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完結撒花
杀气冲霄。
這個人当然就是沈百终。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如同冬夜裡的寒星,他给人的感觉也就像一块寒冰,這個时候,你若指着他說這是天下第一高手,沒有人会不信的。
独孤一鹤的脸色难看得就像是一张白纸。
“你要杀陆小凤,就先杀了我试试。”
锦衣卫指挥使弯腰去捡地上的绣春刀。
在他弯腰的时候,本该是最好的偷袭机会,可独孤一鹤就连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他的脸上流下汗来,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的后背,也早就被汗水浸湿。
陆小凤却突然說话了,“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沈百终把刀抽出,金属光泽在月下泛着光芒,刀尖似有一点寒芒,而這寒芒已对准了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一只脚向后伸去,内力澎湃下,他已将青石板踏出一個鞋印来,這只脚用来蓄力,他已打算用尽全力一博。
可陆小凤既然說话了,沈百终当然会理他。
“什么事。”
沈百终死死地盯着独孤一鹤,在杀气影响下,连与陆小凤說话都是冰冷的。
“我放在路边的馅料和烧酒会不会被人偷走?”陆小凤叹气,“那可是我們明日的早饭。”
這句话实在奇怪,哪裡有人在生死决斗之时還要惦记早饭的?
沈百终沉默,過了一会儿,他突然把刀收了回去,整個人杀气内敛,又像是個普通人了。
“那我們就去找你的东西。”
独孤一鹤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沈百终竟因为陆小凤這么一句话就不打了。
陆小凤却笑了,“独孤前辈,你难得到江南来,不如也去我們的小院做做客,我還可以請你吃一顿饭。”
独孤一鹤愣住了,他愣来愣去,最后還是收了剑,把剑背在背上,跟上了陆小凤。
打又打不過,還能怎么办呢?
陆小凤真的带着沈百终去找了自己的东西回来,上官飞燕并沒有拿走它们,她本就不在意留下线索的,计划已成,陆小凤左右不過一死,還需要小心什么呢?
东西既還在,自然不需要再买,陆小凤又和沈百终与独孤一鹤回了小院。
月光如水,花满楼正坐在院子裡品茶,茶香飘满了整個小院,再重的杀气也是会被消磨的。
他虽是個瞎子,却知道自己的朋友们不是,他坐在這裡等的时候,已给周围加上了四五盏明灯。
花满楼从来都是一個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石桌旁正好有四個凳子,独孤一鹤刚要坐,就看见沈百终盯着他。
于是独孤一鹤只好再起来,从陆小凤身边坐到了沈百终身边去。
沈百终满意了,不再看他。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過他笑出声来时,却也开口给独孤一鹤台阶下,他向来不愿意为难别人的。
“我实在想不到独孤前辈会来,不知道您想喝些什么茶?”
陆小凤拍拍盖子,把手裡的酒拆了封,“要喝就喝酒,喝茶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想喝。”独孤一鹤冷冷地說,“我只想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阎铁珊为什么会死?你和霍天青又为什么要杀我?”
陆小凤道,“我并沒有要杀你。”
“你沒有?”
“我沒有。”
独孤一鹤又冷笑一声,“难不成你不是陆小凤?难不成你……”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嘴,因为他想到自己正坐在沈百终身边,既然陆小凤要杀他,何必找什么霍天青呢?
找沈百终岂不是十拿九稳?
江湖上都知道,沈百终从不会拒绝陆小凤的要求——除非陆小凤是要去篡位。
独孤一鹤不說话了。
陆小凤知道這是他明白過来,“阎铁珊是上官丹凤杀的,苏少英也死在她的手上,我到珠光宝气阁去,也是因为上官丹凤告诉我你要杀了霍天青。”
“上官丹凤是谁?”独孤一鹤问道。
“上官丹凤就是金鹏王朝的公主,就是她来請我帮忙。”
独孤一鹤眯起眼睛,“我从未听說過有這样一個人。”
“可你总该知道金鹏王朝的事,你既是金鹏王朝的臣子,为何要违背当时的承诺,不肯将钱還给金鹏王呢?”
