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十年》
外面有人进来找辛逸,說一辆黑色的标志406来接他。冷星雨放下勺子,說:“派车来接你了,她這是生怕你不去嗎?”辛逸一边摇头,一边匆匆几口喝完粥,用餐巾纸包了桌上的两個包子放在袋子裡,起身要走,說:“今天一起去一趟德利,早点去好早点回来。”冷星雨看了一眼他手裡的两個包子,說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辛逸上了车,戴月荷在车上后排等着了。戴月荷往旁边让了让,方便辛逸坐好,然后问他怎么衬衣后背都湿了。辛逸說刚才正在喝热粥,喝得太快了,包子都沒来得及吃。他让戴月荷尝尝食堂的牛肉大包子。戴月荷說已经吃過早饭了,尝一口,就吃半個吧。辛逸小心地把一個包子掰成两半,狭小的车厢裡香气四溢。
戴月荷吃了一口,赞不绝口,辛逸邀請她下次到食堂吃早饭,白粥小菜牛肉包子,那個白粥熬煮得软烂,味道也很好,食堂做了几种小菜,辣萝卜特别爽口开胃。
戴月荷說:“還是算了吧。”
辛逸說:“那我给你送到代表处去,反正也不远。”
戴月荷让司机打开车载CD听歌,然后问:“你這样献殷勤,不怕冷星雨生气嗎?”
辛逸几下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裡,发出满意的嗯嗯声,很享受地咽下去,說:“太干了点儿……关心代表处领导生活,她能有什么意见?”
戴月荷递给他一瓶水,說:“那更不好了,代表处影响不好……”辛逸突然打断她的话,问:“這是陈奕迅的新歌嗎?歌名是什么?”
“《十年》。”
辛逸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說:“這個歌词……他很孤独嗎?”
戴月荷眼睛一亮,說:“你也有這种感觉嗎?我同事听了,都說是凄美的爱情。”
黑色的汽车在晨光中飞驰,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倒退。戴月荷把播放器設置成单曲循环,辛逸呆呆地看着窗外,远处墨绿色的橄榄树如油画般让他着迷。十年后我会想念這裡嗎?他這样想着,向戴月荷說出内心的感受。
他說,十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我会到非洲来,非洲对我而言就是一個地理课本上的名词而已;到阿尔及利亚来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一下子飞過了半個地球,那天下飞机的时候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我记忆犹新,周围好多人,可是孤独感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差点儿就哭出来了。我那时就想,我为什么沒有去法国留学?为什么沒有在国内找一份工作?为什么我偏偏来到非洲了呢?這些問題其实之前都有仔细考虑過,但是那一刻突然所有的考虑和分析都沒了意义,一切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让我来到了這裡。可是,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我为什么要来這裡?十年后還会在這裡嗎?就像這歌词写的一样,我們十年前都不认识,现在在這裡一起欢笑吵闹,十年后我們会怎么样呢?是不是都消失在人海中了?
戴月荷静静地听着辛逸的倾诉,心裡起了波澜。她一直以为阳光灿烂的男孩子,原来心思那么细腻,内心有那么无助的孤独感。
辛逸继续說,我会重复做一個梦,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我一個人孤孤单单地走在那裡,其实周围非常的热闹,但我在梦裡就是感觉孤单一人,沒人理睬我,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惊动了周围的人,然后突然山崩地裂,把我惊醒了。我有时候能体会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有点儿无助,但是又很无奈,我暂时只能這样任由命运安排……
戴月荷注意到辛逸有点儿发红的眼眶,关掉了CD,不让他继续說下去,问他:“刚才的牛肉包子好吃吧?”辛逸愣了愣,笑着說:“那当然了,要不是着急赶路,我還能再吃两個。”戴月荷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說:“我以前就注意到了,你是真能吃。”辛逸承认自己能吃,辩解說:“我是青春期长身体,所以能吃。”
“辛逸,我问你一個問題呀,你老实回答我。”戴月荷正色道,“如果你和冷星雨现在都快饿死了,只有一個牛肉包子,谁吃了就能活下来,你選擇自己吃,還是让给她吃?”
辛逸犹豫了一会儿,不悦地說:“什么狗屁問題,不可能的事儿!”
戴月荷說,這就是一個狗屁問題,自以为是、自寻烦恼的狗屁問題,你刚才說的那种孤独感,其实也不過是狗屁。谁不会孤独?全人类都是孤独的,宇宙无边无际,就在比米粒還小的地球上有人类,指不定哪天宇宙打一個哈欠,全人类就灭绝了,恐龙不就是這样灭绝的嗎?
辛逸难得抒发情感,却被說成是狗屁,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他說,人类是有真情实感的,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标志。
戴月荷沒有进一步糟践辛逸的情感,她說,人的情感不能总停留在自我感觉、儿女情长,不然就是惺惺作态,就是作茧自缚,我們要升华。我們中国人为什么要来阿尔及利亚?我們是来做事业的!我們修桥铺路,我們盖房子布網络,包括现在的這個援建学校项目,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虚幻的,是对所有人都很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是你来非洲?因为你努力学习呀,你学了外语专业,你選擇来赚钱,這些也都是实实在在发生過的,這個道理对我們每個来非洲的中国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因为我們的過去让我們選擇来到非洲。既来之则安之,我們现在就要吃肉包子一样,牢牢抓住眼前的东西,实实在在的东西,十年后回想起来才不会悔不当初,你說是不是?再升华一下,我們今天的孤独,也是一种奉献,我們为阿尔及利亚的战后重建做贡献,为带动中国出口做贡献,为两国友谊的大楼添砖加瓦,這是很高尚的事情!所以别說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們也可以继续在非洲!
如此高尚的言论听得辛逸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哪裡不对,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說起,于是說:“有高度,有水平,让我感觉像醍醐灌顶,心裡一下子亮堂了,代表处的同志就是不一样,非常感谢!我一定好好学习,提供觉悟,再向代表处汇报!”
戴月荷听了,哎呦一声,說:“辛逸同志,少给我灌迷糊汤。我要实实在在的东西,到了德利镇上,中午請我吃海鲜!”
辛逸一本正经地說:“我們要升华,不能执着于吃饭這种动物性需求!”
戴月荷纠正他,說:“对美食的追求是人类发展最大的动力之一。你少废话,刚发了那么多奖金,今天必须吃大户!”
辛逸故意哭丧着脸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绚烂的阳光下,黑色的汽车驶进德利镇。绿树掩映下的白墙红瓦,一层一层往海边延伸,松软的沙滩上浪花朵朵。辛逸看着窗外的蓝天碧海,心裡很有感慨。這是他第二次来到德利镇,上一次是以救援队的名义来的。正是那次,人们从废墟裡救出了一位小男孩。不知道他现在過得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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