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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時,他們遇見聞恪與景煦出城,問過才知是聞恪贈別景煦。
令約爲景煦的離開稍稍惋惜下,而後默默朝人羣邊緣兩個挽着竹籃的婦人走去,心想着先向她們打聽打聽大體情況如何。
“適……適才可是我眼花了?”
剛走近,令約便聽左手邊那位婦人難以置信地問上句,聲音壓得極低。
“沒花,大夥兒都見着了……”答話之人雖沒結巴,但透着股因難以置信而生出的呆勁兒。
兩人合撐一把傘,所說像是甚麼了不得的事,原本是要出言詢問的令約姑且打住,好奇聽下去。
“兩年前聽是得了個兒子,剛剛抱着的你可瞧仔細了?”
婦人將聲音壓得更低,夾雜在雨聲和一片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裏,連令約都聽得費力,努力辨清這話後不由自主地蹙了眉……
怎的扯出個兒子?難道是她猜錯,並非檢舉的事?可這事聽起來與霍沉更是沒半點瓜葛。
“的確是兩歲模樣,”另個婦人篤定點點頭,“該是不錯的。”
身旁的婦人忽的脣齒間吸了口氣,就在令約以爲她們停下時她又接着問道:“還有件事我始終不解,聞大人來宛陽半載,舊案審了不少,怎不見審他?不是說好些年前騎馬踩死過一個外鄉人麼?”
話及此處,令約沒理由不知她們說的誰人,騎馬踩死過人是何等囂張的事,宛陽除了霍濤又有誰能做出?連她和阿顯都曾在他的馬蹄下受過驚。
“噓,人還在前頭呢,這事豈是我們能過問的?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霍家終歸是霍家,難保聞大人不——”
欲言又止。
“喲,你們這倒是冤枉人了。”兩人前頭站着的藍衣婦人聞聲轉回頭來,見兩人好嚇一跳,跟着安撫句,“莫慌,我同我相公一樣,自小耳朵尖,你們這聲兒旁人難聽見的。”
偷聽許久且聽得一清二楚的令約:“……”不知不覺間竟又發掘出新本領來。
“四娘子此話何意?”
這位藍衣婦人令約也是認得的,城裏人稱其爲“四娘子”,相公正是宛陽有名的牙子馬四,整個宛陽就數他們家知道得最多。
“我這話一是說你們冤枉了聞大人,大人年輕有爲、兩袖清風,是再好不過的好官,這一點目前看來是毋庸置疑的。”
不愧是靠嘴皮子出名的人家,竟用上“目前看來”這般縝密的表述。不過依令約看,聞敬之此人只要爲官一日,那他就是好官一日。
“咳咳,”先前那婦人難堪咳嗽聲,“娘子說得極是,那二呢?”
“二便是那霍二不曾騎馬踩死過人。”
“噢?可真?”
“真得不能再真,聞大人近日已經查證過,當年霍二確乎騎馬撞傷行人,但後來是那鮑聰請大夫替他醫治,病癒後給人一筆錢財將人悄悄遣送出宛陽,此後不久便傳出霍二踩死個外鄉人屍首被下人拋去亂葬崗的話。”
“嘶——”
“此事細思難免可怖,你們回想回想,霍二可是從那事之後越發暴戾?從前只是捉弄於人,後來可是橫行霸道……”
兩位婦人再度吸了口涼氣,令約也已聽得心下發寒。
那個鮑聰委實病得不輕,彼時霍二隻跟阿顯一般年紀罷?他爲何總是算計到小孩子頭上?可他的確也替那外鄉人治好了傷,於事外看又是良善行徑。
到底是性子偏執,凡跟霍遠有關的人,他全都恨……
她暗暗嘆息聲,又困惑起其它:如今鮑聰已被押送去府衙,今日之事理當與他無關,怎麼她們只說霍濤,不談裏頭的事?
