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梅小八与黑丫头(下)
梅小八皱眉道:“‘黑丫头’太可怜了,她大娘牲口似的使唤她,還不给她吃饭。有一回俺们看到她在后山生吃田鼠,那以后就俺就带了几回饼子给她。”
生吃田鼠?桂重阳并沒有觉得恶心,反而是无奈与辛酸。
那李家住着大瓦房,佃出去几十亩地,全家老少都是游手好闲的,却奴役小丫头不說,连饭给不给她吃,真是半点人性都沒有。
“连饭都吃不饱,還整日裡干活,真的离了不好嗎?說不定卖到旁人家,反而沒有這些折磨。”桂重阳道。
“不好,不好!”梅小八连忙摇头道:“再吃不饱,帮帮她就是了,熬到出门子就好了;要是被卖了,還不知以后能不能活……隔壁水家村有人被爹娘买到窑子裡,后来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十来岁小丫头,要是买卖,下场不是为婢就是为妓,自然是后者能得更多身价银。以李财两口子的德行,不无這個可能。
桂重阳心中警醒,自己還是太自以为是。之前听到钱氏编排李桃儿“父不明”时,他便想着如何找人牙子将李桃儿从李家买下来,省的李桃儿真的被卖,为奴为婢。他之前压根就沒想到妓院這個可能,可這個可能才是最大的可能。
两個少年說话的功夫,那边野猪肉已经剥皮,开始分割切块。
张家有秤,還是桂二爷爷传给张大的,有了這個,平日裡得了野味往镇上送也不会被糊弄。
除去内脏、猪头、猪蹄,剩下的猪肉剔除骨头,得净肉二百二十二斤。
桂二爷爷干完活,坐回到旁边小板凳上擦手,說了几句。
张大看着地上的肉,道:““按三十一份分,每份整七斤,還余五斤,往裡正家送二斤,梅夫子家一斤二两,剩下一斤十四两分三份,三位村老一家一份。”
杜裡正沒有主持狩猎,也沒有资格分配猎物,可也不能真的将杜裡正丢在一边不管。至于梅夫子,不管德行如何,是木家村四位村老之一,又是村塾夫子,自然要敬着;另有李、桂、杨三姓,每姓都有一村老,都是耄耋之寿,出于敬老也当孝敬一份。
自然,這桂姓村老,与“西桂”无关,是“东桂”中人。
张大来分配猎物,大家自然毫无异议。听說能得七斤肉,大家已经是意外之喜,之前以为只会分五、六斤。
桂重阳回来小半月,第一次看到村民這种朴实的分配方式。现在野猪内脏已经拿厨房去了,那是不参与分配的,猪肝熬粥,其他的也直接酱卤,一会儿会给大家吃掉,那猪头与四個猪蹄呢?
野猪肉就算柴些,可架不住猪大,這猪头与猪蹄也能剃下来几斤肉。
可是大家各自提着自己分到的那份肉,笑嘻嘻地离开送肉去了。
夏天天热,猪肉架不住搁,回去要用盐抹了吊井裡;或者直接炒隔断了水用油盖住,也能保存。
一直到大家走的差不多了,地上的猪头与猪蹄子還沒有人管。
梅小八看着桂重阳盯着猪头,小声道:“重阳哥馋肉了?回头咱们上山逮兔子去?烤着吃喷香!”
桂重阳指着猪头好奇道:“這個怎么不分?”
梅小八道:“這個,不是留给张大爷家的嗎?這是规矩啊,总不能让人白杀猪。”說到這裡,想起来這裡是张家院子,可动手宰猪的是桂二爷爷,便小声道:“那是张大爷家与你二爷爷家一起分吧,到底是张大爷家的地儿,還费了张大爷家的柴火与米。”
厨房裡传出炖肉的香味儿,梅小八抽抽着鼻子,却是往外走:“重阳哥,俺先回去了。”
桂重阳断了半年荤腥,闻着這香味儿也有些受不住,随着梅小八出来,道:“我也家去,你還沒去過我家,過去转转?姑姑见了你,指定欢喜。”
梅小八双眼冒光道:“六姑可好了,之前在镇上碰到過,還给過俺糖吃。”
“那就随着我家去。”桂重阳招呼着梅小八跟上。
梅小八“哎”了一声,欢欢喜喜跟桂重阳去了。
沒走到桂家老宅,就听到隔壁李家院子裡传来咒骂声:“懒死了的小贱人,头午哪裡躲懒去了,這点猪草够做什么的?打死你這小贱人,跟你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货!”
