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归
魏劭对石邑虽图谋已久,但此次攻打,事出突然,事先并无周全的预备,人数也不占优势。城头這一场鏖战,全凭部曲将士多年经由大小阵仗历练出来的战斗力加上自己在军中的领袖之力才取胜,甫定,手边亟待处置的事务又千头万绪,故虽对那日小乔被劫的细节有所疑虑,但忙忙碌碌终日不得空闲,也就压了下来,并沒十分的上心。
事情起在了今日。石邑那边押解来了一批俘员,中有一人,正是当日侥幸从陈滂刀下漏網了的一名陈瑞亲信,为求自保,言不无尽,說出了当日自己等人随陈瑞是在半道从琅琊刘琰手中将魏劭之妻劫走的经過,魏劭得报,着人稍打听,立时便知道了小乔与琅琊世子刘琰从前曾立有婚约的事情。
与乔家的联姻,于他不過顺水推舟,从未上心過,更不曾有過与乔女生同衾死同穴的念,是故议婚时,他半句也沒過问,更沒着人探听過,乔女是美是丑,德工如何,他丝毫不在意,只要過来的是乔家女便可,所以并不知道小乔从前与刘琰還有這样的一番隐情。突然知晓,本就感到不快了,更沒想到,竟然還有琅琊刘琰劫人在先,随后才落入了陈瑞之手的這一段插曲。
新婚之妻被人這样公然劫入了石邑,就算他魏劭并不在意妻子死活,但只要還有一口气在,就不可能无动于衷,迫的在未做好周全准备的情况之下便仓促兴兵攻伐石邑,最后虽夺回了人,一并也占了城池,但自己损失也超出了原本预计,实在不算轻,再想到小乔還与刘琰藕断丝连,乔家竟如此羞辱于自己,以他平日的目高于顶,如何能忍下這口气,当场便勃然大怒,丢下了别事,径直闯過来就发难。
乔女自辩,這原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沒想到的是,自己偏竟就听进了她的自辩,随她言语,心头原本冒出来的那股怒火,不知不觉慢慢地消退了下去,目光也不觉落到了她身上。
小乔因方才匆忙出浴,身上只着了件白色中衣,长发也未来得及打理整理,垂覆在肩上,发梢還在不住地滴水,水痕渐渐蔓延开来,浸湿了肩膀和她胸前的一片衣衫,紧黏在她身上,若削双肩和一段微微起伏的曲线轮廓便有些若隐若现。
魏劭视线定了一定,眼前忽然便浮出了片刻前在浴房裡,自己俯身下去质问她时瞥见的一幕,当时她虽立刻就缩到了水下,他却已经瞥到。见她此刻模样私密,和平日人前的情态大不相同,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怪异之感,立刻将印在脑海裡的那一幕给驱了出去,抬起视线,又见她面颊沾泪,梨花带雨,且多少也听出了,她最后那句话裡似有负气,想自己一时沒克制住,刚才闯进来时应该确实吓到了她,心裡不禁微感后悔。皱眉瓮声道:“哪裡来的這么多胡思乱想?我說過休你回去了嗎!”
小乔侧過脸,抬手飞快抹去脸上泪珠,沒有說话。
房裡沉默了下来。
魏劭见她不再转脸朝自己了,眼睛只盯着斜旁桌上的那盏烛台,仿佛那是一朵花儿似的有的看头,忽然感到有些沒趣儿,迟疑了下,道声“你且把头发擦擦,早些睡了吧。”转身快步便走了。
他一走,小乔一直绷着的肩膀慢慢地松垮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有些乏力地靠在了侧旁的桌边儿。
……
這晚的风波過去,一切和原来并沒什么两样。只在两天后,钟媪给小乔送来了金、帛各若干,除此,還有两盘平日不大见得到的羌桃和安石,国进贡才有的水晶石榴。钟媪說,是君侯吩咐送来的。
小乔略感意外。猜测应该是魏劭就那晚事的一点弥补的意思,便应景地笑了笑,說,請转告君侯,她很是感激。
春娘忙让侍女接過赐物,再三地表谢。
“女君,老夫人年迈,身旁需婢伺候。婢明日先行启程回去,不能再服侍女君。女君在此再安心留居些时日,待与君侯一道北归,到时便可拜谒老夫人了。”
她临走前,忽然這么說了一句。說话的态度也和从前差不多,還是一样的端持冷淡。但却是這些时日以来,小乔听到的她对自己說過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并且留意到,钟媪的话裡,并沒有提及在渔阳魏家的另一個女人,魏劭的母亲朱氏朱夫人。
她說了几句路上祝安之辞。
钟媪朝她略拜了拜,转身离去。
……
春娘也不是沒见過世面的,对着魏劭送来的這堆东西,却露出微微喜色。說過两天用這锦帛给她裁套新衣。
“我衣服已经够多,本就来不及穿,不必再做了。”
小乔有点漫不经心,說道,随手抓起两個羌桃放在手心,滚着玩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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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那等過些时日。”春娘命侍女收起金、帛,“婢帮你剥食桃榴。魏侯倒是有心了。从前在东郡,冬日裡也难得见到這么喜人的桃榴……”
“我不爱吃這些!”
