭,并不搭话。

  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对山鬼說:

  “公孙兄,咱们也算是一起扛過枪的交情了,還不露出真容,让我见上一见?莫非你是個闺中小姐,不能示人嗎?”

  這当然是玩笑话了。

  “嘻嘻,师兄你又說怪话了。”

  青青低声說:

  “你每次說怪话我都听不懂,但都很好玩。”

  而山鬼则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沈秋,又看了看青青,最后看了一眼远方斜照的夕阳。

  在沈秋的注视下,山鬼的双手抬起,沿着面具放入脑后,在一声清脆的机簧声中,那山鬼时刻不离的鬼面,便被取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沈秋。

  而沈秋的表情有些古怪,青青丫头也瞪大了眼睛。

  他们两对于山鬼长相的猜测,全落空了。

  這家伙并不帅,但也不算丑陋。

  他属于那种消瘦的脸,瓜子型,皮肤有些粗糙,眼睛也不大,不過两條眉毛很有特点,向上斜刺,又在末尾向下弯曲。

  典型的刀眉。

  搭配那双颇为锐利平静的眼睛,到给這张不出彩的脸,增添了一丝冷漠之气。

  他并不苍老。

  這一点沈秋還是猜对了,从面相看,山鬼最多25岁。

  “我以为山鬼大哥会更英武一些呢。”

  青青失望的喃喃自语。

  這丫头喝多了,有些胡言乱语了,倒是颇有酒蒙子的潜质。

  “来,喝一杯。”

  沈秋露出笑容,对山鬼端起酒碗,后者有些犹豫,他看着碗中不甚清澈的酒,他语气沙哑的說:

  “我,从不喝酒。”

  “喝了酒,昏昏沉沉,反应会变慢。”

  “已经沒有敌人了。”

  沈秋看了一眼青青,压低声音說:

  “人不能总紧绷着,公孙兄,弹簧压太久,会失去弹性,呃,你不知道弹簧啊,那沒事了。”

  “只是今日,就当时为我和青青送行,喝一杯吧。”

  “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這句话似乎触动了山鬼。

  他端起酒碗,和沈秋碰在一起,两人对视了一眼,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痛快。”

  沈秋也是许久未尝酒滋味。

  在前世遭遇毒打之后,他可是過了很长一段時間借酒浇愁的日子,每日流连于嘈杂夜场,身边的红颜换了一個又一個。

  啊,真是一段放荡岁月,如今想起来,就如前世之事...

  等等,那好像真的是前世呢。

  “师兄,烤好了,烤好啦!”

  待沈秋和山鬼饮過三碗,青青便急不可耐的推着沈秋,指着篝火上呲呲冒油的烤鹿肉,沈秋将从都统大人那裡拿来的两把匕首之一,交给青青。

  他說:

  “想吃,自己去切,小心点,别被烫着,切下来放进调料裡,等凉了再吃。”

  “哦”

  青青应了一声,她抓着匕首跑到了篝火边。

  在青青离桌之后,沈秋看着山鬼,他慢悠悠的从胸前衣服裡,取出一张卷起的,材质不明的纸。

  他将那纸,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山鬼。

  后者疑惑的拿起来,扫了一眼,他才开始识字不久。

  這份卷轴上那古朴的文字,也只是稍能看懂少许,但只是那少许文字,便让山鬼从微醺中惊醒。

  “這张纸,就是我师父从古墓起出的东西,所谓的仙家遗物。”

  沈秋端着酒碗,用只有他和山鬼能听到的声音說:

  “就为了這东西,我和青青差点丧命,那老头子自己也怕是丢了命,青青把它给了我...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呢。”

  他轻声念到:

  “太行有仙门,繁盛千秋裡。”

  “承影乱日月,道器诉玄冥。”

  “一朝繁华落,遗恨万年青。”

  “若得有缘人,接我传承,塑我山门,修我真法,重走...通天路。”

  沈秋的诗念完,对面的山鬼已经悄悄握紧了手边的承影剑。

  沈秋說出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但沈秋并不在意眼前散发出杀气的山鬼,他伸手将那描绘太行仙门遗址位置的纸劈手夺過。

  在山鬼的注视中,沈秋左手轻轻一扬。

  那价值万金的仙家遗物,就在飘然间,落入烤鹿肉焚烧的篝火裡。

  青青丫头喊着要吃肉,但此时已经歪着脑袋,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根本沒注意到沈秋和山鬼的对峙。

  那纸落入火中,便飞快引燃,只是眨眼间,就化作一团暴起的火星,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這一幕让山鬼瞪大了眼睛。

  沈秋则耸了耸肩,将粗瓷大碗放在嘴边,他含糊其辞的說:

  “你找到它了,对吧?”

  “這把剑,和你的剑术,都是从那遗址裡得来的,难怪鬼魅如此,不似凡俗剑招。真是有大气运之人,公孙兄,比起我,你更像是主角啊...”

  “你...”

  山鬼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沈秋,他握住承影剑的手,轻轻松开。

  沈秋放下瓷碗,就好似喝醉了一样。

  他摇摇晃晃的将最后一点酒倒入碗中,他对山鬼說: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青青丫头那脑子,也想不到這一层。若這世间有第三人得知此事,你大可手持承影,来取我脑袋!”

  “但公孙兄,我发下這誓言,不是因为要报恩,也不是想要要挟你。”

  “砰”

  沈秋将瓷碗砸在桌子上,他对山鬼說:

  “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哪怕你觉得我是高攀也好,是别有用心也罢...時間会证明一切的。”

  “醉了醉了。”

  沈秋拍着脑袋,摇晃着站起身,他对山鬼說:

  “這鹿肉,就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公孙兄,我和青青明日路上吃。”

  “另外,我曾說,我有心障,而你能帮我。”

  沈秋吐出一口气,他指了指公孙愚手边的黑色长剑,他說:

  “我欲观承影,只借一夜。可否?”

  山鬼未回答。

  山风吹来,黑影破空,沈秋伸手一捞,道器承影便落入手中。

  一起来的,還有山鬼低沉的声音。

  “可!”

  “喂,我說你,别乱丢东西啊,砸倒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何况是這么危险的玩意,我要是手慢一点,明年今日,你就得带着青青给我坟头锄草了。”

  “废话少說,拿去用,明早归還,你這...沙雕。”

  “我再說一次,那個词,不是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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