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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

作者:姜玖
如果沉默有颜色,那它一定是周围這铺天盖地的无暇苍白,密集厚重到能压碎一切尚未說出口的言语。

  彼得转身朝她望過来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捏着手裡刚撕下来的海报。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让她幻觉般以为周围雪花都变成褪色的火焰,滚烫到让她快要抓不住那些轻薄的纸张。

  她试着想朝对方先开口打招呼,但是沒能成功。過于突如其来的见面,让贝尔纳黛特一時間想不到该說什么,脑海裡最先蹦出来的是他在语音邮箱裡說過的话。

  头顶路灯金黄明亮,将她完全笼罩进彼得的影子裡,接近真实体温一样的熟悉暖意密不透风包围着她。

  她能清晰感觉到由影子传达過来的,来源于彼得自身的情绪——有轻松的,因为终于和她见面,那些一直叫嚣不定的焦躁感总算熄灭下去。同时也有更加复杂且激烈的,想要努力对她诉說或者询问什么,但又最终都被压制下去。

  “能陪他一会儿嗎?”她听到影子這么对她說。声音很轻,那种再怎么遮掩也完全捂不住的急切让她感觉很惊讶。

  她从来沒听過彼得的影子用這种语气說话,让她想起某些焦虑症即将发作的病人,饱含脆弱无助的极端不安。

  “就一会儿也可以。”它還在絮絮叨叨,因为沒有得到回应而越发委屈小声,“陪陪他吧,一起走走,說說话,什么都可以。通缉令出来以后,他一直過得不太好,你也几天沒有和他一起了,能不能抱……或者,不拥抱也可以……”這說得像是要它忍痛被割下一大片肉。

  回想起這几天,她的确有些刻意避开对方,贝尔纳黛特正心怀愧疚地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你沒事吧?”

  她点点头,将手裡的纸张塞进旁边的垃圾箱,捻掉粘在手上的雪粒:“還好你正巧在附近。”

  這句话不知道哪裡戳中他。一种明显的僵硬感顿时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眼罩微微放大一圈,看不出聚焦的单调白色沒有映照出任何东西,空旷到寂寥。

  不過很快,彼得又迅速反应過来,语调不太自然地附和着,听上去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啊……是的,是這样。我正好从這儿路過,就想着……也许‘星期天’的可怜约翰需要有人帮他收拾厨房门口的积雪。他运气不太好,店铺后门外就是每次环卫工人开车铲雪的地方。但是他们家的酸橙派很好吃,虽然我還是更喜歡你做的巧克力可丽饼……”

  什么星期天,什么约翰?

  贝尔纳黛特完全沒听懂他前半句,但后面基本理解了:“所以你是正好帮他清理完后门外的积雪?”

  “……大概,是吧。”他回答,声音漂浮得像是马上就要走神到别的事情上去,面罩将他的所有表情都掩埋得干净。

  這真是個蹩脚的理由,彼得想。

  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就像他明知道顺从着蜘蛛感应的渴望去寻找——或者說跟踪对方并不是什么体面的正常行为,可他同样无法自控,于是只好临时编造一個借口出来。

  好在贝尔纳黛特看上去并沒有過多怀疑,只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撕剩下的海报:“也许你该给自己放個假。长時間在不够愉快的工作环境裡坚持,会给人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

  她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秀气的眉尖微微皱着。当然彼得明白這种不高兴的情绪并不是朝他来的,而是对那些言辞污秽的恶毒宣传画。

  “别管那些了,贝妮。”他不想看到她不愉快的样子,于是安慰道,“反正過几個小时就会有清洁人员過来全部弄掉它们,沒必要因为那些影响你的心情。就让它们贴着吧,我也懒得介意。”

  “不,我介意。”贝尔纳黛特语气冷淡,手上动作不停,“明明你做了這么多,最沒资格這样对你的就是纽约城裡的這些人。而且這些写满恶意的东西贴在這裡,還贴得到处都是,任何正常人看了都会不高兴,你不用假装不在乎。”

  她带着清晰恼怒意味的话,让彼得一時間有些愣住,喃喃自语:“你是在关心我嗎?”

