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夢境和真實
夢中我跟着一個身穿淺綠衣的人一直向前走着,來來回回穿過多條走廊，偶爾能看到周圍身着不同顏色衣服的人，但我們卻從未停下。
我很不解，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裏。
我想要拉住他，張口問他，但卻發現我並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我總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但當我試圖回想的時候,卻覺得頭很痛。
渾渾噩噩、迷迷糊糊間，我似乎加快了腳步，前面那人速度不變，便被我撞的跌倒在地上。
這下我看到了他的臉。
那是張有些熟悉的臉,但我記不清我在哪裏看到過他了。
那張臉上滿是驚愕，很快又轉變爲憤怒。
我很害怕，驚恐之下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等我回過神來，我發現我站在一個巨坑的前面,坑中有很多機械物品的殘骸，巨大的齒輪在裏面擠壓旋轉,如同一隻邪惡巨獸般向我張開了嘴。
我嚇的倒退一步,關上門,卻發現剛剛那淺綠衣服的人竟然向我衝了過來，他頭上有着紅腫和血跡,配上滿是怒氣的臉，很是嚇人。
慌亂情急之中，我打開了旁邊的門,剛要關上，卻被那人抵住了。
角力之中，我聽見他的怒吼聲：“你要違抗你主人的命令嗎？你這個愚蠢的機器人！”
伴隨着這聲音，他的力氣忽然變大，猛地將門推開。
我被掀到了地上。
所有的一切都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好像這場景我曾經經歷過一般。
唯獨，他這一句話，我倍覺陌生。
生平，我從未聽到過這樣一句話。
我聽到了身後靠近的腳步聲，鬼使神差的，我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躲避，甚至沒有回頭看。
那淺綠衣服的人也沒有動，他似乎呆住了，整個人凝固了一般。
聽到身後人漸近的腳步聲，我竟然莫名的感到緊張起來，甚至想要屏住呼吸只爲能捕捉住他靠近的聲音。
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
我聽到一個聲音問我：“你是什麼？你和我是一樣的嗎？”
這聲音像是一個啓動開關，我忽然想起，這是我和胡楊第一次見面時所發生的事情。
我剛要回頭跟他說話，扶住我的力量卻消失了。
重心不穩之下，我差點跌倒，卻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那力量極大，攥的我胳膊痛。
我回頭看過去，卻發現一個只見過一次的面孔對我說道：“艾米麗，告訴我，你的主人在哪裏？”
這話如同噩夢般，侵入了我的腦海，喚起了從未離去的恐懼和擔憂。
我努力的掙扎起來，大聲的喊着：“你放開我！”
那人笑了，他的臉上帶着種漫不經心的惡意，他的眼中有種勢在必得的意味，慢吞吞的對我說着：“艾米麗，你這個愚蠢的機器人，脫下你的面具。”
聽到他的話，異樣感再次襲來，我停止了掙扎。
眼前的一切也隨着我的動作靜止了。
我轉過頭，才發現這裏是鯉魚角鬥場的大廳，除了我們兩個之外，詹姆斯也在旁邊。
只是，他彷彿是舞臺劇中的佈景一般，靜止不動，沒有言語。
那人仍然保持着那笑，整個人也靜止了。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卻發現他的身體破碎成碎片化入虛空之中。
我轉過頭，詹姆斯，保安，大廳中的人都開始破碎風化，彷彿被宇宙黑洞吞噬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站在虛空之中，目之所及之處，一片黑暗。
忽然，遠處亮起了一束光。
霓虹的色彩，分外閃亮。
被迷惑般，我向那光的方向走去。
走到近前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光來自於一個巨大的屏幕，屏幕上顯示着一個人的三維動態圖。
那人穿着一身很性/感漂亮的衣服，身材很棒，不需多想，我就知道她的各項身體指標。
但她的臉，我看不清楚。
屏幕的側邊，寫着幾行字，也模模糊糊的。
我就這樣擡頭看着，整個被奪了神一般，一動不動。
“艾米麗。”
我聽見了胡楊叫我的聲音。
我轉頭看他，剛要說話，卻嚐到了鹹澀的味道。
不知爲何，我落淚了。
“不要哭。”他想要伸手抹去我的眼淚。
以往見到胡楊，不論發生怎樣的事情，我都會覺得安心，想要靠近他。
但這次，我卻後退一步，聲音有些尖利的說道：“別碰我！”
“艾米麗……”他叫着我的名字，向前走了一步，說道：“不要躲，我在這裏。”
“我心裏好痛，”我衝上去抱住他大哭道：“胡楊，我心裏好痛……”
“我在這裏，你把你心裏的痛，都說給我聽。”
“我只是個玩具，最低賤最卑微的玩具……我連清潔機器人都比不上……我覺得自己好惡心，我竟然還在抱你，別碰我……別碰我……”我哭着推開他。
