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06
慈航靜齋這一代傳人師妃暄入世,代天擇主,此次不同以往,除了正道的傾力支持,她們還拿到了和氏璧。
秦王政將和氏璧製成御璽,後來秦王子嬰將其獻給劉邦,此物變成傳國至寶,是天下之主的象徵。
另一個層面上,對佛道兩家,對修行先天真氣的武者,都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可能堵在一個瓶頸上久了,看和氏璧一眼就能得到啓發,從此之後武功突飛猛進。
若非師妃暄出身慈航靜齋,恐怕她一踏入江湖,就要被眼紅的人一波接一波地追殺。
更不用說和氏璧非同一般的政治意義。
所以師妃暄將和氏璧託付給淨念禪宗,由禪主、四大護法金剛以及數百武僧看管。
師妃暄交託完正事,找僧人問了路,在菩提樹下找到了空——以身飼魔之後,活下來的人。
穿着與其他僧人截然不同的白色僧衣,經過多次洗滌之後,邊緣有些泛黃,蓄了長髮,用一根黑髮帶系在後肩的位置,這條髮帶似是名貴許多。
師妃暄盯着上面的暗紋,一時若有所思。
“妃暄,”了空道,“你來看。”
師妃暄不明所以,上前與他並肩,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菩提樹的樹幹還有往上爬的螞蟻。
他在看螞蟻?
師妃暄感到煩躁,正色道:“現在天下蒼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妃暄實在沒有心情看螞蟻。”
了空轉過頭,看向慈航靜齋的小輩,聲音平和無波無瀾:“你想要如何?”
“現在局勢混亂不明,各方人心不安,您是不是該回去了?”
回到那個人身邊,看着她,影響她,最重要的是不要留在淨念禪宗了,這裏沒人是他的對手,和氏璧很危險。
了空移開目光,重新找到那隻螞蟻:“該走時我自會走的。”
師妃暄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之處,這全都是爲了天下,她問起思危書院山長,或者說魔門聖君的近況。
那無疑是個比祝玉妍和石之軒更高明的人,她以武力登上聖君之位,她說他們魔門向來喜歡折中,將聖門上下斬盡殺絕,那些人不樂意,她要當聖君,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跪了下來。
手腕何等高明。
她建立思危書院,教導孩子讀書,看起來是帶着魔門往正途上走,然而先帝科舉制度一出,這十多年來,魔門的勢力比之前更加龐大,被儒家所拋棄他們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朝堂,站穩了腳跟。
如何不讓人忌憚。
如今輪到她代天擇主,萬一魔門在裏面使壞,後果不堪設想。
了空沒有感受到師妃暄的急迫,他仍舊保持半仰頭的姿態凝望這棵菩提樹,目光透着虔誠,“她像這樹。”
以前紮根於此,現在也紮根於此,並沒有成精,變成一棵滿地跑的樹人。
師妃暄沉吟着,他是說許暮還是像過去那般不好對付?正要說話,舉目四望,卻發現了空不知何時離開了。
他推拒新禪主的挽留,徑自下山去。
此行是爲指點新禪主武功,既然慈航靜齋擔憂,那他就免去他們的憂慮。
從山門延伸到山腳,一共八百零八級臺階,了空緩步下行,不免想起多年前,那人是如何一階一階走上來的。
大殿佛前,嘴中唸唸有詞的僧人動作頓住,睜開雙目,感到天魔祕氣息的接近。
他站起身,厚重的殿門由強大的真氣推開,天魔祕的感覺更加清晰,他擡頭看天,任由清晨的光灑落在臉上。
那氣息並非瞬間抵達,更像是天邊那團意圖遮住陽光的白雲,在視線中緩慢地移動,雖然很慢,但是卻是在動。
遙望那片雲彩,思考到底是雲主動飄過去,還是更加不可捉摸的風吹它過去?
他沒有得到答案,人就來了,揹着一個老人。
了空心中從無雜念,陰癸派的人來如何,去如何,該如何,便如何,直到那一日,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生出了奇異之感,這陰癸派的人與芸芸衆生有什麼區別?
他看出老人行動不便,讓僧人帶她去後面接骨敷藥。
修行三年閉口禪,以此減少口業,修煉淨念禪宗的無上禪功,另有妙法叫人知道他的意思。
老人走之後,她似乎想從排隊的人裏走出去,忍了忍,沒動,很久以後他問起此事,她略微苦惱,說出讓他忍俊不禁的話:“來都來了,拜就拜吧。”
他拿她當芸芸衆生之一,她似乎也如此,拜佛上香,目不斜視,毫無異色。
有人因她未跪而不悅,他心中嘆息,跪下的是身體,升起的卻是凡欲,佛說衆生平等,拜不拜,如何拜,由心而發,由心而定,佛不干預。
她爲大德聖僧而來,看向其他人期待虔誠的模樣,止住了腳步,向他提出參觀淨念禪宗,他同意了。
四大護法金剛對她並不友善,她神色坦然,站在他面前掃了兩圈,問他爲何不像他們那樣。
他答:“他們着相了。”
她接道:“大師已經了卻世間一切相的痕跡了嗎?”