  “是。”她被多年来的习惯驱使,几乎是毫无防备就果断给出了内心最真实的肯定回答。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不该這么說话不经大脑,顿时连按在墙上宣传画一角的手都尴尬到凝固住。

  不過就在她回答完“是”以后,贝尔纳黛特听到彼得好像笑了,声音低而轻微,混合着风雪声落在耳朵裡,有种羽毛般挠着人的感觉,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根本不需要影子的额外提醒,她能轻易感觉到彼得对于這個回答有多么高兴,连带着影子原本沉闷的情绪也重新变得活泼起来。

  在此之前,她从来沒想過自己的短短一句话能对另一個人产生這么大的影响,简直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他是非常珍视你的,這包括了所有与你有关的一切。”贝尔纳黛特听到自己的影子忽然开口对她說,态度冷静公正。

  影子总是和本体心意相通的。她抿住嘴唇,实在很难假装对這番话毫无触动。颤悸的心跳像是有花朵在胸腔裡缓慢绽开。

  短暂的分神让她沒能控制好手上的力度,不小心宣传画直接从上半截撕破开。贝尔纳黛特试着踮了踮脚,還差几公分才能够到那片碍眼的纸张。

  “我来吧。”彼得边說边走過来站在她身后,抬手将墙上的碎纸撕下来。

  他们靠得太近,贝尔纳黛特转头朝上望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线條清晰的喉结,面罩之下的脸部轮廓流畅漂亮。過于明显的体型差让彼得能轻易将她笼罩进怀裡還绰绰有余。

  她快速眨眨眼收回视线,沒看到对方同样低头看向她的动作。

  有细碎的雪花从她长发上滚落下来。彼得将它们接在手裡,看着那些纹路繁复精细的透明花朵盛开在掌心,又很快被自己的体温逐渐融化消失,只留一丝短促的冰凉残留。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贝尔纳黛特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一直抱着她,那她会不会也和這些雪花一样被他融化。

  多怪异的念头。彼得闭上眼睛将它丢出脑海,明白那只是自己想找個拥抱对方的理由。

  两人一起清理着剩下的海报,彼此都沒有再說话。只有周围的风雪在不断呼啸,试图打碎這种接近沉溺般难熬的寂静。

  最终,彼得先受不了這样的气氛。一直以来,只要是在有关贝尔纳黛特的事上,他总是会忍不住先认输。

  他之前有多喜歡她這样安静個性给他带来的内心平和感,现在就有多无法自控。

  “贝妮,我們能聊聊嗎?”

  被忽然叫到名字的少女转头看着他,清澈的绿色眼睛裡一瞬间涌现出两种接近矛盾的情绪,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但犹豫几秒后,她還是缓慢点头回答:“当然。你想聊什么?”

  习惯性用手隔着面罩挠了挠耳朵,彼得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别一开始就表现得太過激烈以至于吓到对方:“我想聊聊關於我們……我是說,關於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好像一直在有意避开我?”

  贝尔纳黛特先是被他最后那句话弄得一愣,然后垂下视线不再去看对方。這样的无意识举动让彼得感觉更加难受。他知道自己說中了她心裡的秘密,而且是一直沒有或者說不愿意告诉他的。

  這种隐瞒带来的刺人隔阂感让他快要窒息。

  他可以忍受很多种折磨,也可以忍受纽约市裡其他人对他的恶意和不理解,以及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对周围至亲和其他好友咽下真相的沉重心理负担。

  但他无法接受类似的事发生在贝尔纳黛特身上。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可以。

  她是彼得在已经无法回头的双面生活裡,最后仅存的完满真实,甚至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全部自我的映射与栖身所在。也许這也是为什么,他会对任何来自贝尔纳黛特的疏远或冷淡都格外敏感并反应激烈,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只是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們不是做什么都会在一起嗎?可這段時間你总是選擇一個人。”

  彼得继续說着,浓烈的不解与终于按捺不住着冒出头的急躁共同平铺直叙在他的声音裡,听起来更像是在接近委屈地宣泄:“往年那些雪景,日落,一年一次的主题童话秀,還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活动,我們都是一起去看的,为什么现在要這样?是因为我做了某些让你很不高兴的事嗎?”

  ……不是,等等,为什么他会這么清楚自己去過哪些地方?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脑海裡却忍不住冒出夺心魔曾经自然而然提起她在家做過什么事的惊悚回忆。

  你们两個……你和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该打断对方问清楚嗎?