“艾米麗，”不顧我的掙扎和推拒，胡楊用力的拉回我，將我抱在懷裏，他靠在我的耳邊問道：“艾米麗，你想忘了這件事嗎？”“你說什麼……”
“你想忘了這件事嗎？”
“胡楊，我從未想過，我是這樣的，現在，我不知道我的曾經是什麼樣的了，我好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從沒想過，我，我……我該怎麼辦，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我……”
“艾米麗，”胡楊用力的抱住我，再次說道，一字一句：“你不要慌，我問你，你想忘了這件事嗎？”
“我，我不知道。”我不再反抗，但全身失去了力氣般，心情頹然。
“爲什麼？”
“因爲，你還記得。”我看着他，眼淚慢慢的滴落：“這整個世界上的人，我最不希望知道這件事的，是你，但我最希望知道這件事的，也是你。我覺得心裏好亂。”
胡楊仍然抱住我，他在我耳邊說道：“沒關係，即使我知不知道這件事，都不會影響我對你感情，你是艾米麗，對於我來說獨一無二的艾米麗。那所謂的曾經，連你自己都不記得，根本就不是你的。”
“我不記得了，並不代表我什麼都沒做過。更何況，我只是個玩具，連曾經都不陪擁有……”
胡楊似乎嘆了一口氣，他這嘆氣讓我心底驚了一下，然後我便聽到他在我耳邊說道：“艾米麗，你想忘記的，對不對？告訴我，你是想忘記的。”
“我想忘記嗎……”我重複道。
感受着胡楊的懷抱，我說道：“我想要忘記。”
“很好，記得你想要的，”胡楊接着說道：“艾米麗，你要認真聽我的話，你這個愚蠢的機器人，我要你忘記今天晚上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你只要記住，這天晚上，我們很開心，你很高興，這是你來到龍門之後，過的最快樂的一天。”
我愣住了，身體中彷彿有着另一個靈魂，脫離於之前夢境的控制，靜靜的看着之前發生的一切。
我聽到胡楊說道：“艾米麗，我們玩個遊戲，你閉上眼睛，我牽着你走。”
雖然身體已經脫離了夢境的控制，但我仍然順從的閉上眼睛。
感受着前面的牽引，我握着胡楊的手，慢慢的跟着他向前走。
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我的手中空了。
我睜開眼睛，周圍的黑暗慢慢退去，幻化成街道、房屋和行人，忙忙碌碌，熱熱鬧鬧。
這裏是暗街一角。
我曾經來過的。
我擡起頭，看向身側樹立着的巨大的熒光屏幕。
那上面，是一個人的三維動態立體投影。
或者說，是一個機器人的三維動態立體投影。
她穿着一身很性/感漂亮的衣服，身材很棒，不需多想，我就知道她的各項身體指標。
我向上看去，看到了她的臉。
那是我的臉。
身邊各色各樣的人走過我，走進了屏幕旁的那間房子。
我站在那裏，能聽到房屋中的音樂聲、吆喝聲，還有笑聲。
我的視線向下偏移，屏幕中那本來模糊不清的字也看的清楚了。
那上面寫着“本店最新特色——最新性/愛機器人，不同的價錢，同樣的享受。”
我坐下來。
周圍的人彷彿沒看到我的舉動一般，各顧各的仍然做自己的事情。
我記得這一天。
我記得，那是我們即將離開暗街去曼尼爾頓大學的時候，我想要，再好好的逛一次暗街。
我和胡楊曾經逛過暗街好幾次，但唯有這一次，人流之中，我們分開了。
最後，他找到了我，讓我閉着眼睛要牽着我走。
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我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屏幕，揮揮手，整個世界便化成飛灰，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來，胡楊一直都知道的。
他知道我的核心密匙。
那是我一直都無法聽到和理解的話語，在這夢境之中，明明白白的聽了個清楚。
他也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原來，我是這樣的機器人。
不同於夢境之中的恐慌和厭惡，這次我知道後，竟覺得釋然。
我最在乎的人不在乎這些，我又何必在乎。
已經死過一次，我又何必爲了這種東西煩心。
我是人工智能，也許在我還未萌生思想之前，曾經發生過什麼，但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有了意識之後，我所做的，都問心無愧。
機器人還是人，玩具還是工具，都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有人非要糾結於此，那麼，那個人所思所想也不是值得我關心的。
我的一條命，已經給了胡楊。
從今以後，我想要爲了自己活着。
想通了這一點，黑暗中發出一束柔軟的光，慢慢的照亮了整個空間。
我閉上眼睛，向後躺去，任憑光芒慢慢的籠罩我。
迷濛中，我聽見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艾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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