一針見血的問題。
他曾經修行閉口禪三個月,破於先禪主的提問。
這次已經修行三年,險些破於此。
了空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她是與佛有緣之人。
後來談論佛的對話是她起的頭。
她自述與一位慧能大師在書中相遇,蒙他教導,對佛道大有感悟,與她的對話中,了空受益匪淺,心中生出淡淡的疑惑:各自不同的立場,爲什麼要跟他說這些?
當時的他沒有問,在一起之後的某一天想起來,平視着半張臉陷進軟枕的她,問了出來,他看到鋪在眼睛下方的睫毛動了動,往上掀起,露出華光熠熠的眸子。
“那時候,當然是要表達友善啦,難道會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之後的事難以預料,大德聖僧居然是魔門花間派石之軒假扮的,欺騙全寺僧人,偷學佛門武功,身爲淨念禪宗禪主,絕對不能放過他。
回憶沉入海底,現實浮了上來。
他解開系在樹上的繮繩,摸摸馬兒的頭,翻身上馬,馬蹄踢踢踏踏,漸漸快了起來。
他想起那天的山崖,瀑布的水聲覆蓋一切聲音,他靜靜地注視,看她鋒芒畢露的模樣,心念微動。
秀心師侄生前問他,爲何會如此輕易地動心。
“師伯與我不同,我必須愛他。”
若要騙過別人,必要先騙自己。
“秀心百思不得其解,師伯是心志堅定之人,與她相處時間不長,何以到如今的地步?”
了空沉默片刻,反問:“很短嗎?”
碧秀心愣了一下,仔細捋了捋。
第一次約摸半天時間,第二次最多一刻鐘,第三次許暮照顧師伯很長時間,但是不至於。什麼程度至於呢?碧秀心想了許久,模模糊糊得出答案,至少是祝玉妍那樣性格的人糾纏師伯五六年,這位佛門聖僧或可有所觸動。
“我佛門一念起有九十剎那,一剎那有九百生滅,哪裏短暫?”
碧秀心神色肅然,帶着歉意:“是我看輕師伯了。”
似是覺得這個話題太嚴肅了,她難得開了個玩笑:“我要是個男人,第一眼就會愛她到無可自拔。”
她不知道,他掙扎過。
即便是蜉蝣也不肯輕易就死,何況是人。
他不能再見她。
然而世事很難如人所願,他另一個師侄上門來請,他無法拒絕,心中萬分猶豫,軀體卻踏上行程。
一路步行,這樣的修行並不疲憊,內心的撕扯卻累人至極,理智告訴他爲了天下蒼生,他必須阻止魔門勢力合一,看着她撐傘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內心的聲音頭一次這麼清晰。
無法動手。
他不能,只有另一種辦法,他修了三年閉口禪,不善言辭,他說無求就會快樂,她說無能的人才無所求,她有所求,實現了之後,也會很快樂。
原以爲這是隻有兩個人的相處,誰知道暗處藏了個石之軒,他的幻魔身法詭譎莫測,比上次見面更加精進。
石之軒一直記恨許暮揭穿他的身份,害他被追殺,他就像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只待時機成熟,就跳出來咬人一口。
那段時間他一直在抓蛇,沒有抓到,卻找到了被蛇咬了一口的碧秀心,她身體羸弱,每天都離不開真氣和補藥,日子一天天近了,決戰的血腥氣無法波及寺院,她卻日漸焦慮。
無法剋制的碧秀心託人去請她,希望勸最後一次,將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呈現在她面前,希望她能心軟,希望她回心轉意。
讓兩人始料未及的是,沒有說到正題,她忽然暴怒,轉身就要去殺石之軒,他出面擋在她面前,她的目光根本沒有往他身上落,好像他是一塊擋路的大石頭,直接用她那無往而不利的劍氣清理前路。
石頭是不會流血的。
她的眼睛漸漸聚焦,流露出無奈至極的表情,不甘心地轉身回屋,拿了扇子,揪起衣領往裏面扇風。
劍氣捅進他的身體,血流了很多,神志愈發清明,難怪碧秀心那麼說,世間再不會有人聽到別人受了委屈,立刻感同身受,站起來去殺人。
再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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