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见她回来，周嬷嬷急得直跺脚，“我的小姑奶奶哟，你這是跑哪裡去了？”
一边說着替她解披风，瞧见披风上沾了泥印又撕开個口子，周嬷嬷一脸惊诧望着陈英，“這是怎么弄的？這裡可不是云州城，你可莫给你姑姑惹祸啊。”
想起今早她们来侯府拜寿却被晾在门外的事，周嬷嬷心裡也明白几分，门房不過是看人下菜碟，陈姨娘在侯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這些话她自然不会跟個孩子說。
陈英年纪虽小，但也不能任由她性子胡来，万一真招惹了是非，往后這寄人篱下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周嬷嬷正叹着气，主屋正席上忽然投来几道视线，像是在打量她们。
周嬷嬷毕竟年纪大，也懂得察言观色，她将陈英护在身前替她遮挡身后探究的目光。
陈英想起刚才压断的花草，有些心虚地问周嬷嬷：“姑姑去哪裡了？”
周嬷嬷轻抚她额头：“侯爷腿疾犯了，唤她過去……”
话還沒落音，身旁来了個丫鬟传话說：“嬷嬷，夫人叫陈家姑娘過去问话呢。”
周嬷嬷眉心一跳，声音裡透着紧张：“不知为何事呀，我們姑娘年纪小，怕不懂事冲撞夫人。要不让老身過去回夫人的话？”
那丫鬟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悦：“夫人唤的是陈姑娘，若叫你過去岂不是我传话的沒当好差事？嬷嬷可别害我受罚。”
周嬷嬷面色有些尴尬，她沒想到侯府一個小丫鬟竟然這般牙尖嘴利，堵得她一时說不上话。
周嬷嬷正犯难，那丫鬟看也不看她，转头就冲陈英說：“姑娘，這就赶紧跟奴婢過去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陈英抬头看向周嬷嬷，瘪着嘴一副就要哭的样子。
那丫鬟目光在這俩主仆脸上扫過，想起刚才园圃管事禀报给夫人的事，心裡越发鄙夷，這刚来第一天就触侯府霉头，還真是個小扫把星。
那丫鬟面上不显，反倒哄着陈英：“姑娘莫怕，待会儿只要老实回夫人的话便是了。”
陈英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方才压断花草时那两丫鬟說的话，立即小脸煞白。
周嬷嬷只当她是胆子小，沒见過世面，也低声哄了几句，替她整了整衣裳，然后牵着一同朝主宴桌走去。
秦氏原本在太夫人身边陪坐者，突然听底下人說园圃几株花被人压断。若在平常，折断几株花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放在今日太夫人的寿宴上确是有些触霉头。
近两年太夫人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方才只听了半出南戏，精神不济，让人搀着回去歇息。趁這会儿宾客也都散了，秦氏這才把陈英叫過来问话。
秦氏细细打量這一老一小，全都是一副怯懦瑟缩的模样。又想起刚才陈姨娘被侯爷叫去，心口莫名窝火，却也不能随意惩治那個狐媚子。
要不是侯爷只有言昱安這個独子，叫她怎么忍得下這口气，让那個狐媚子成天在眼前晃荡。
正想着就瞧见陈英睁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秦氏脸色一沉，瞧着這丫头和她姑姑相似的眉眼，娇憨乞怜的模样莫名地令人厌烦。
陈英朝秦氏行完礼，就乖顺地站在一旁。
冷静了一下，秦氏慢慢消气，毕竟只是個孩子，惩戒太過倒显得刻薄，吓唬吓唬几句便是了。
秦氏垂眸掀开茶盖，语气也隐忍得柔和：“后院有几株万寿菊被人压坏了，有人瞧见是你弄坏的，你可承认？”
周嬷嬷一脸震惊看向陈英，陈英见秦氏语气和善，便也大着胆子看向秦氏：“那菊花的确是我压断的，我当时跑得太快，一时不察摔了個跟头，所以才……”
话還沒說完，陈英就被周嬷嬷拉着一同跪在地上。
周嬷嬷冲着秦氏直磕头，一边颤声說：“老奴替我家姑娘向夫人赔罪，求夫人开恩。我們姑娘年纪小，犯了错，我們愿意赔，赔多少都行。”
秦氏面色骤冷，瞥了眼一旁管事，那管事立即会意，板着脸說道，“那可是宫裡赏赐下来为太夫人做寿添景的，且别說那价值多少银钱你们能否赔得起，单就今日太夫人寿辰万寿菊被折，触了她老人家的霉头，你们谁担当得起？”
