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机墨侠
沈秋独自站在落月琴台的湖畔边。
以往此时,他本该在剑玉梦境中修行武艺,但今夜沈秋却毫无睡意。
青青被掳走,宋乞丐的责骂,還有隐楼中的遭遇。
這两日的事在沈秋脑海中不断翻腾,让他难以入睡。
今夜有星光,還有一缕皎洁月光,下弦月的光晕照在湖面上,就好像是湖泊下点燃了一盏跳动不休的灯。
還有风吹過来,吹在沈秋脸上,颇为舒爽。
他的心情挺复杂。
自来這世界已经快一年,哪怕在太行山中最凄惨时,沈秋的心情也未有如此时般沉重。
在以前,他总是自持智慧和见识,以高人一等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
但你不尊重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会狠狠的唾弃你。
现在眼前這世界便挥来一掌,狠狠的打了沈秋一個耳光。
青青被掳走的事情,彻底击碎了沈秋内心的骄傲,前世的经验和见识,在這件事裡,可完全帮不上忙。
他太小看這片江湖了。
仔细想来,他說着要行走江湖,却甚至从沒有踏进去過。
不過,這是好事。
“承认問題存在,是解决問題的第一步。”
沈秋喃喃自语的說了一句。
說给自己听。
“沈秋,你为何不去休息?”
温婉的声音在沈秋侧边响起,他回過头,就看到在小湖上方的木桥上,瑶琴姑娘正站在那裡,她身后有两個侍女。
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抱着古琴。
“我,在想些事情。”
沈秋活动了一下肩膀,他对瑶琴說:
“心中也是邪思难溢,便出来走走,瑶琴姑娘为何也不睡?熬夜可对皮肤不好。”
“难怪青青总說你喜歡說些怪话。”
瑶琴姑娘轻笑了一声。
她挥了挥手中美人扇,两個侍女便快走几步,将谈话空间留给小姐和這沈秋少侠,在侍女离开后,瑶琴也舒展了一下身体。
她趴在栏杆上,還带着面纱,一边轻摇扇子,一边說:
“可是在担心青青?”
“嗯。”
沈秋点了点头,也不隐瞒,他和瑶琴保守着一個共同的秘密,两人往日虽因身份而不亲近,但却是可以信赖之人。
“我从宋叔那裡听說了,你们在隐楼打探的消息。”
瑶琴看着湖面映月,她轻声說:
“那伙五行门人,既是要将青青和那些无辜女子献于魔教魔君做孝敬,自然不会虐待于她们,反而要好生照看。
所以青青丫头不但不会有危险,而且這会沒准還在胡吃海喝,她那個性子是不服输的,也颇为聪慧,不会让自己受苦。”
沈秋知道這是瑶琴在安慰他,他沉默了片刻,說:
“但青青现在肯定很害怕。就如我和她落难太行,我昏迷时,让那丫头在雨夜裡为我寻找一处避难地一般。
她在豪雨山林中行走了半個多时辰,才找到了一处山洞,又冒着雨将我拖进那裡。”
沈秋低下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說:
“那丫头救過我,两次!”
瑶琴趴在栏杆上,耐心的听着沈秋說他和青青在太行山的经历。
她這等聪慧,自然知道沈秋隐瞒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個神秘的山鬼,但她并沒有去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贸然探究他人的秘密,是会遭人恨,也是很危险的。
“我会把她救出来的。”
沈秋看着湖面,他似是对瑶琴,又是对自己說:
“以后便再不会有這样的事情了。”
“既已下定决心,便不需再胡思乱想。”
瑶琴轻摇着手中扇子,风吹起她的面纱,她說:
“去睡吧,沈秋。”
“要不再聊一会?”
沈秋抬起头,看着瑶琴,心中之事說出来,让他轻松很多,他便开玩笑說:
“這等月色,又有美人相伴,去睡觉也有些太可惜了。”
“你這轻薄浪子。”
瑶琴也佯装生气,這平日落落大方,自有气度的姑娘也做小儿女态,跺了跺脚,对沈秋說:
“今日你偷看我容貌之事,我還沒和你计较呢。”
“是我不对。”
沈秋装模作样的抱拳俯身,对瑶琴說:
“小生知错了。不過說起来,瑶琴姑娘,我自见你起,你便一直带着面纱,這是苏州风俗?還是其他缘故?”