“呀!”四娘子忽而拔高聲驚歎聲,令約被她嚇回神,只聽她道,“賀家姑娘來啦。”
話落,四周略顯雜亂的聲響頓時安靜下來,皆順着聲朝令約看來。
“……”
令約爲眼前景象發懵,此前想問的話這時一句都吐不出。
“愣着做甚?請賀姑娘來上頭!”一道蒼老的女聲打破僵局,隱隱透出些興奮。
“阿婆,肅靜。”守在門內的小衙差提醒道,至於爲何衙差守在門檻內而非門檻外,還需從“縱容”二字說起——
黃梅雨天,年邁的婆子傘也不撐便奔來衙門前觀案,大人常教誨說要尊老愛幼,他們總不能由着老人家淋雨,唯有默許人到踏跺上避雨……這一默許,而後一個接一個地來了上頭,逼得兩人退回門檻內。
反正也不是頭回有這事,大人說了不是大案也不必太攔着——要怪就怪他們宛陽縣衙門檻太高,聽說有些地方衙署正門前平坦着呢,真真是爲民着想。
老人聞言,聲音弱下些:“小官爺說得是,老身一時疏忽,忘記身處何地,”她致歉聲,忙又回頭低聲問衆人,“賀家姑娘能來上頭罷?”
“能!”
衆人齊聲,一面默契讓出條道,人羣外的令約喫驚到久久沒能挪動腳步,最後還是馬四娘子拍了拍她肩:“賀家妹子去罷,我若不是有事耽擱來得晚,也想去前頭。”
“你男人、你婆婆、你嫂子、你妹夫都在前頭,竟還不知足!”有人羨慕出聲。
令約看她們幾眼,心底雖古怪不已,但還是不打算放過送上門的機會,收起油布傘,冒着細雨穿過人羣來了踏跺上。
適才喚她來上頭的正是四娘子的婆婆,宛陽有名的“閒話商”鄭穩婆。
一見令約,鄭婆子搓了搓手採訪道:“今日的事姑娘怎生看待?”
“……”令約覷她眼。
鄭婆子也熱忱盯着她,不單是鄭婆子,周圍其餘人也都如此。令約再頂不住,如實答道:“實不相瞞,我尚不知今日出了何事,還請阿婆細說一二。”
“嗤。”有人從旁笑話聲。
令約轉頭看將去,微愣。
上來時她隨意瞄了眼階上衆人,當時只見有人抱着小兒,這時纔看清後面那張臉,可不就是方纔兩個婦人議論的霍濤麼?
霍濤脣角笑意還未落下,懷中抱着可愛小兒,竟有幾分慈愛相?
令約教這恐怖念頭嚇到,短暫掃視一眼後立馬轉回目光,這時鄭婆子也放下高高挑起的眉毛——
她先前怎麼也沒想到令約會不知此事。
“姑娘怎會不知?裏頭兩位可都與你——”馬四話說到一半,被他老孃捂住嘴,“老四的意思是,裏頭是霍三公子和方家在對峙,我們心想姑娘多少是知道些的。”
果真和方家有關……
令約朝公堂裏面看去,可惜今日天陰,隔着雨簾看不清裏頭是何情形,更聽不清,只依稀見得一人跪在地上。
應該是方家人?
她揣測着,鄭婆子已利索翻起嘴皮子:“此事我們僅是聽得些傳聞,具體還不知曉,傳說是霍三公子檢舉了方公子,道其過稅卡時與稅官行賄,瞞報長短,匿了不少稅呢!”
馬四緊跟上:“不單如此,那方琦爲了少納稅款,竟還跟人訂了‘大小書契’!”
鄭婆子再接下去:“說到底還是教那‘東西南北風’害的,那事騙了方家不少銀兩,之後竟也打起歪主意來。”
“娘欸,這事難說,可還記得傳聞中霍遠的遺囑?說不準從方家老爺主事起就有了這勾當。”
“有理有理,那霍遠稱他們買山開道,壟斷……”
說到興頭上,母子倆竟連一旁站着個霍家霸王的事都忘來,無處不扯上句,最後還是門內一個衙差叫他們聲:“娘,四哥!”
此人正是馬四那位在衙門裏當差的妹夫,經他眼神提醒,兩人這才及時打住,默契收回話,齊聲問起令約:“姑娘怎麼看?”
令約:“……”這讓她怎麼說?
“依我看,方琦待會兒就該喫板子。”說話的不是令約,而是霍家某無賴,衆人聽聲俱看去他那兒。
霍濤兜着懷中小兒,似笑非笑挑着眉:“鄙人近日酷愛學習,大賾律令裏凡與經商有關,都瞻閱熟讀,方琦此番偷稅漏稅,又是收買稅官謊報長短、又是與人訂‘大小書契’,若不是狗膽包天決做不出這事,按大賾律令,少說處以十倍罰金。”
衆人面面相覷,滿臉寫着不信——不信這是從霍濤口裏出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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