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束高嶺之花 第55節 作者:未知 朝術接過那張紙,瞥了一眼後,臉上浮現出和杜如蘭同樣的臉色,甚至還更難看。 紙上只有一言:皇帝病重,速回。 …… 他們現在就得放下手頭所有的事,緊趕慢趕都得回京。 皇帝病重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這就是改朝換代的大事,稍不留神就會有無數人搭在裏頭,身家性命相系,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朝術恨極氣極,又忍不住問杜如蘭:“他難道不回來嗎,這可是天大的事!” 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見到杜如蘭臉上喫驚的神色後,朝術才抿緊了嘴脣,道了一聲歉。 杜如蘭神色黯然,端的是君子氣派:“無礙,你我不必操心太子的事,他定會未雨綢繆。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僅僅只是靜觀其變。” “朝術,回京之後見了四皇子,你也必須沉住氣,千萬不可暴露自己。” 這種緊要關頭若是出了半點岔子,是絕對討不到半點好的。 朝術也不逞強非要回嘴爭個面子,他點點頭:“我明白的。” 沒想到剛一回京,就發生了一件讓他們驚愕的事——四皇子居然封閉京城,外人不能輕易出去,旁的人也不能輕易進來,儼然就是風雨欲來的氣氛。 簡直是膽大包天! 單憑蕭子宴當然不可能做到這一切,但不要忘了,他身後站的是皇后,是整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還有數不清的利益裙帶,他們織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將整座皇城都籠罩在其中,不得鬆懈。 張箋身爲錦衣衛指揮使,皇帝身邊最大的走狗,自然是被防範得最厲害的人物。 他被人拖着防着,竟是連京城都進不來。 以四皇子一派現在的大動作來談,實在是讓人不得不警惕。 最能命令掣肘他們的人不是病着,就是在京城外回不來。 皇帝這苟延殘喘得叫人心驚,若是他死了,最後的遺旨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他要是不死,整個京城都籠罩在讓人膽顫的陰霾之中。 朝術也說不得自己算不算幸運,他可以完全接觸到此事的中心人物,也能發現蕭子宴現今越來越危險的眼神,每見一次,就讓他心裏頭再添一份堵。 他們皇室真是一脈相承的心狠手辣,父親可以屠戮兒子的性命,兒子也隨時能舉起殺向父親的屠刀,彷彿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殿下,皇上現在怎麼樣了?”朝術強顏歡笑,向四皇子問道。 現在皇帝的寢殿被皇后把持着,除了太醫和前去侍疾的四皇子,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不說宮中的人,哪怕是朝中重臣要見皇帝都得向她請示。 朝術要想知道皇帝的真實情況,也就只能問蕭子宴。 蕭子宴或許是勝券在握,對皇帝連該有的尊重都忘卻了,語氣懶懶散散:“聽太醫說,他已經沒兩天好活的了,想來不是後日就是大後日,就得發國喪了。” 朝術的臉瞬間白了,連蕭子宴過來捏他的臉都忘了制止。 “你在害怕什麼?我若是坐上了那個位置,將來的好處便少不了你的。”蕭子宴眯了眯眼睛,不滿道。 哪怕世人皆知他不能人道又能如何,屆時隨便從宗室裏抱養一個孩子,後代的問題就迎刃而解,這高臺的位置還不是想坐便坐。 “殿下,您知道奴才膽子小,事情還沒有定論時總是會害怕的。死的不是尋常人,還是皇帝,所以奴才被嚇到了。”他想擠出兩滴淚來證實心中的恐慌,卻發現流不出,就只能訕訕低下頭,不去看蕭子宴。 “哼,怕什麼。這京城的御林軍也是我的人,世上也再無人能同我競爭,你以後若是想做東廠的總管,或是其他位置,我都可以滿足你。” 蕭子宴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時,就已經給朝術許下了不少承諾。 可朝術現在心煩意亂,也不想接受蕭子宴的示好,他胡亂應付了對方几句,好不容易纔將對方給送走。 幸好後面幾天皇后將蕭子宴看得很嚴,讓他沒機會來找自己,不然朝術都快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欸,你就別在我面前轉了,轉得我眼睛花。”