看到瑶琴沉默,沈秋感觉自己這問題有些孟浪,便又說到:
“若是不方便說,就当我沒问過。”
“倒也不是。”
瑶琴抬头看着天空星月,她叹了口气,把玩着美人扇下的流苏珠子,說:
“只是我娘故去时,交待于我的,她說我這张脸与她颇为相似,怕以后会有不详。自少时起,我便一直带着面纱,也画地为牢,再不出這落月琴台。”
“這样嗎?”
沈秋点了点头。
這瑶琴姑娘生的国色天香,又有婉约之态,自古红颜祸水,不想给她自己和這偌大的商坊招惹是非,是可以理解的。
他心中其实還有一问,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问到:
“我在太行山中,就听青青一直說關於你的事,那时起,我便有疑问。瑶琴姑娘,为何大家都不称呼你的姓氏,而要直呼其名?你不是该叫苏瑶琴嗎?”
“不。”
瑶琴姑娘笑了笑,似乎不是第一次被问這样的問題了。
她语气温和的說:
“我就叫瑶琴。不冠父姓,乃是我父亲定下的。”
“他一生爱极了我母亲,在母亲因病故去后,便依着母亲的遗愿,将我的名字改成了瑶琴,這也是我母亲的乳名。
她...出身边地,乃外族女子,本就是沒有姓氏的。”
“原来如此。”
沈秋了然,他不禁感叹到:
“苏伯父真乃用情至深之人。”
“是啊。”
瑶琴摆了摆扇子,沈秋也停下了问话。
两人之间似乎還沒有這么深谈過。
“夜深了,瑶琴姑娘,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秋对瑶琴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沈秋,等等。”
但沒走出几步,却又被瑶琴唤住,那姑娘站直身体,她似在思索,在沈秋回头时,就看到瑶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路叔叔当年带回青青时,還带回了一样东西。”
瑶琴沉默了许久,开口說道:
“但那东西并非寻常之物,一旦随意显露,必然会招来祸端。
路叔叔与我父亲都說,那样东西只能留给青青未来的夫婿,或者是大楚王室的其他血裔。”
瑶琴停了停,她对沈秋說:
“但這段時間我也观察過,今日又听你說起太行旧事,我便知你与青青感情深厚,真如兄妹一般。
你明日要去营救青青,乃是九死一生之事。或许,带上那东西能让你逢凶化吉。
你且随我来!”
瑶琴這一刻褪去了所有温婉,就如前世的女强人一样,带上凛然之气,语气也变得肃穆了些。
這让沈秋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凝重。
他跟着瑶琴走入琴台走廊,這走廊通往琴台后山,青青之前還叮嘱過沈秋,那裡是琴台禁地,是苏家祖地,不能随便入内的。
沈秋注意到,走出走廊后,通往小山石径上,有些身穿黑衣,配着武器,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在巡逻。
那些人各個气息肃杀,行动之间颇有章法,不似江湖中人,却如训练精良的行伍中人。
這莫非是苏府的私兵?
“這些是墨门中人。”
瑶琴走上石阶,对沈秋解释到:
“他们一向远离江湖,本是楚国内卫,在楚国江山亡故后,受我父亲资助,便也转行做起了生意。
你们這些江湖中人肯定听說過天机阁吧?”
