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风月21
她沒有认可第三种猜想,只是在辩论中使得思路越来越清晰。
最好和最坏,她要有应对方案。
“有些麻烦,”說到這,她笑了笑,“也不那么麻烦。”
天晚了,许暮简单收拾一下,开始雷打不动地修习内功,一直到凌晨两点,踩着系统要跟她干一架的底线,拉上被子躺下。
明天一大早是早课,结束后要单独跟枯梅师太“学”清风十三式,這些学過的东西再学一遍,注意不能被她发现,下午也要去她那报道,心法這玩意比剑法难糊弄,接下来是晚课和晚饭。
算来算去,只有晚上去找他了,顺利的话,不会耽误她运行内功。
第二日,窗外月亮升起,许暮提着二胡出门,来到瑞雪阁,跟守门的仆人說了一声,仆人礼貌地叫她稍等,他进去通报一声。
许暮站在门口等,远远看了主屋一眼,那裡漆黑一片,传来清幽的琴声,她几乎瞬间就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画面。
惯穿白衣的盲眼少年,不需要点灯,以暗夜为伴,抬手抚弄膝上的古琴。
他在想什么?他会想什么?
仆人小跑而来,低声說:“许姑娘,請进来吧。”
许暮回過神来,屋子裡亮起了橘色的光,将少年的身影打在纸窗上。
“晚上好。”
“晚上好,”如今他已经很适应她的說话习惯,早上见面是早上好,中午见面是中午好,晚上是晚上好,原随云心情很好地想,“你怎么来了?”
“正好得闲,带上你的琴,咱们出去走走。”
“好,”原随云转身进屋,亲自抱了琴出来,“若我不是個瞎子,就可以一起去赏月了。”
仆人大受震撼,公子居然会說這种话!
丁枫不屑地看了那新来的仆人一眼,少见多怪。
许暮笑着摇头:“你真是沒什么新意,赏月有什么好的?我們做点有仪式感的,去拜月。”
男不拜月,女不拜灶,原随云听出她在玩笑,沒有在這上面较真,不自觉畅想她若对月下拜,那他就做個赞礼好了。
他们并肩出门。
她很少主动找他,通常是他主动上门,要不就是路遇,分别时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時間地点。
今天如此例外,会是为了什么?
许是夜晚太静,他听到心脏激越跳动的声音。
让他失望的是许暮聊的东西与以前一样,分享古人记在书上的吃食,有趣的野史,各家学說,更多的时候是聊音乐,就像今晚。
“你的琴声更好听了。”
按捺下失望的情绪,原随云问:“以前不好嗎?”
“变得更好了,也许你自己沒有发现,但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一清二楚。”
“我說不准你的琴艺如何,不過你在剑法上的精进却是众所周知的,我還沒有恭喜你。”
“那個啊,不会连你也认为师父想要传位给我吧?”小亭子裡,许暮往身后的圆柱上一靠,“师父沒有明說之前,什么事都說不准。”
“你不想做掌门嗎?明明你比谁都优秀。”原随云问。
“用我来踩我的师姐们,就算是夸我,我也会不高兴的。”
“抱歉,是我失言了,但是我的话字字句句出于肺腑,你真的不想做掌门嗎?”他又问了一遍。
“比起掌门,我更想去江湖看看,看看那裡有什么东西,叫大师姐如此流连忘返。”
原随云听出了阴阳怪气和咬牙切齿,他觉得很可爱。
“不過师父要是托我以掌门之位,我不会推拒這份责任。”
他指下琴音一乱。
许暮听到了,看向原随云:“听說老庄主身体還算硬朗,能理事,但是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你肩负无争山庄想来不会轻松,在此之前,你有什么想做的嗎?”
“我嗎?”原随云思索片刻,“或许是找到一位心仪的女子,娶她为妻,与她琴瑟和鸣。”
“成家啊,說简单也简单,說难也难,你這样的要求,又是两情相悦,又是缔结鸳盟,最后還要求婚后生活和顺的就是难上加难了。”许暮說。
原随云苦笑:“不瞒你說,我以前一直以为這是件很简单的事,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理解你的想法。”
原随云挑眉,尽管看不到,依旧面向许暮,好奇发问:“你也是這么想的。”
“不是,”我见過很多這样想的人,“我猜很多人是這样想的。”
有钱有势,婚姻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至于别的,不值得也从沒有放在心上,视此为平常,并以此为豪。
许暮把二胡放在脚边,两只手垫在脑后,仰头看向天边:“要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点遇到正确的人,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遇不到,该如何?”
“或是随波逐流,或是一直等下去。”
“若是可遇不可求,又该如何?”
“多读书,多了解对方,志同道合、爱好一致的人会相互吸引,”许暮想了想,补充,“勤洗脸,勤漱口,多打扮,最好时刻准备着,第一印象很重要。”
原随云本来认真地听,听到后面无奈地笑了,将琴推到一边去,摸到石桌上的茶壶,问:“說了這么多,要不要喝点茶?”
