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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蓬莱夜话

作者:我等天黑
贺难一路七拐八拐,走走停停。在確認身后沒有人跟踪之后回到了山河府。不過他并沒有进门,而是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醒酒。

  其实他和齐单所言非虚,他想要平步青云,谁能给他更多他就会更倾向于谁,给齐单的出谋划策也算得上是上策,但是他确实沒做過背叛师门的准备。事实上他向齐单表露心迹,也未尝不是师父的意愿。自己是個浑人,只有浑人才能把這谭清水搅浑。

  一個可以预测五步的棋手便是世所罕见的强手,而能先读十步的便是不世出的天才。齐单能读到几步?五步,八步,十步?這些完全都不在贺难的考虑范围内,因为贺难根本就沒在和齐单进行博弈。他只是在齐单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然后這颗种子就和他沒有任何关系了。浇水,施肥,那都是齐单的事情。

  当然,齐单也可以对這颗种子置之不理,任由它枯萎。只是沒有任何一個思虑慎重的人会把這颗种子放任不管,人嘛,总是喜歡胡思乱想。而越是聪明人,反而越会相信自己的头脑,陷入這种思想的禁锢之中走不出来。

  被這夜风吹了半天,贺难觉得清醒了不少,便奔赴蓬莱阁。沒想到,李獒春正提着一個灯笼站在阁前,看样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李獒春喜黑喜素,一身朴素的墨色长袍,不做修饰。贺难受师父喜好影响,也爱穿黑色衣衫,此时這两個人就如同一对身穿夜行衣的大盗一般,黑夜中只能见到烛火闪烁的灯笼和两张浮在空中的脸,煞是恐怖。

  “师父……你真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啊。”贺难甫一见李獒春,便倒起苦水来。

  “呵呵……我可什么都沒做過。“李獒春捻着胡须微笑,但是這微笑中却透露出几分玄妙,显然是把“我就是要你猜”写在了脸上。

  “您选我来主审這桩案子的理由,我已经有答案了。“贺难诚恳地說道。“您還是别瞒着我了。”

  “哦?”李獒春被勾起了兴趣,“你先說說你是怎么理解的。”

  “您呢,是吃准了我不会因为畏惧齐单和江文炳的权势而免去江辰的罪行。杀江辰,是为了示威?警告?在我眼裡都差不多。江辰是一個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江家是一個庞然大物……”

  “我知道您是借此打压骠骑将军在朝中的势力,他们当然也一样知道。所以我在宴席上就全交代了,顺便還给齐单献了個计,让他买通我在您這当细作。”贺难接過了李獒春手中的灯笼,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蓬莱阁周边升腾起来的水雾和烛光,這也算是不错的夜景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跟我交代的這個事情,用一個成语来形容叫做卖主求荣?”李獒春并沒有看向贺难,只是仰头遥望着月亮。但他的语气中却并沒有责怪之意,就好像說今日都吃了些什么一样平淡。

  “卖主求荣?我可是为您,为山河府立下了汗马功劳。”贺难撇了撇嘴,“充其量算是为了自保而诈降片刻,算不得通敌。”

  “此话怎讲?”

  “我可是确定了齐单的确对您有不轨之心。如果他真沒有這种想法,我說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砍了。虽說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但那也得是二虎相争。您是站在哪一边的?您后面的可是太子,那可是真龙啊。五皇子对我来說那是大人,殿下;但是对于太子殿下来說,不過是区区一個弟弟而已。是不是太子向您授意我并不知道,但是您假我之手惩戒江辰,为的不就是先发制人么?我就是您用来搅混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一個诱饵罢了。”无论是表情還是动作,贺难都表演的十分浮夸,一只手作持棍状,在空气中来回搅动。他所表演的词并不太敢对着师父說出来,這個词叫做“搅屎棍”。

  “好!好!好!“李獒春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连叫了三声好,让身边的贺难感到有些莫名。“阿难……你知道么,刚才的某一個瞬间,我甚至想对你动手了。”

  李獒春所說的……并非是假话,在刚才的某一個瞬间,李獒春的内心切切实实地产生了杀意——他的這個徒弟并不是自己所教過的最聪敏的,也不是最狂傲的,但他从来都沒有一個弟子会妄自揣摩上意而且還揣摩的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更沒有任何一個弟子有這么大的胆子,竟敢越俎代庖替自己做决定。最为重要的是——還真让他說着了一些。