沈秋点了点头,他說:
“我听青青說起過,据說天机阁专门贩卖精巧机关,为人营造宅邸,還做当铺的买卖,在各地都有分号,且信誉過硬,乃是江湖中人存放秘宝财物的最好選擇。”
“就像是這时代的银行一样。”
這后半句话,是沈秋在心裡說的。
瑶琴体弱,登山路有些气喘吁吁,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对沈秋說:
“這天机阁,便是墨家经营的商坊。”
“墨家這一任钜子颇善经营,天机阁的生意便越做越大。墨门中人重义轻利,因我父亲帮助過他们,便与我落月商坊长年交好。
這一次你去救青青,我也求了本地墨侠援助,但人数不多,宋叔虽也請了易家镖局助拳,但我們不知那别馆内情,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的。”
沈秋看瑶琴登山步履艰难,便想去搀扶,却被瑶琴婉拒。
她不是江湖儿女,对這男女大防還是颇为看重的。
两人在山中走了一刻钟,瑶琴已是气息散乱,這娇弱女子說话都变得有气无力,好在他们已经到了。
在這小山半山腰上,开凿了一個石洞,方方正正,還有铁质大门封锁,在那大门前,盘坐着一個穿黑衣,戴面具,配着剑的墨家侠客。
眼看着沈秋和瑶琴走来,那侠客抬起头,看了沈秋一眼。
沈秋感觉那道眼神锐利,自己似乎都被看穿了。
“黑叔,多日不见了。”
瑶琴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对盘坐在山洞门口的墨家侠客說:
“我来取此处之物。”
那侠客点了点头,但沒有立刻行动。
他又看了看沈秋,对瑶琴說:
“他便是你所选的人?”
“并非。”
瑶琴說:
“只是事出突然,沈秋需要那东西来防身,在事情结束后,還会将它放回此地。”
“他不行!”
那墨门中人摇着头,直截了当的对瑶琴說:
“他真气与武艺差的太远,根本压制不住那东西的凶气。无法压制,便难以握持使用,强行去使,反而会被凶气反冲。
你這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
這当面打脸,让沈秋颇为尴尬。
但他却无话可說,他的武艺在高手眼中确实一般,而眼前這人,毫无疑问是個高手,虽然比隐楼中遇到的那個神秘人差很多。
這位“黑叔”给沈秋的感觉,甚至要比面对查宝更危险的多。
已经有种山鬼手持承影剑时的气势了。
“黑叔你便信我一次。”
瑶琴劝說道:
“且让沈秋试上一试,若他真的不行,我便再不提此事,如何?”
那墨门中人犹豫了一下,他站起身,拍打身上尘土,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
他說:
“既是你的請求,我也不便拒绝,這本就是你家传宝物,我只是奉师尊之命代为看护,你要让他试,那便试吧。
我就在门口,一旦出事,我会立刻将你等二人带出山洞。”
那黑叔叮嘱到:
“你這年轻人也有有分寸,若感觉自己不能降服,便不要贸然尝试。受了伤事小,被那凶物毁了根基,那你的武道之路,可就要在今夜断了。”
“咔”
他转动钥匙,在齿轮,杠杆与机簧的跳动声中,眼前這封住山洞的黑色铁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這让沈秋颇为诧异。
這墨家所铸的机关铁门,和前世的自动门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這就是被江湖人传的神乎其神的机关术嗎?
“随我来。”
瑶琴打断了沈秋观察机关门的好奇,她迈步走入眼前山洞,沈秋跟在身后,這山壁内部,两侧石壁上有灯火悬挂照耀。
在沿着方方正正的山洞走了数百步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山洞中有处水潭,而在水潭中央的石块上,摆放着一個红色木台,沈秋看向木台之上。
那裡,放着一把寒气森森,似有星光汇聚的刀。
“楚国至宝,七星摇光。”
瑶琴止步于通道出口,她对沈秋說:
“此刀又名破军,乃大凶之物。
是隐楼兵器谱上‘无上十二器’之一,外界传闻,临安行宫焚毁时,摇光刀便失落了,除了正定十年那一次意外,這把凶刀已有十四年未曾现于江湖。”
瑶琴加重了语气,她提醒到:
“這刀,乃是天生属于青青的宝物,但丫头不善武道,便注定要有個人,持此刀以护卫青青一生。
沈秋,你若要握刀去救青青,我便要你在此灵刀前发下誓言,护她一生,這也定然是路叔的心愿。”
她冷声說:
“若有违背,便死于此刀之下!”
“你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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