  然而彼得完全沒给她开口的机会。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妮。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可以改,好嗎?只要……”

  他停顿片刻才重新开口,连声音都被压抑得有些变调,似乎每一個說出口的单词都是强行从他喉咙深处被撕扯出来,充满血淋淋的痛苦:“只要你别再這样忽然不理我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们只是這几天沒怎么时常见到,贝尔纳黛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曾经拿什么可怕的中世纪刑罚去毫无人性地折磨過他一遍。否则他怎么会表露出如此罕见又脆弱的状态,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就快要接近崩溃边缘。

  内疚感让她暂时忘记深究他刚才话裡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不得了信息。她试着安慰对方:“不,彼得,你沒有做错任何事,也不用觉得好像一切都是你的問題。”

  “那到底为什么?”单薄的言语已经无法安慰到他,過于敏感的犹疑情绪仍然挣扎在他的语气裡,“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用不理人這样的方式来处理問題。”

  是這样。

  自从几個月前的夏天,他们因为那只辐射蜘蛛以及后来的生日意外而彼此疏远了很长一段時間后,彼得似乎就对這种事有了心理阴影。

  为此,他们還郑重约定過,以后不管遇到任何問題都不会再用沉默和回避這样的方式对待彼此,那实在太伤人。

  看起来這次破坏承诺的人是自己。

  贝尔纳黛特有点自责地想着,同时更加感觉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安慰对方才比较好,总觉得像之前那样拥抱或许已经不合适,而笨拙的语言神经又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语。

  得不到回应,彼得只能从她并不算明显的各种细微反应裡进行推测:“是谁跟你說了什么嗎?泰德?”能对她造成如此明显的影响,总不太可能是夺心魔,她向来不怎么相信夺心魔的话。

  而前不久泰德還明裡暗裡提起過,希望他能在大学遇到“更合适”的人。难道是他跟贝尔纳黛特說了什么嗎?

  可她很快否认:“不,不是泰德,跟他沒有关系。我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時間去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一些事。”

  她含糊地回答,低头看着路面,细雪如白色的帘幕横隔在他们之间。彼得盯着贝尔纳黛特的侧脸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些事?”

  如果不是泰德和夺心魔,那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嗎?他曾经在语音留言裡說過的话。

  這個念头让他开始不自觉放缓呼吸,身体一动不动,心跳却迅速加快。那是生物在进入高度紧张或专注状态时会有的自然生理反应。

  “看起来那一定让你很烦恼。”彼得慢慢說着,语句轻而模糊,毫无情绪起伏,像是根本沒有力气去承认這句话,只能完全由气流堆砌出来。

  “不,其实也不能算是‘烦恼’,就是,我不太……或者說我還沒有,我沒想到……”

  贝尔纳黛特說到一半,被对方忽然转变态度的异样沉默吸引,转头看到彼得也正在专注无比得盯着她,顿时心裡一跳。

  他是不是猜到了?

  略带狼狈地将注意力转向墙上剩下的几张海报,她边清理着那些碍眼玩意儿边话锋一转,跳過了刚才沒說完的话,只再次重复:“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彼得。你不需要也不应该为此感到有任何心理负担,那是我的問題。很抱歉前几天我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多找点個人時間来想清楚一些事,准确的說是挺多事。所以我才经常一個人出去。”

  她边說边叹口气:“但那并不代表我不想理你。”

  彼得沒有接话,看得出来虽然這番话的效果稍微好一点了,但他仍有介怀。最根源的不安沒有得到消除,再漂亮大方的平静也只是粉饰,积压越久越容易失控。

  “可你表现出来就是這样。”他的影子忍不住叽叽咕咕,“他一直很担心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你抱抱他吧,就像以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以前了。

  将最后一张海报也撕下来丢掉,贝尔纳黛特站在原地考虑片刻,最终還是選擇走過去,主动伸手拥抱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彼得忽然整個人僵硬住,充满迟疑而不确定地伸出手,然后很快更用力地将她抱进怀裡,像是生怕怀裡的少女会忽然反悔退让开或者消失。沾着些许碎雪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长发上,手臂尽可能克制地搂住她的腰背,亲密而纠缠。

  他低头埋在贝尔纳黛特的围巾裡,拥抱带来的真实触感与鼻尖浅淡熟悉的气味都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沒有避让他這样近乎粘人的越界举动,贝尔纳黛特抱着彼得的肩膀,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感受着他慢慢放松下来,却仍旧沒有要松手的意思。耳边来自对方的呼吸声均匀沉重,显然是在格外疲惫后终于松懈下来。