“因为根本沒有人来找過我!”独孤一鹤說道,“你知不知道复国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即使我现在的武功已选非当日能比,对此事我也沒有半点信心!”
沈百终突然扭头看向了背后的屋顶。
“阎铁珊是当年最忠诚的臣子,我绝不相信他会贪下那笔财富。”独孤一鹤道,“我既已是峨嵋剑派的掌门,又怎么会对那一笔钱动心,东西我从沒有动過,只等着小王子来取!”
事到如此,谁在說谎已一目了然。
花满楼忍不住叹口气,“看来是大金鹏王的错,他不愿意承担复国的责任和痛苦,又想要那三笔财富,所以才找来了陆小凤。”
“那個叫做上官丹凤的公主,一定是勾结了霍天青,杀死阎铁珊以后,就要骗陆小凤来找我,再要沈百终杀了我!”独孤一鹤道。
陆小凤却說,“不对。”
“不对?”花满楼问,“哪裡不对?”
“钱不对!”陆小凤问道,“当时的小王子带走了多少钱?”
“我們三位大臣带走了三分之二,小王子一人带走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是多少?”陆小凤又问。
“三分之一够一個人富庶得活十几辈子,够买下江南一半的地产。”独孤一鹤說道。
“這就对了!”陆小凤說,“不久前我們在大金鹏王家做客,他請我們喝的酒竟是兑了糖的水,他的钱都去哪裡了?他怎么会变得這么穷?”
“他就是要装作贫穷,才能让你可怜他,去帮他的忙!”独孤一鹤冷冷地說,“你這個闻名江湖的大侠,才会头脑发昏地跑上跑下!”
陆小凤苦笑,“我的意思是,上官雪儿曾告诉過我,她說大金鹏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是過得很简朴,很节省的。”
“所以呢?”
“所以一個人既已有了花不完的钱,而且不想承担自己的责任,過得又很简朴,他怎么還会想要更多的钱呢?”陆小凤道,“他应该是一個胆小鬼,是一個安于生活的人,怎么会想得到去找我来呢?”
独孤一鹤沉吟道,“有理。”
“這件事一定還有人插手,這個人也一定和上官丹凤有关!這件事一开始就是上官丹凤在忙的!”
“不错。”
“那么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找這個幕后黑手?”陆小凤问。
独孤一鹤已经彻底被陆小凤說服了,“好。”
突然响起了刀出鞘的声音。
独孤一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摸背后的剑,這时却有一片影子遮住了他。
沈百终站在他身前,护住了身后所有人,绣春刀已提在手裡,他的目光看向的是对面的屋顶。
“有人?”陆小凤问道。
“有。”
“几個?”
“一個。”
陆小凤還是稳稳地坐着,“那這一個人就交给你了。”
“好。”
对面的屋顶上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個穿着夜行衣的人好像地上长起蘑菇来那样冒了出来。
“陆小鸡!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陆小凤笑了,“我为什么不敢,你听好了——那這一個人就交给你了。”
他不仅又說了一遍,還拉长语气說,好像生怕司空摘星听不清楚。
司空摘星简直要被他气死,气得从屋顶上掉下去,“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沒有。我也不過就是替你挖了几百條蚯蚓而已。”
司空摘星吐出一口气,“我已在北镇抚司扫了一個月的地,你难道就不能饶了我?”
陆小凤面上還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内裡却恨不得趴在桌子上笑個三天两夜,“我不能。你有沒有扫地,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叫你去扫地的。”
司空摘星恨不得下来打他,可看着那一把绣春刀,又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就把你的沈百终收回去吧。”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肚子都疼了,“沈百终是一個人。怎么能說是我的沈百终?”
他一边說,一边笑,又一边站起来去拉沈百终。
看到沈百终的刀被陆小凤按下去,司空摘星总算放心了,一個翻身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麻利地给自己搬了一個椅子坐下。
“你怎么会来江南?”陆小凤问。
“你根本不知道北镇抚司有多可怕。”司空摘星的眼神发直,好像想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样,“你永远也不会想到我经历了什么。”
陆小凤好奇道,“北镇抚司有哪裡可怕?那些锦衣卫都很热情,人都很不错,拿来招待你的东西可都是宫裡的贡品。”
“呸!”司空摘星骂了一声,“你是沈百终的朋友,我又不是!”