梅小八脚步放迟缓,耷拉脑袋道:“黑丫头她大娘又打她了。”
桂重阳也放下脚步,站在李家门外。
裡面除了咒骂声,還有挥动扫把的声音,扫把落到肉上的声音,再并沒有其他声音。
這李桃儿是怎么忍的?竟是连哭声都沒有。
桂重阳的心跟着颤了颤,实是克制不住,上前两步使劲拍门。
“谁啊!”院子裡的打骂声止了,钱氏一边扬声问着,一边走過来开门。
见门外站着的是桂重阳,钱氏眉眼一挑:“這不是桂家的小崽子嗎?你寻老娘什么事啊?”
刚在后院张家时,钱氏還一口一個“奴”,妖妖娆娆的,见眼前只有两個奶娃子,便露出泼妇嘴脸。
桂重阳面上带笑,眼神却瞄向院子裡站着的小丫头。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露出稀稀落落一头黄,看不到长相。身上穿着不合体的衣裳,是补丁叠补丁的褂子,并不是女子式样,应该是捡了堂兄的旧衣服穿。要不是提前知道,還真看不出這是個女孩。
桂重阳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笑容腼腆,道:“李大娘,我姑姑叫我過来借酱油!”
钱氏立时满脸戒备,道:“无缘无故的,借個狗屁酱油?那梅家小寡妇,想想要闹什么幺蛾子?不会是想男人想疯了,看上老娘家那挨千刀的了?”
這菩萨眼中,世人是菩萨;眼中,则是人人都是了。
桂重阳在心裡又记了一笔,却是装傻:“李大娘說什么呢?就是借個酱油啊。”
钱氏却是想琢磨越不对,两家虽比邻而居,可中间的墙头修到七尺高,十几年不往来,這好好地怎么就来借酱油?
是不是桂家想要借机来寻盗伐杨木的证据?還是有其他算计?
钱氏刚挨了一顿胖揍,正是满心憋闷,才一回来就拿侄女出气;眼下有了别的担心,倒是顾不得李桃儿那边,生怕桂家真的在自家寻到什么证据来,立时扬声道:“沒有,管别人家借去,莫要往我們家凑合,下次再来捶你!”說罢,立时关了大门。
大门外,桂重阳面无表情,耳朵动了动,听着裡面的动静,就听院子裡钱氏道:“小贱人,還不去厨房做饭,诚心饿死老娘啊!”
打骂终是止了。
桂重阳转身,就见梅小八瞪着一双牛眼看自己。
桂重阳笑了笑,道:“這不是不打了?”
到底是解释了一句,不希望眼下這個小朋友误会了他。
梅小八“嘿嘿”两声道:“俺就觉得不对劲儿,這不年不节的,谁家吃饺子啊。”
這回迷糊的,换成了桂重阳,這吃饺子与借酱油有什么关系嗎?
梅小八吧唧吧唧嘴道:“還是镇上好,有饺子馆,什么时候去都有饺子吃。以后重阳哥再借酱油,往俺们家去,俺家有一個酱油块,每次一点点,就能化半碗酱油!”
桂重阳這会儿也反应過来,原来北边吃饺子是蘸酱油的,因为自己生在南京、长在南京,那边吃饺子一直蘸醋或香油,倒是头一回听說這個吃法。
可是,“老爸”是北边的人,他吃饺子怎么沒有蘸過酱油?
桂重阳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通是什么,就先放在一边,带梅小八进了桂家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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