  也许在彻底考虑清楚并做出决定前,這样纵容的行为是不合适的,她想。毕竟轻易给予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

  然而事实是,比起這些冰冷客观的道理,她更不愿意看到彼得如此低落或难過。

  印象裡穿着蜘蛛侠制服的少年应该是善良坚韧的代名词,有着和他平时状态裡不太相同的风趣与活泼。每一個见過他借着蛛丝,轻盈迅捷地穿行在城市上空,竭尽所能保护這座城市安宁的人,都会不得不承认从他身上看到的自由与希望。

  像是灌满纽约的清风与阳光,无处不在,无所停留,无拘无束。

  哪怕這座城市已经摇摇欲坠,被无数看不见的黑暗与威胁笼罩,那個红蓝色的身影仍旧会坚守在這裡,给所有绝望的,愤怒的,脆弱的,甚至是对他抱有深刻误解的人们带来最后的奇迹。

  他不应该被折损成如此模样。

  更何况面罩之下,他同时也是彼得·帕克,那個和她已经彼此陪伴走进第十一年的人。

  他就在這裡,紧紧拥抱着那個唯一能给他自己带来希望的奇迹。

  “抱歉,彼得。”贝尔纳黛特轻轻說,声音很温柔,“這次是我先违背我們的约定在前,下次不会了。”

  听到這句话后,彼得颤抖一下,然后迅速抬起头望着她:“真的嗎?我們讲好了?你不会再去哪儿都只想一個人?”

  “是的,我們讲好了。”她安慰性地用手搭在他肩膀上,总有种又回到小时候在想尽办法哄对方开心的感觉。

  不過真要說起来,他现在可比他小时候难搞多了。

  “那這段時間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能告诉我嗎?”彼得又问,很困难才将有关语音留言的词汇咽回去。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收回手:“暂时還不行。”

  告知对方就意味着将所有掩饰的平静都打破,那对双方都是一种压力。

  “但是不管怎么样,任何問題都会有一個结果。所以我向你保证,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我所有的感受和决定都告诉你。”她望着面前的少年认真承诺。

  虽然依旧沒有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在语音留言裡坦白過的感情在如此困扰着她,但能有這样的承诺也足够了。他不想太逼着对方,让她感到更加为难。

  于是在犹豫许久后,彼得最终還是選擇将心裡所有翻涌复杂的情绪全都克制下去,只点点头:“好。我等你。”

  時間已经接近傍晚六点半,天空彻底黑暗下来,逐渐密集的雪箔在路灯下金黄发亮。

  他们一起穿過高楼大厦回到森林山街道的时候,彼得口袋裡的手机刚好响起来。是梅打来的,希望他回家时帮忙带点生活用品,還抱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连写好贴在冰箱上的备忘贴都能忘记。

  彼得很快答应下来,同时和贝尔纳黛特挥手告别。

  她看着对方急急忙忙跑向街角的便利店,转身走上台阶,开门进屋:“我回来了。”

  厨房裡玛德琳和泰德正在准备晚餐。贝尔纳黛特警惕地停在玄关处仔细闻了闻空气裡的味道,確認沒有任何奇怪的气味后才勉强放心走进去:“其实等我回来再做也行。”

  “别這么紧张,贝妮。”玛德琳边不太熟练地试图给锅裡的烙饼翻面,边提醒,“再怎么样你也是被我亲手养大的,這說明我的厨艺并沒有什么大問題。”

  泰德在一旁端着盘已经失败了六次的烙饼尸体,发出了刻薄无情的嘲笑声:“承认吧玛蒂姑妈,达莎能长大那只能說明人类的生命力是顽强的。”

  玛德琳毫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拍一下。

  甩了甩被蹭乱的头发,泰德看到贝尔纳黛特正盯着桌上那碗色泽古怪的罗宋汤沉默不言,于是问:“彼得那孩子送你回来的?”

  “是這样。”

  “所以你算是考虑清楚了?”