话一出口，满室寂静。
偏偏這個时候，门外传来一個清朗的少年声音。
“母亲为何发這么大火？”
陈英一抬头就看见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在亭子裡遇见的俊美少年。
言昱安面色较之前看着红润了些，只是唇色仍旧淡淡，满身清苦的草药味透着一丝病气。
秦氏连忙站起身，脸上厉色顿消，转而一脸慈爱地看着言昱安，关切道：“你怎么過来了？今日风大，你這病才刚有起色，千万仔细莫着了风寒。”
說着，秦氏又吩咐丫鬟去取羊羔皮子垫在圈椅上，方才叫他坐下。
言昱安道：“今日是祖母寿辰，儿子来给祖母祝寿。”
秦氏展眉笑道：“你祖母知道你孝顺，方才還念叨你送的寿礼呢。這大冷天的你還抄佛经，她老人家都心疼你伤了手。你将来還要执笔科考，莫要再耽误在這上头。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我与你祖母日日吃斋念佛也就遂了心愿。”
话到此处，秦氏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两個外人，转头又冷着脸，冲他们打发道：“银钱就不用赔了，去佛堂为太夫人她老人家跪诵半個时辰的佛经便罢了。”
周嬷嬷一听這天寒地冻的，要跪半個时辰？正犹豫着要不再求求情。
言昱安瞥了眼地上跪着的陈英，默了会儿，对母亲道：“今日早晨用了药，儿子觉得口苦胸闷，便到后院裡散散步，一时沒注意撞到這小丫头，也不知伤了沒有？”
陈英额头沁出了汗，漂亮哥哥怕不是脑子摔坏了？方才明明是她撞到他才对，怎么反過来了？她有些忐忑地望着言昱安，动了动唇却什么也不敢說。
秦氏一脸紧张看向言昱安，一边上下打量他：“你可伤着哪裡？”
說着便要請大夫過来瞧瞧，又被言昱安摆手制止了，“儿子无碍，倒是這個小丫头结结实实摔了個跟头。”
秦氏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看向陈英：“你是被世子撞倒的？”
听见秦氏问话，陈英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小心翼翼看向言昱安，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似的，只抿了抿嘴又低下头。
秦氏只当這孩子被吓着，现下也沒了惩处的意思，正要打发人出去。
這时，言昱安拾起桌上一块糕点，状似无意地說：“儿子方才瞧见這小丫头吃糕点，便向她讨了块尝尝，味道委实不错。”边說着，他朝一旁侍立的平康瞥了眼。
平康人也机灵，立刻眉开眼笑附和道：“可不是么，奴才還寻思是哪方菩萨真人显灵，今日总算是让世子爷开口进食了。夫人您是沒瞧见呐，世子爷吃完這孩子给的糕点，回去便又喝下半碗鸡丝粥，奴才眼瞧着世子爷气色都好多了呢。”
秦氏转头看向言昱安，一時間百感交集。瞧着儿子气色确实好多了，再看向陈英的眼神也不禁柔和几分：“起来吧。”
陈英仍旧有些迷糊，她還不太分辨出那些话真假，但是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她站起身，刚一抬头，眼珠满室乱转，看清桌上的精致菜品，光是叫她看着，都忍不住咽了几回口水。
言昱安修长白皙的指尖還夹着块糕点，他唇角带笑，注视着陈英：“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如山泉般清冽，有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轻快。
陈英正盯着他手裡的糕点，有些愣神，乍然听见有人问话，下意识脱口道：“我不饿。”
說完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她憋红着脸看向言昱安，结结巴巴說：“我，我叫阿英。”
言昱安拿着糕点的手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笑意，秦氏也忍不住笑出声，就连屋裡一干下人都暗暗偷笑。
毕竟是個小孩子，嘴馋的模样丝毫都不会掩饰。
武安侯府原本就人丁单薄，严侯爷腿疾不便甚少出屋，太夫人常年吃斋念佛，都是在自己院子裡单独用膳。
