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臭虫得救
南宫灵定是派了人来看守,照這种速度推测,楚留香刚一出门,他就立马派了人来,派来的也一定是丐帮成名已久的长老。
楚留香走近以后,就抬手和沈百终比划几下,示意他跟上别說话。
沈百终自然安静跟着。
木屋裡很静,只有一盏小灯亮在窗边,灯火如豆,在夜风中不断摇摆。
秋灵素坐在灯旁边,她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身姿动人,哪怕看不到脸,你也知道這就是绝色的美人。
楚留香透過窗户定睛一看,发现她竟是在拿着软布擦一個骨灰坛,這骨灰坛当然只可能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任慈的。
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竟会发自真心的爱慕自己的丈夫嗎?
推门必定是有声音的,秋灵素一惊,放下手裡的东西,拿起桌上的匕首对准了门外。
一声是谁還未出口,楚留香便比了一個闭口的手势给秋灵素,她竟也真的闭嘴不言。
楚留香又請她走到屋后的空地去,秋灵素竟也真的跟着走出去。
直到走到悬崖边才是问话的好地方,這时他们說话才沒有人能听得到。
“任夫人为什么要跟着在下走出来?”楚留香忍不住问,“若在下是来杀你的可怎么办?”
“你若要杀我,又何必叫我出来呢?”
這倒真是個聪慧冷静的女人,楚留香越来越觉得此事古怪了,也许写信的本就不是她,也许挖去孙先生眼睛的也另有其人,也许她是被人逼着做這件事。
“在下楚留香。”楚留香說道,“這位是沈百终。”
饶是一直冷静淡然的秋灵素,也忍不住吃惊,哪怕多年以前她就已退隐江湖,也是知道這两人的名声的。
“你,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只想知道一件事。”楚留香說道,“另外一件是沈百终要问的,只看夫人是不是愿意回答。”
“你们问吧。”
秋灵素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那么的娇小,那么的动人,那么的令人怜惜,她的声音也是幽冷的,好似空谷中的幽兰。
只是楚留香即使多情,也不会在這时多情,沈百终就更像是個木头脑袋一般了。
他知道每個人都有优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所以他也从不会因为一個人的外貌而对這個人另眼相看。
秋灵素在他眼中与八.九十岁的老婆婆沒什么区别,甚至八.九十岁的老婆婆因为是老人家,沈百终還会更尊重一些。
這也许就是沈百终很招老人家喜歡的原因,人一旦上了年纪,总是喜歡又乖又可爱,而且還优秀有礼貌的年轻人的。
北镇抚司的那两位老人,再加上紫禁城裡的李全李总管,就几乎要把沈百终宠到天上去。
這次孙学圃也要去京城,就又多了一位。
若是让陆小凤知道了,他肯定又要感叹北镇抚司去不得了。
他每次去时,霍香虽不会追着陆小凤给他下药,可陆小凤走哪,他却是要瞪到哪的,陆小凤最怕這种人,在那以后都是趴在墙头偷偷找沈百终去玩,生怕被霍老爷子瞧见。
“夫人可知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和札木合這四人?”
“知道。”
“夫人是不是给他们去了信,要他们来中原?”
“是。”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這四個人都是痴情人,只可惜他们已经死了。”
秋灵素身体一震,话裡带上了痛苦,“我知道,他们若是现在還沒有来救我,一定是早就遇到不测了!”
“這四個人的尸体顺海漂流,到了我的船边,死状凄惨各有不同,却是被一人所杀,這人竟還安排了他们自相残杀的假象。”楚留香說道,“夫人究竟有什么麻烦,能让這四人为此而死,且毫无還手之力?”
“我为你讲一個故事。”秋灵素說,“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但我說的却都是实话。”
“你想必也知道任慈的死有蹊跷,所以才会从悬崖处上来找我。你既知道我在這裡住着,也一定见過了南宫灵!”
“沒错。”
“任慈是被人毒死的,南宫灵就是凶手。他毒死任慈后,为了收拢人心,花出去大笔钱财,他又太年轻,是以也打理不好原本的产业。”
這与楚留香的猜测一模一样,他只好叹道,“我明白了,南宫灵要你向他们借钱,夫人你就趁机写了求救的信出去。”
“是,可我现在才知道,他要的是他们的命!若我能知道他有這么狠心,也不至于害了,害了他们四個……”
楚留香仔细想了一番,札木合正是被天一神水毒死的,幕后之人不可能将這天下最毒的毒.药只用一次就束之高阁,于是出声问道,“夫人可知道毒死任老帮主的是什么毒.药?”
“我不知道。”秋灵素摇头,“那毒无色无味,我一点也察觉不出,否则又怎会让他将那碗汤喝下去?”
楚留香暗叹一声,知道那毒必定是天一神水,這下子事情倒是串起来了。
可南宫灵又为什么要杀任慈呢?任慈虽是他的养父,却抚养他這么多年,他有什么不满意?难道是为了丐帮的权力?