石公公拖長了自己的語調,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句。 焦急的朝術頓住了,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石公公,腳又不受控制地自己動了兩下。 “公公,皇上那兒已經被人包得跟鐵通似的,今日去的人又多,一看就是……你就不害怕嗎?”朝術語氣似有恨鐵不成鋼。 石公公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就算你現在再着急又能有什麼用,不如放寬心,反正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不論是誰贏,都不會虧待了你的。” 朝術的臉色有些僵硬。 話是這麼說,可他就是不想讓蕭子宴得逞。 雖然他現在對那人還是充滿怨氣,也不知道對方在成了大業之後會不會把他給斬了,但他也無法否認,若是讓那人來做皇帝,於天下於蒼生都是一件幸事。 第61章 “外面怎麼忽然變得吵鬧起來?”朝術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急的。 石公公幽幽地看了他兩眼:“既然你那麼擔心的話,不如就自己出去看一看。” 寢殿裏的油燈被風吹得搖曳,朝術的臉在陰影中變得晦暗不明, 他說:“我還是要去看看的,不管結局怎樣, 起碼要自己親眼見證了我纔會死心。” 石公公在他身後揶揄:“這確實是件大事, 說不得你在其中還能青史留名。” 朝術頭也不回地說:“留名?恐怕是些污糟的罵名, 不要也罷。” 他待的地方是東宮, 距離皇帝的寢宮不說又十萬八千里遠, 起碼也得快步走上一刻鐘。 路上太安靜了, 可他越往裏走, 就越能看見無數持着槍戩的士兵,他們把守在各個關口, 要不是朝術憑着對皇宮的瞭解,還不一定能躲開他們逐漸走到更裏頭。 朝術一路提心吊膽,根本不知道外邊那些士兵究竟是誰的人。 這陣仗弄得也太大了,如果是蕭子宴做的,那他豈不是會穩穩坐上那個位置? 先不說天下的黎民蒼生在蕭子宴手中討不討得好, 便是他自己,恐怕也會成爲對方的玩物。 朝術雖然是個太監,可他接觸的男子不少, 蕭子宴眼中的掠奪與佔有他太熟悉了,見之便心生噁心。 他實在不想成爲這個殘暴皇子的禁.臠! 胡思亂想的時候,朝術走路就沒太注意前方的境況, 忽然就撞到了冷冰冰的鐵甲上面。 他還沒來得及擡頭看是誰, 心先涼了半截, 在這樣混亂的時刻撞上士兵, 對方看他身形鬼鬼祟祟指不定會怎麼對他。 他現在就算是被人殺了都無處申冤吧,只說死在刀箭無眼時即可。 一隻溫熱乾燥的大掌摸到他的額頭,熟悉的爽朗聲音出現:“你怎麼額頭上出了這麼多冷汗,臉色還這麼蒼白,冒冒失失的,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朝公公嗎?” 朝術猛地擡眼看去,裴照檐比離京時黑了瘦了不少,下巴上面還有未刮淨的胡茬,完全是衣服落拓不羈的模樣。 他身上還穿着作戰時纔會披的銀色鎧甲,頭盔頂上還有一根紅須,一搖一晃皆是少年將軍的英武不凡。 許是被朝術注視得久了,裴照檐臉上浮現出兩抹紅暈,他尷尬地撓撓後腦勺,吞吞吐吐:“我這……這只是因爲剛把北邊那羣蠻子趕走,又得趕到京城,所以沒時間收拾自己。你別誤會啊,我平時可不是這樣不修邊幅的人。” 皇城現在這麼亂,他還以爲朝術這樣惜命的人會找個地方躲起來,所以剛進城的時候也沒拾掇自己,哪知道被對方看了個正着,現在真是恨不得找個洞給鑽進去。 身後的士兵一個個擠眉弄眼,在他們面前平時吊兒郎當玩世不恭,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原來在心上人面前也和一個普通的毛頭小子沒什麼兩樣啊。 朝術哪會在意這些,他急切地說:“你們出現在這裏,那是不是意味着……” 未盡之言都藏着眼中,裴照檐頓了頓,頷首:“殿下確實是攜着重兵回來了,不過你別誤解太多了,他並非是造反,而是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朝術強顏歡笑:“我知道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史書總歸是勝利者書寫的。不過,我能去看一看嗎,就是……去看看殿下他們。” 