秦氏每晚会唤膳房管事问话，询问每日送去世子院的膳食，撤回膳房后又剩下多少。
這些年言昱安调养身子，日日汤药不断，对膳食都失去胃口。每回底下人来报世子爷又未用膳，秦氏也忧心得沒胃口，眼见着母子俩都日渐消瘦，就连低下伺候的奴才也跟着发愁。
今日瞧见陈英馋嘴的模样，众人沒有一個不喜乐开怀的。秦氏心念一动，用帕子掩了下嘴角，便笑着朝陈英招手：“丫头，過来坐下一同用膳。”
陈英转头看向周嬷嬷，她還弄不清，夫人刚才要罚她跪佛堂，這会儿又要她一同用膳，那她是不是不用跪佛堂了？還是先吃饱了再跪的意思？
周嬷嬷自然不敢推拒，冲她点点头。陈英這才到秦氏身旁坐下，正好与对面的言昱安四目相对。
陈英鼓了鼓腮帮子，像是鼓足勇气般看向言昱安：“哥哥，我是要先吃饱饭，再去跪佛堂嗎？”
见小姑娘双眸明澈，神情天真，言昱安不由一愣，随即将手中糕点递给她：“你好好吃饭，便不用罚跪了。”
陈英怯怯地看向秦氏，见秦氏也含笑点头，這才放下心来。
陈英又看向言昱安，接過糕点一边吃着，嘴裡含糊說：“阿英可以吃下一头牛。”
一言出口，這回就连下人们也都忍不住笑出声。
吃完糕点，陈英又拾起筷子正要夹菜，突然筷子在空中一顿，她歪着头看向秦氏，又看向言昱安，眼裡满是疑惑，见他们都不动筷子，自己更不好意思动筷子了。
小姑娘红扑扑的圆脸上，明澈的眼睛灵动地一眨一眨，模样甚是可爱。秦氏素来清冷的性子也不禁对她生出些欢喜，于是也拾起筷子，說了声：“用饭吧。”
說完她便夹了块羊羔肉放进陈英碗裡，打趣道：“今儿個沒有牛肉，委屈你先试试這個蒸羊羔吧。”
陈英笑得眉眼弯弯，甜甜道了声谢夫人，便开心地吃着。
秦氏和言昱安原就沒什么胃口，随意尝几口便不再动筷子。
今日瞧见陈英吃饭，一张小嘴就沒停過。见她吃得格外香，秦氏都有些怀疑今日膳房是不是换了新厨子。
陈英吃得正欢，丝毫沒有注意到另外两人已经放下筷子，都在观赏她吃饭的样子。
一旁侍立的周嬷嬷看得着急，生怕陈英吃相太难看碍了贵人的眼，实在急得沒辙，压着嗓子低咳了一声。
陈英循声望過去，就撞见周嬷嬷正冲她挤眉弄眼，陈英顿时有些心虚。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夹起一块香酥鸡递到言昱安面前，“哥哥，你尝尝這個，外酥裡嫩，鲜香可口得很。”
言昱安原本沒什么胃口，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香甜，此刻竟然也生出几分兴致。他拾起筷子接過那块香酥鸡，也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說了声不错。
陈英像是受到极大鼓励，又夹了块狮子头送到言昱安碗裡：“這個丸子又嫩又弹，哥哥你快尝尝。”
說着，陈英又接连夹了几样菜给言昱安品尝，在陈英热切地注视下，那些菜都被言昱安一一吃下。
秦氏不动声色吃着饭，眼见着食欲不佳的儿子硬是吃下不少菜，心裡从未這般欣喜過，心情好食欲便好，自己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不少。
這些原是再寻常不過的饭菜，可见小姑娘吃得那么香，言昱安都觉得今日饭菜滋味竟与以往不同。
陈英很久沒有吃過這么丰盛的饭菜，上回吃得這样饱還是临出门前，阿爹特意为她买了铺子新出炉的烧鹅。也不知道阿爹和哥哥现在好不好，有沒有想念她呢？
吃完饭，陈英和周嬷嬷便回到陈姨娘的院子裡。
听院裡丫鬟說陈姨娘今晚宿在严侯爷那裡，周嬷嬷心下反倒踏实些，心想着有侯爷的恩宠在，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吧。
是夜，秦氏身边的柳嬷嬷正替秦氏梳头，俩人一边聊着闲话。
柳嬷嬷笑着說：“奴婢今日见世子胃口较往常好了不少，眼瞧着精气神都好多了。要是世子往后顿顿饭都能像今日這般，夫人也能安心了。”
秦氏不觉想起陈英那张讨喜可爱的小脸，光是瞧她吃饭的模样，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好。
柳嬷嬷這番话，倒叫秦氏动起了心思，若是以后每顿饭都让她陪着世子一起用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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