“你不仅不是沈百终的朋友,還是因为要偷他的刀才会被罚在那裡扫地的。”花满楼說道。
“沒错!”
“可我已拜托沈百终对你好些。”陆小凤奇怪了,他把手搭在沈百终肩膀上,“沈百终也答应我了。”
司空摘星死死地盯着陆小凤的手,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他那样子好像看见有一头猪在天上飞。
過了有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說,“沒错。那些锦衣卫并沒有对我做什么,我就只是真的在扫地,只不過是在诏狱门口扫地。”
“诏狱?”
“沒错。”司空摘星叹口气,“那裡天天关进去一些朝廷钦犯和江洋大盗,而且天天都有惨叫。”
“什么时候一些惨叫就能吓到偷王之王了?”
“我沒有被吓到。”司空摘星說,“可這一個月,沒有任何一個人和我讲话,所有人都好像是哑巴一样,又好像是瞎子和聋子,谁也不理我,我好像简直就不是一個人!”
独孤一鹤也忍不住笑了,“你要偷指挥使的刀,难道還指望那些锦衣卫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司空摘星只好叹气,“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从沒有這么后悔過。我一出北镇抚司的大门,就赶紧去找了一個茶馆,借了說书先生的衣服,在茶楼替他整整說了两個时辰的书,才总算治好了自己!否则我几乎以为自己已不能說话。”
陆小凤已经要笑到桌子下面去了,若不是沈百终扶了他一把,他就真的要倒下去。
“我若是早知道這件事,就算跑死八匹马,也要跑到京城去听你說书的!”陆小凤捂着肚子,“你到时候会不会說谢谢陆大爷的赏钱?”
司空摘星瞪着他,气到說不出话来。
花满楼赶紧推過去一杯茶。
谁知道司空摘星大喊一声,“陆小凤!你不就是仗着沈百终和你关系好!”
他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搭上了沈百终的肩膀,“我也要和他做朋友!我看你還有什么法子!”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独孤一鹤目瞪口呆地看着司空摘星搭在沈百终肩膀上的手,司空摘星一低头,也看见了自己的手。
他当然恨不得這只手不是自己的。
他再一抬头,就看见了沈百终面无表情的脸,還有那双平静的眼睛。
然后他又提着一壶酒走向厨房。
“你要做什么?”上官雪儿问。
“温酒。”
“你說過你不喝酒。”
“是。”
“那酒是给谁喝的?”
“陆小凤。”
“陆小凤?”上官雪儿一下子就从石凳上弹了起来,“陆小凤和花满楼要回来了?”
“嗯。”
“他们,他们回来得竟這样快。”上官雪儿勉强笑了笑,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
闭目养神的独孤一鹤睁开眼睛看了看上官雪儿,“你在害怕?”
“我沒有。”上官雪儿說,“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需要想。”独孤一鹤淡淡道,“再過一会儿,你就该去睡觉,等明早你醒過来,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结果。”
“你们都把我当作小孩子。”上官雪儿沉默很久,突然道。
“你本就是個小孩子。”
“可是我知道的未必比你们少!”上官雪儿道,“我知道陆小凤回来的时候,会带着我姐姐一起来!”
“你姐姐?”
“沒错!”上官雪儿道,“我早就发现上官丹凤和我姐姐最近不对劲,所以,所以我就趁上官丹凤在换鞋子的时候闯了进去!”
“从那個时候起,我就知道上官丹凤已经死了!现在的上官丹凤,只不過是我姐姐假扮的而已。我姐姐本就讨厌上官丹凤,她一点也不想与她亲近,和我叔叔的关系也并不好,所以整個家裡,除了我,绝沒有其他人知道足趾的秘密。”
“你不想见到你姐姐?”独孤一鹤问道。
“我不知道。”上官雪儿已掉下泪来,“她已经变了,她不仅有了自己的情人,而且也不在乎我了,她還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怎么想要,也沒有法子的。”上官雪儿用袖子用力擦干自己的眼泪,“就算是抢夺,也迟早会有报应的,她怎么不明白這么简单的道理?”