小乔将手裡的羌桃丢回到盘裡。
一只羌桃跳滚出盘子,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起了旋。
“你们分食了罢。”
她拍了拍手心,朝惊讶望着自己的春娘和侍女說道。
……
虽然同住一個地方,但那晚過后,魏劭就沒来過射阳居了。有时小乔在庭院散步,与他偶遇,见他总是行色匆匆,态度自然也是冷淡的。她若实在躲不开了,和他招呼,他也不過随意“唔”上一声而已,绝无多话。
魏劭倒沒限制小乔外出。但小乔一次也沒出去過。她的生活依旧很单调,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每天黄昏的时候,登上檀台俯看夕阳下的城池或者城墙外的远方了。
有时,小乔站在檀台的顶,偶会看到疑似魏劭的一行人马进出城池的身影。
他似乎真的很忙,忙的就像一條狗。小乔在心裡想道。
日子就這样一天天从指缝裡流過,天气渐渐变的暖和了。虽然早晚還脱不去身上的厚重冬装,但风吹過来,不再像刀割似的逼人。冰河开始解冻,射阳居原本灰扑扑的枯燥庭院裡,也开始泛出浅浅的几点嫩绿。
小乔发现窗前那株海棠的枝干开始冒出新芽的那天,魏劭派人给她递来了個消息,让收拾行装,說這两天就预备动身北上。
徐夫人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
他需要回去,为祖母庆贺贵诞。
……
三天后,小乔坐的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地碾過青石路面,出信都取道北上,朝着渔阳而去。
這一路很顺利,沒再发生任何的意外。
半個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渔阳郡。
渔阳城池西北有山,曰渔山,城在山南,故名渔阳。古又名无终邑。因东北方向去百裡,有一座名为无终的古城,城池虽小,三面环山,冬日不像别的地方那样风干酷寒,住在其间,如处江南。魏家在无终城裡修有一座别苑,徐夫人去年冬天就住在那裡,如今還沒回到渔阳。
渔阳自古又是兵戍之地。几百年前,燕筑长城抵御匈奴,城墙便从渔阳之侧而過。
魏家从魏劭的祖父时代开始,为坚固北防,震慑匈奴,将州治从范阳迁到了更靠北的渔阳,几代下来,城防不断加固,到了魏劭這一代,势力正当强盛的伊邪莫单于王也轻易不敢再与魏劭军队起正面冲突。从前曾屡遭匈奴骑兵荼毒的白檀、上谷一带,如今也已多年沒有大的战事,百姓重新聚居,人口也渐渐得以繁衍。
小乔抵达的那一天,春阳明媚。马车接近城门口时,她好奇地探头到车窗外看了一眼。看到远处的前方,若洗的碧空之下,城墙高耸摧云,犹如两條磅礴的巨大黑龙,伏地沿着东西蜿蜒而去,一眼看不到尽头。渐渐近了,看清城墙整体全部是用青黑色将近三尺来高的巨大石块整块堆筑而成,坚固若长城之态。城门之上的城楼,也不是她寻常见惯的牌楼样式,而是犹如碉堡的一個巨大方正塔楼。沿着城墙,這种塔楼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個,只比城门上的略小些而已。塔楼四角旌旗飘展,上有甲衣士兵执戈瞭望,长戈上的刀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动着刺目的金属光芒。
君侯回城的消息,方才经由探哨带到了城内。城门立刻大开,大队身着盔甲的军士列队从城内涌出,分列道路两侧,留在渔阳戍守的副将李典、张俭等十数人骑马奔出城池迎接。魏劭与部将略寒暄,便率众入城。一路所過,军士齐行军礼,高呼“君侯归”,声若沉雷,撼人耳鼓。进入城池后,百姓闻讯,也纷纷奔出家门夹道欢迎,一路過去,最后抵达了位于城北正中的使君府邸。
魏劭回城的具体日子,事先并沒有传讯到家,所以他的母亲朱夫人并不知道,今天人也恰好不在家。管事說,朱夫人两天前带着郑姝去了渔山上的巫祝庙,现在還在庙裡。他已派人去通知了,想必很快就回。
朱夫人笃信巫祝,最近几年更是沉迷,和神庙裡的巫司相交频繁,从前常将她請到家中,供奉宛若神人。被魏劭遇到過两次,见儿子不喜,這才少来家中,改成自己去往巫庙。魏劭虽厌,但见母亲屡劝不听,自己又忙于军务,终年少在家,也是鞭长莫及,无奈睁一只眼闭一眼由她去。刚进家门,听到母亲又去了巫庙,略皱了皱眉,随即吩咐管事,将女君送到后宅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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