  他說的是關於语音留言的事。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摇摇头,接過玛德琳刚做好的食物摆上桌,一家人正式开始吃饭。

  泰德提起从pib保守派的卢锡安长官那裡得到的消息,最近他们正在秘密寻找和清理城市裡的各個宿主聚集点,但是源头却始终沒有找到。

  收拾好厨房回到房间之前,她被泰德忽然叫住:“达莎?”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楼梯下的男人,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睛。

  “我知道你這几天一直很困扰,为了和彼得有关的事。”他說,“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是因为真心想要這样,而不是被其他事物所裹挟而做出的无奈妥协。”

  她垂着眼睛看一眼自己的影子,又看向他:“你都知道了。”

  “它倒是沒說什么。”泰德耸耸肩,“但這也不难猜。你在想有关理查德和玛丽的事,对嗎?”

  贝尔纳黛特犹豫着点点头。柔和灯光和接近半透明的剪影共同笼罩在她脸上,将她本就微薄的表情涂抹得模糊又朦胧。

  她靠在楼梯的木质扶手旁,神情安静的样子很像蜷缩在屋檐下盯着外面雨水连绵发呆的猫咪。

  其实泰德說的不完全对。除了彼得的父母,她其实另外考虑的還有很多,但……

  “那抛开其他不谈,你喜歡他嗎?”泰德问得相当干脆直接,“当然,我指的是女孩对男孩的那种喜歡,两個相互吸引的人之间的感情。我想在整件事裡,你目前最需要考虑清楚的就是這個問題。”

  說完,他朝被這個問題问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女挥挥手,转身回房间去了。

  拖着慢吞吞的步伐走进房间,贝尔纳黛特背靠着门,反复回想着泰德刚才說的话。

  你喜歡他嗎?

  她走到书柜面前,翻出几本厚厚的相册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时候她和彼得挤在一张床上,周围一堆彩画和零散积木,两個小孩头靠着头睡得形象全无,四仰八叉的样子。

  往下,是她由彼得带着第一次尝试玩滑板的时候。贝尔纳黛特還记得那时候因为太紧张,它一直死死抓着彼得的手不敢放,到最后弄得他手臂上全是被她抓出来的红痕,也沒听他吭声喊疼。

  再接下来還有他们一起堆雪人的、在水族馆对着水母傻乎乎许愿的、在公园森林裡比赛捡松果的、捧着蛋糕给還在病房裡的彼得過生日的、她穿着白色盘裙,不厌其烦地纠正和教会彼得如何找准音乐节奏,又一点点学会芭蕾谢幕礼的全部动作。

  十年时光化作许多张色彩斑斓的照片,从贝尔纳黛特手裡如流水般淌過。

  你喜歡他嗎?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难冷静下来只单独思考這個問題,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元素突然冒出头来干擾她,让她始终在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内心无法给出一個准确的回答。

  是,或者不是。

  這個問題从来沒有显得這么艰难過。她将脸埋进相册裡,捧着科技竞赛個人金奖的漂亮少年就在她侧脸边,好像一偏头就能吻上她颤动不已的卷翘睫毛。

  好吧,看来只有這個办法了。

  贝尔纳黛特将相册合上,抱在怀裡,将自己身后的影子叫出来,让它和自己用同样的姿势面对面坐着。

  “我遇到了自己想不通的事,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的問題。”她說。

  “我会诚实回答你的問題。”影子回答。

  “为什么我就是冷静不下来去思考泰德說的問題?我想的东西太多,這几天我一直在独自思考,可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在浪费時間和逃避,为什么会這样?”

  “因为你很害怕。”

  影子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纷乱内心裡最真实的情绪:“你不喜歡改变。就像从小每次被迫搬家,虽然你总会接受,从不抱怨,可其实你是不喜歡這样的。但为了平安活下去,你不得不顺从。”

  “你第一次反抗外婆提出的搬家要求是在今年,因为你讨厌改变,而且非常不想和彼得分开。”

  “你对新事物有很强的适应力,但那并不代表你乐于接受。你的内心是慢热的,拿走让你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又塞进来一個新的,那会让你不自觉感到焦虑,去控制不住地去想很多其他的东西。”

  “改变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那些旧的,你已经习惯并非常依赖的东西可能会消失。你会由此陷入一种心理上的空寂情绪,就像小时候永远居无定所时的不安全与孤立感。”

  “最重要的是,你太在乎和彼得目前的关系了。因为他不是你曾经短暂停留到连归属感都来不及产生的各种城市,也不是那些留在你印象裡只剩模糊印记的匆匆风景。”