楚留香不用问出口,因为秋灵素已在接着說了。
“南宫灵的亲生父亲是伊贺的一位忍者,叫做天枫十四郎,当年他找到任慈比武,因来之前便是有伤之身,输了以后便已奄奄一息。”
“所以他就請任老帮主抚养自己的孩子?任老帮主已有愧疚之心,便答应下来,而南宫灵却认为任老帮主是他的杀父仇人,于是便下毒害他?”
“沒错。”
楚留香看一眼沈百终,沈百终的父亲也曾被這位天枫十四郎约战,可哪有人到处带伤去找人决斗的?
秋灵素說道,“這么多年過后,我总算明白過来,天枫十四郎并不是真的武痴,也不是真的想与人决斗,他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個归宿!”
這话有理。
沈前辈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武功一流,大权在握,若能把孩子托付给他,也是個好法子。
這天枫十四郎倒是卑鄙,江湖人神圣的生死决斗,竟被他当作计谋,当作把柄来用,半点仁义道德也沒有。
楚留香和南宫灵是朋友,现在就觉得更加寒心,他竟继承了亲生父亲的恶毒心肠,若是沈老前辈收留了他,岂不是就成了沈百终的兄长,到时候有了依靠,只怕還会有更大的阴谋。
他的话问完了,就轮到了沈百终。
“你认不认识孙学圃?”沈百终冷冷地问。
“……认识。”
“你为什么要挖掉他的眼睛?”
“因为,因为我。”秋灵素被沈百终凌冽刺骨的杀气针对,声音颤抖起来,她并不是害怕,那大抵只是人类面对强者的本能反应罢了。
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面纱下并不是值得期待的绝世容颜,反而是一张沒有五官的脸,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也沒有眉毛,就好像是夏天被太阳烤了四五個小时的泥地,干裂开纹,坑坑洼洼。
這样的一张脸,谁也无法形容,谁也无法比喻,走在夜路裡瞧见,十個人裡九個人都会喊自己见了鬼,還有一個只怕会当场吓晕過去。
乍一看到這张脸,涵养再好的人也忍不住吓一跳,但是沈百终還是不为所动,他本就不期待面纱下有什么美人,又怎么会被吓到。
秋灵素看這两個人都沒有露出半分鄙夷和厌恶,心生感动,“不愧是名满江湖的楚香帅,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锦衣卫指挥使,见到這样丑陋的面容也能把我当作一开始的那人看,這份心性,這份心性已……”
“是谁做的?和孙学圃先生有什么关系?”沈百终问。
“是石观音,就是住在大漠裡的那位石观音。”秋灵素說,“她见不得比自己美的女人,给了我两個選擇,一是要我自毁容颜,二便是要我死!”
“你当然会選擇第一個,你那时還年轻,总是舍不得死去的。”楚留香道。
“沒错,石观音给我三個月的考虑時間,我就在最后一天的夜晚請了孙学圃为我画像,画成以后便把石观音留下的药淋在了脸上……等我醒来时,看到自己的脸变成這样,一时疯狂竟……”
“你为什么要等到最后一天才去找他?”沈百终冷冷地问。
秋灵素說不出话。
她当然是想拖到最后一刻,她当然害怕的不得了,那种心理是谁也說不出的,你越需要做一件事,反而会把它拖得越久,潜意识裡好像要忘了它,可這种事通常谁也躲不過的。
“你既已经毁容,直接离开就是,为何還要去挖孙学圃的眼睛?”
秋灵素說不出原因。
可能只是因为当时孙学圃和她在一间屋子裡。
“你嫁给任慈以后,与他共享丐帮的权力,拥有无数的财富和遍布天下的子弟,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不去帮他?为什么不弥补他?”
秋灵素看起来只想找块石头一头撞死。
沈百终从来沒有一次說過這么多话,楚留香知道他已经非常非常生气了。
“因为你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不想别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失去眼睛!”
秋灵素就是被沈百终在這裡一掌打死,楚留香也不会有半点意外。
“你只知道那四個人当初爱慕你,却沒有想過他们也许已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叫他们来救你,让他们的妻子孩子怎么办?”
“他们的孩子究竟要不要恨你?难道你要让他们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自愿去死的?”
這便是在說黑珍珠了。
秋灵素已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
“在你毁容后任慈仍愿意娶你,可见他喜歡的不是你的容颜,可我竟看不出你的内在有哪点好!”
這实在是非常非常严厉的批评,楚留香张口想要說话,却实在半句也說不出来,沈百终說的句句有理。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温柔,竟刮的人有些冷,几片树叶随着风席卷而過,通通掉到悬崖下去了。
厚重的云遮住了月亮,月光不再,只有屋裡的灯還发出微弱的光芒,楚留香几乎很难看清沈百终和秋灵素,更别提是他们的表情。
“我,你,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么?”
“要原谅你的不是我,你沒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不是已经瞎了,便是已经死了!”
“罪魁祸首确实是石观音,我会去找她,你好自为之。”
說完這句话,沈百终好像再也不想看秋灵素哪怕那么一眼,直接跳下悬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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