  “這样啊……”听完了师父的解释,当事人却也一点也不在意。“很正常……人嘛,被人揣摩出来心思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封口。一個人知道了太多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獒春摇了摇头,“并不全对。”

  “虽然你是一把好刀,锋利无匹,削铁如泥,正如你有聪明才智而又锋芒毕露,但却是一把无柄的刀。虽然锋利,但却不好用,强行驭使随时都有可能伤及自己。這样一把刀,如果不能驾驭,不如将其毁掉。除非……”

  “除非给它配上一個好的刀柄。”贺难接過了话头,看向自己的师父。

  “那……你的刀柄又在哪裡呢?”李獒春直视着贺难的双眼,反问道。在自己的印象裡,這個弟子从来沒把什么人,什么事真正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骠骑将军府。

  齐单和江文炳目送走了朱照儿和贺难,又叮嘱了手下的张思明、杜亮两位大臣切勿在外妄言今晚之宴。张、杜两位本就承蒙五皇子提拔才得以入朝做官,今日之事实在太過匪夷所思,一旦传扬出去便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自然是不敢和他人多嘴多舌。

  “非要每次都是你唱白脸,我唱黑脸么?我好像越来越像沒脑子的大老粗了。”待到只剩江文炳和齐单二人时,江文炳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哎……并非是你不能唱白脸,而是我实在唱不了黑脸,只能委屈你了。”齐单恭维道。不過這话也并沒有說错,齐单那温润如玉的相貌气质,很难做出凶恶粗暴的样子。

  “嘁……”江文炳撇了撇嘴,齐单经常用话来哄他,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這個贺难還算有几分辩才,不過可远远不至于非他不可啊……這家伙可真不负他那個绰号,他就是個疯子。”

  “那如果让你用一件事物形容他,你会用什么?”齐单问道。

  江文炳不假思索道:“狗,一條好狗,同时也是一條疯狗。你還记得我們在水寒关从征时经常出去游猎嗎?那时候我爹养了很多猛犬,其中有一條最为凶猛敏捷,那條狗可真是個捕猎的能手,甚至连狼都不敢与之争锋。但有一次它突然发起疯来,咬死了好几员将士,還差点咬伤了我,我爹不得已才杀了它。那個贺难就是這样的一條狗,虽然平时伶俐机敏,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天发起疯来会不会连主人都咬。养虎为患,养疯狗也是一样。這样的人,還是尽快除掉比较好。”

  齐单想了想,說道:“我觉得他并不像是发疯,而是刻意为之,装成那副癫狂的样子。如果是我,会觉得他更像是一把好刀。”

  江文炳点了点头,肯定道:“是一把好刀,但也是一把无柄的刀,光有锋利的刀刃,却沒有把柄。使刀的人会反受其害啊……”

  齐单半天都沒有說话,江文炳觉得有些异样,便转头看向他。此时的齐单微微眯着眼睛,笑容很是神秘:“把柄么……当然有啊,而且是他主动送到我手中的啊。”

  江文炳怔怔地看着齐单,却一点也沒有头绪:“是……?”

  “照儿。”

  “照儿会看上他?還是說……你真舍得将照儿拱手让人?”江文炳一时有些骇然。

  齐单摇了摇头:“照儿的心思……谁能說得清呢?但是我却能看出来贺难有些钟情于她。不過那倒也无妨,尚书大人不会将照儿许配给一個无名小卒,我也不会将照儿拱手让他。但是有了照儿在我這裡,他便不敢随意造次。”

  “礼部尚书家的那個小姑娘?”李獒春问道,他在心中仔细地思量了一番,倒也觉得沒错。朱照儿总是三天两头地跟着贺难往山河府跑,李獒春自然对她很有些印象。

  贺难对着师父谄媚的笑了笑,說道:“师父,弟子倒是有個不情之請。我不知道事情到最后会演变到什么程度,但是我一個人微言轻的草民,自顾尚且不暇,哪還有余力去管别人?礼部尚书大人虽然和五皇子、骠骑将军多有亲近,但是到了您胜了的那一天,還請您高抬贵手,留照儿一命。”

  李獒春也是過来人,怎会不懂贺难的少年意气?他沒有作答,而是又捻起了胡须,笑道:“你倒是觉得我能胜。”

  贺难那溜须拍马的神情突然又正色起来,毕恭毕敬地說道:“弟子,从来都沒觉得您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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