“喝太多睡不着觉,我要梨。”
盘子裡有苹果梨橘子,原随云很轻易地摸到梨扔给她,许暮竖起手掌,梨撞进她手心,五指合拢,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好甜啊。”
现在是八点,阿枳是一個小时前找原随云唠嗑,考虑到下面是她练功的時間,更沒空跟它說话了,系统抓住许暮回房间的時間,问道:“阿枳,你得到答案了嗎?”
“你要听嗎?你要知道我目前的推测是建立在第三种假设之上的。”
“不许卖关子,快說!”系统暴躁道。
“原随云是個胸怀大志,很有抱负的人,你還记得我发觉他心理状态可能失控是在什么时候嗎?”
“你十五岁生日之后!”
系统记得很清楚,毕竟许暮直接打碎了它建立很久的世界观。
“你說丁枫对原随云的畏惧太過。”
“沒错,在這個基础上要加一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听上去很符合古代做大事的人身上有的特质,你說這样一個人,师父提出了那种條件,他会怎么做?”
“答应?”系统猜测。
“讨价還价。”
系统大受震撼,“如今的原随云不是当初的原随云了吧?”
许暮对系统抓重点的能力表示赞赏,“他的心性沒有那么偏激了,至少在我面前,他能接受自己的缺陷。”
“性格会改变命运。”系统說。
“說得好,性格与命运息息相关。”
系统兴奋起来:“這么說,哪怕你对枯梅师太的判断都对,只要原随云不同意,那你担心的事全都不会发生!”
“不,”许暮摇头,“亲爱的,你太高看我了。”
“怎、怎么這么說?”
“我对师父,对原随云的影响力有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我不会在对方顾虑的范围裡。”
“不、不会吧?”
“要打赌嗎?”
系统再次自闭。
许暮沒再說话,她家系统看小說看多了,性格很甜,以为世界可以任由感情左右。
世界是任由利益驱使的,感情拉不住她的缰绳。
沒過多久,原随云向掌门以及华山派众人告辞,毕竟无争山庄家大业大,事务繁杂,少庄主总在外面飘着不是個事。
许暮奉命送原随云下山,一路气氛融洽。
原随云轻声說:“以后我恐怕无暇出门,如果你下山了,一定要到太原找我。”
“我记得你說会用无争山庄最好的酒招待我。”
“……嗯。”
他慢半拍才答应,一向礼仪周全、堪称无懈可击的少年竟然在与人交往时走了神,
“你一定要来。”
许暮有些惊讶,目光下移,看到了他将要抬起,却放下虚握的手上,說:“我会的。”
原随云犹豫片刻,吩咐丁枫走远点。
丁枫耳朵一竖,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考虑到命只有一條,他识趣地走了很远。
许暮看着对面的原随云,风吹动树叶,树叶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摇晃。
“昨晚我问你若是遇不到该当如何,你還记得嗎?”
“我记得。”
许暮猜到他想问什么了。
他问:“你說了两种可能,你是哪一种?”
许暮露出果然如此的笑,目光错开,看向他背后湛蓝的天空:“這個問題的答案对你来說重要嗎?”
原随云神色稍冷,似是恼怒:“你不愿說就算了。”
他正要转身告辞,却听她說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我牺牲眼下的快乐来等待,及时行乐有什么不好?”
原随云沉默,然后叹气。
“你是为我叹息嗎?”许暮问。
“我不知道。”是为了你,還是为了使劲浑身解数都沒打动你的自己。
原随云看不到,通過他人的描述和他的感受拼凑出一個许暮的形象,丁枫說過她很好看,眼睛是琥珀色的,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让原随云自己說,她剑法超群,拉胡琴登峰造极,下棋出神入化。
再加上一点点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原随云想象中的许暮是无限美化后的。
明眸皓齿,一笑嫣然,才华横溢,对很多事有独到的见解,与她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不会无趣,清晨探讨武功,午后观雨听琴,夜晚畅谈古今,她這样的人,才算不辜负华山钟灵毓秀之德。
她对待男女之情,纯真而执着,她会等到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然后白头到老。
不曾想……
“這些话不要告诉师父,我从来沒有对别人說過,师父要是知道了,我找你算账。”许暮說。
原随云不理算不算账的,沒好气道:“原来你也知道,這种话要瞒着长辈。”
“你难道沒有瞒着原老庄主的事?還說我。”
“……你說得是,我也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系统问:“這算是更进一步的拒绝?”
“对。”
“那也不用污名化自己吧?”系统不太懂怎么拒绝原随云這种沒有明言喜歡的人,但是它觉得阿枳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
“坦白自己的风流本性算是污名化嗎?”
于是继原随云之后,系统也沉默了。
它怎么不知道阿枳是個风流的人啊!?也对,华山派沒有男人叫她风流,她性格坚毅,谨小慎微,這些系统看在眼裡,所谓的风流只不過是她的另一面,系统沒有看到的。
系统不知道如何评价,想了想,又问:“假设有一日,你遇到正确的人,会不会遗憾?”
许暮失笑:“遗憾什么?遗憾我們不是双处?”
系统:“倒也不用如此直白。”
许暮:“塑造一個人的不是爱情,而是她的经历,只要经历中不失败、不受到伤害,我就不会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