独孤一鹤叹气,“這确实是再简单不過的道理,只可惜這世上能懂的人实在不多。”
沈百终這时提着已经温热的酒走過来,把它放在了桌上。
等他看向上官雪儿的时候,就发现她好像是哭過。
“你怎么了。”
“我沒事!”上官雪儿笑了,“刚刚只是有沙子进了我的眼睛裡去。我要睡觉了,你有沒有地方给我住?”
上官雪儿本来是该回家的,可她偏偏有一张能說会道的嘴,她哄着沈百终带自己吃過午饭以后,又哄着他带自己来了小院,而且這次竟连独孤一鹤也跟着一起哄了。
她也沒有說什么甜言蜜语,只不過叫了一声爷爷而已。
可這一声爷爷,已足够哄住独孤一鹤。
而且還可以把他哄得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
“你可以住在那一间。”沈百终道,“记得盖好被子。”
“好!”上官雪儿道,“我现在就去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才会醒,這中间就算是有人放鞭炮,有人拿着锣在我耳朵边敲,我也绝不会醒的!”
看着上官雪儿进了房间,独孤一鹤忍不住叹口气,“她实在是個很乖的孩子,不忍心让我們为难,她也知道怎么才能不让自己伤心。”
沈百终点头。
這时小院的木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回来的人当然是陆小凤。
陆小凤回到小院时已几乎要饿扁,所以他一看到那张桌子,立马就扑了過去,活像是一個饿死鬼。
花满楼比他有风度得多,他只是慢慢走過来,然后拿起了筷子。
“我們已抓到了上官飞燕。”陆小凤闷了一口酒,“不過她现在不在我們這裡。”
“她在哪裡?”独孤一鹤问道。
“她在一辆马车上。”陆小凤道,“那辆马车是张平野买下来的,他和陈绝音一会儿就到。”
“张平野和陈绝音又是谁?”独孤一鹤皱着眉问。
事情已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轻易把上官飞燕交给别人?
“是千户。”沈百终道,“锦衣卫千户。”
独孤一鹤放下心来。
“你有沒有吃晚饭?”陆小凤问。
“有。”沈百终道,“這是给你和花满楼带的。”
“這牛肉不错。”陆小凤指指桌上装着牛肉的盘子,“我今天已闻了一整天的烤鸡味,却连一块骨头也吃不到,我几乎觉得自己已被饿成了一张薄纸!”
花满楼笑了,“你就算是饿到快要晕過去,也一定会是一张厚纸的。”
门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這声音实在很轻,即使是在安静的夜晚,也很难听到。
但在座的三人都不是平庸之辈,自然不会无法察觉。
脚步声的主人是陈绝音。
陈绝音一推开门,就把目光放在了沈百终身上,好像除了他以外,根本再也看不到别人。
院子裡的其他人,对陈绝音来說都好像是空气一般,路边的一根草都似乎要来得比他们好看。
“指挥使大人。”
陈绝音快步走過去,站在距离沈百终几步的地方就不动了。
這個距离既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太近了可能会让人不自在,太远了又显得不够尊重,所以這個位置已刚刚好。
陆小凤发现她已小心谨慎到连距离都要好好计算。
“嗯。”
“青衣第一楼的位置我們已经找到。”陈绝音道,“就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上,我們要不要派人去围剿?”
沈百终摇头,给陈绝音拖出一张凳子来,“我自己去。”
陈绝音坐上去,竟变得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连自己的绣春刀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就好像是一個僵硬的冻萝卜。
這個比喻也许有些奇怪,但陆小凤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他曾在冬天见過被埋在雪裡的青萝卜,萝卜当然沒有陈绝音好看,但真的很像。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這样冰冷的女人面对沈百终时会是這样。
所幸陈绝音不用做太久的冻萝卜,她只用做普通萝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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