驕傲的朝總管少有這樣懇求人的時候,話都說得語無倫次了,裴照檐聽他那話的語氣就先酥了半截身子。 “當然,想來殿下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去,也還能看看殿下的英武身姿。”他語氣酸溜溜的。 帶着心上人去看去看一個男人,這算是什麼事啊。 裴照檐扶額,他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這樣大度。 但他終究不忍心拒絕朝術的要求,便也就帶着人往皇帝的寢宮走。 越近,朝術其實就越躊躇,尤其是看見石板上面飛濺的血液時,他汗毛就先倒豎了。 這些血腥的畫面他並不少見,甚至自己手上都不怎麼幹淨。 只是,他真的要這件迫切地去見蕭謙行嗎,那裏頭的血在這之後會不會有他的一份力呢? 裴照檐揚起手,原本想要摸朝術腦袋的爪子在見到那頂黑色高帽子時,就轉而改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吧,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朝術稀奇地看了他兩眼,向來粗神經的人也會敏銳地發覺他人的情緒麼。 他彎起了眸子,道:“好,那就先多謝裴小將軍的安慰了。” …… 漢白玉石的地板上,赫然多出了一顆面目猙獰的人頭,淋漓的血液淌得滿地都是,就剛進貢上來的波斯地毯都被濡溼弄髒,腥臭的氣味讓人腦袋發昏。 宮人們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報團取暖,他們被那些手持鋒利刀刃的士兵嚇得不敢出聲,在那顆人頭骨碌碌滾下來墜在地上時,甚至驚恐得發不出尖叫。 堂堂國丈,居然就這樣被人斬殺,死前甚至連個話都沒說完整。 生前多麼高傲,死後就有多麼狼狽,甚至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蕭謙行,你究竟是憑什麼來父皇面前?!你爲什麼還要活着回來!”蕭子宴發了癲似的大吼,來來回回似乎都只會說這些車軲轆的話。 “你這是抗旨!抗旨不尊!”他的嗓子幾乎都快吼破了,連自己的親外祖死在面前都沒分出半個眼神,只用憤恨的目光盯着蕭謙行看。 他當初就應該把這人大卸八塊以泄他心頭之恨,還不至於讓這人活着回來! 國丈他人其實並非蕭謙行親自動手斬殺,而是身邊的副將見他對太子出言不遜,在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後,纔出手砍掉了對方的腦袋。 皇后娘娘比蕭子宴有良心得多,她軟倒了身子,美目漣漣,含着淚水喊父親。 餘光瞥見瘋癲無心的皇兒,她心中也升起了強烈的悲涼之感。 被衆多士兵包圍着,手無縛雞之力,他們和任人宰割的羔羊又有什麼區別,蕭謙行絕無放過他們的可能。 她只恨自己當初忙於爭權奪利,疏於對蕭子宴的管教,致使對方只能依靠她、她的孃家,現在毫無反抗之力,也教出了他這般狼心狗肺的無情性子。 皇帝還未徹底死去,留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着這場鬧劇。 當他們認爲死去已久的蕭謙行重新出現時,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就彷彿是老破的風箱似的,整個人急劇地衰敗着。 蕭謙行淡漠地在他們身上掃視了一圈,頗覺無趣。他完全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覺意興闌珊。 他現在相信了,自己恐怕生來就有蕭家的皇室血脈,生性涼薄,見到癱廢的老皇帝垂垂老矣的可憐模樣,他心中也無法生出任何憐憫之情,更不會對他的皇弟有任何慈愛之心。 蕭謙行嘴角慢慢地往上翹:“父皇,您不是畏懼憎惡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嗎。真是讓您失望了,連上天都不願意讓我死,這天下您終究還是得留給我。” “父皇,您該感謝我的母后,她給我生了慈悲心腸。孩兒見不得您在黃泉路上一個人孤苦伶仃,之後我會讓您的皇后,還有您的皇子去地下陪您,不會讓您一個人寂寞上路的。” 皇后和蕭子宴聽了他這句話,面色齊齊一變。 到了這個時候,皇后還在懇求蕭謙行,她跪下來膝行兩步,“殿下!太子殿下,您就放過宴兒吧。他愚笨蠢鈍,不堪教化,將來也絕不會成爲您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