  “他对你而言无疑是非常独特且重要的。甚至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会习惯性地相信他。在你的构想中,即使你们将来因为大学不同,事业不同,忙碌起来可能许久见不上面,但只要见到那就一定会亲切如旧。”

  “那是因为你从未想過失去他,也从未想過失去這段关系。你害怕一旦這段关系的性质发生改变,那么所有你习惯并依赖的东西都会消失。”

  “除此之外,你对理查德和玛丽一直抱有很深的愧疚,并且這种情绪也延伸到了彼得身上。但是就像我感觉到和刚才說出来的,你不喜歡改变。這十年来的時間已经让你变得无比习惯有他的存在。所以你在刚回来的那段時間,即使偶尔有想過等一切结束后是否应该和外婆他们一起离开,但你也沒有勇气真的這么做。”

  影子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沉默了很久。

  “那么,我喜歡他嗎?”好奇怪,這种問題居然要问自己的影子。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问谁。内心一片凌乱,影子是她最忠诚的镜面。

  不過這次,影子沒有很快给出回答,似乎它也在犹豫和不确定。

  相册继续往后翻,贝尔纳黛特看到一张小学时候自己参加话剧活动的照片。她穿着不太合身的道具服,和其他孩子一起表演圣·埃克苏佩裡的《小王子》。

  因为沒能选上自己最喜歡的故事角色,贝尔纳黛特還难過了两天,但并沒有将自己的情绪告诉任何人。

  直到在表演结束的那天傍晚,彼得忽然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手,带她去了他家的地下室,然后不知从哪裡抱出来一件歪歪扭扭的狐狸装,又在她充满震惊的注视裡很快换上。

  這看起来像是用他的一件玩偶连体睡衣改制的,尾巴如此逼真且做工精细,一看就是梅的手笔。

  還沒等她从這种不可思议的茫然中回過神,彼得朝她晃了晃两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好啦,现在是给你一個人的专属表演会了。”

  贝尔纳黛特怔在原地许久,任由对方将她推到沙发上坐好,又从箱子裡找来一條黄色的围巾,给她笨手笨脚地围上,還轻声道歉:“对不起,時間太短了,我来不及找條更像小王子戴的围巾。”

  她捏了捏围巾,感觉鼻子酸酸的。

  原本這两天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沒有得到角色的失望掩饰得很好了,却沒想到彼得原来一直都看在眼裡,還一個人准备了這些。

  将最后一块画有七歪八扭的小麦的画板摆放好,彼得已经坐在她面前的地上,身上穿着小狐狸服:“开始嗎?”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整理一下身上的绿裙子。

  很神奇,那天她凑巧穿了一條绿色的长裙。

  从来沒有過任何话剧表演经验的男孩努力学着动画片小人說话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背台词:“你好。”

  “你好。請问你是谁?你看起来很漂亮。”

  “噢,噢……我是,我是一只狐狸。”

  “你好,小狐狸。你能和我一起玩嗎?我一個人太无聊了。”

  “不,不行。我還沒有被‘驯养’,不能和你一起玩。”

  “什么是‘驯养’?”

  “那是已经早就被人们遗忘了的事。‘驯养’的本质就是建立联系。”

  “联系?”

  “是的,有了联系,我們对彼此就都是独一无二的了。我的生活会充满阳光,你的一切对我来說都将是最特别的。别人的脚步声只会让我躲进洞裡,但是你的脚步声就会像音乐一样,让我满怀期待地跳出来。看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我都会想到你,也会连着喜爱那些我本不需要的东西。”

  “听上去很有意思。可我应该怎么做呢?”

  “首先,你需要接近我,每次靠近一点点,让我习惯你的存在,最后对你产生依赖,我会每天都无比期待你的到来。最好每天是在固定的时候到来,那么我就会在临近的时刻开始感到幸福,然后還需要一些仪式感……”无法想象這么讨厌背书的小男孩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時間内,一字不差地记下這些台词。

  贝尔纳黛特听着他的诉說,总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深受触动。

  也许這個世界上除了彼得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愿意为她這么做。

  “……可是需要记住的是,任何关系都是双向的才行,‘驯养’也一样。你一旦‘驯养’了某個东西,就必须要对它负责到底。”

  她回過神,点头:“记住了。”

  “那么……”

  小狐狸忽然动了动,凑近過来,将毛茸茸的爪子放在贝尔纳黛特的手上,低声且坚定地說

  “請你驯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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