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可陈姨娘什么也听不见,失了血色的脸苍白得吓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巧云回来了,可只有她一個人回来。
陈英红着眼眶,急忙问她:“大夫呢?”
不问還好,這一问,巧云苦着脸,扑通一声跪在陈姨娘床边抽噎着:“太夫人和夫人都不在府裡。侯爷昨夜饮酒,到现在還不省人事。张管事說沒有主子发话,谁也不敢出府請大夫,要咱们等夫人回来再說。”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爹和哥哥都生死未卜,眼下她只有姑姑這一個亲人,决不能让姑姑有事。
陈英看了眼床上昏迷的陈姨娘,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二话不說便跑了出去。
這個时候,只有他能救姑姑了。
陈英一口气跑到世子院,见平康刚从房裡出来,她看也不看就径直往裡冲,平康還来不及拦她,房门就被陈英猛地一把推开。
陈英满脸泪痕地跑进裡间,一边哭喊:“世子哥哥,你快去救救我姑姑吧?她流了好多血,求求你快让人請大夫吧!世子哥……”
屏风后传出一阵水花声,她脚下一顿,整個人僵在原地。
屏风上晃动着光影,平康进屋瞧见陈英,尴尬地虚咳几声:“英姑娘還是先出去稍等会儿,世子爷正在泡药浴,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說也不迟啊。”
陈英红着脸挪步到门边,她又回头望向屏风后的人影,扑通一声跪在门前:“世子哥哥,我不能再等了!求求你,快派人去請大夫,救救我姑姑吧。”
說着她俯下身不停磕头,一边苦苦哀求。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着实叫人不忍。可世子爷如今也正犯着病,昏昏沉沉泡在药浴裡,一时半会儿怕是应不了声。
小姑娘這样哭哭啼啼,只怕会惹得世子爷心生厌恶。
平康正想开口相劝,便瞧见屏风后伸出一只手,他立即会意,正要进去伺候,就听见屏风后传出言昱安虚弱的声音:“平康,告诉张管事,速去請大夫。”
平康应声正要出去,就听屏风后一阵水声,言昱安声音又清朗几分:“等等,你跟张管事一同去,记住要快。”
這话有些急,他刚說完便咳嗽起来。
平康赶忙去端茶,正要给言昱安递過去,就见陈英从地上爬起来,夺過他手裡茶杯,焦急哀求道:“你快去請大夫吧,這裡交给我。”
平康错愕地望向屏风,言昱安似是有所察觉,从屏风后伸出一只手又轻轻一挥。
平康会意不敢再耽搁,急匆匆跑了出去。
陈英望着门口消失的身影,心裡默默祈祷,大夫一定能救姑姑,姑姑会平安的,一定会。
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一阵咳嗽声。陈英猛然回神,這才想起自己還端着茶水,裡面便传来言昱安有虚弱地些轻喘声:“阿英,你先转過身去。”
听见這话,陈英立马转身面朝着门外,涨红着脸,全然不知所措。
言昱安起身从浴桶裡出来,匆匆穿上衣袍。房门沒有关严实,他刚一出来就直打冷颤,忍不住又低咳起来。
听见他咳嗽,陈英心头一紧,转身便瞧见言昱安披散着湿漉漉长发,清俊的脸庞苍白得近乎沒有血色。一身月白长袍松松垮垮裹着他身上,更显得他身子羸弱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她瘪瘪嘴,眼裡又蓄满泪水,她竟然忘了世子哥哥還生着病。她赶紧抹掉眼泪跑上前:“世子哥哥,喝茶。”
陈英边递上手中热茶,不小心触到言昱安冰凉的手背,顿时就心怀愧疚。
“你姑姑会沒事的,不要太担心。”言昱安接過茶杯饮了一口,垂眸看向她,眼中满是温柔的怜悯。
许是這一刻,他眼神太過温柔,陈英心中压抑的情绪,惊惶、恐惧、痛苦、害怕都统统奔涌而出,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下意识地扑进言昱安的怀抱裡,语无伦次說:“云州失守,阿爹和哥哥下落不明……姑姑她流了好多血……”
陈英哭红了眼睛,边說话边打了個哭嗝。
言昱安只觉得怀中温暖,他轻抚着小姑娘的后背,一遍遍轻声安慰:“别怕,他们一定会沒事的。”
很快平康就领着大夫去陈姨娘的院子,大夫诊完脉,微叹口气,一脸难色道:“這位夫人惊厥過甚,已经小产了。”
深宅后院少不得暗藏阴私,老大夫常年为世子爷看诊,也算是淮安侯府常客,眼下瞧出府中当家主母一直沒露面,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无措。
“大夫尽力救治,无须顾虑其他。”
一道坚定的少年声传来,老大夫眉间一展,朝世子爷拱了手,转身便去吩咐人取方抓药。
陈英浑身都在发抖,她虽然不太懂小产是什么意思,但听大夫說完话后,瞧出众人脸色大变。
“哥哥,姑姑她一定会沒事的,对嗎?”
陈英抓住他的手,就像落水抓住一块浮木,身子因惶恐而颤抖,红肿的双眼泛着晶莹水光,无助得叫人心疼。
虽說年纪不大,严昱安又体弱多病,但他天资聪颖,自开蒙以来师从名师大儒,心智较于同龄人更成熟。
他拿出帕子擦掉小姑娘脸上泪痕,十分认真的回答她:“你姑姑一定会沒事的。”
陈英又瘪了瘪嘴,鼻尖一酸,心裡承受莫大的痛苦,忍不住又大哭起来:“哥哥,我沒有家了,云州失守了,姑姑又病倒了……”
說到這裡,已经泣不成声,呜呜大哭着扑进严昱安的怀裡。
瞧见世子爷病弱的身子被小姑娘扑得脚下不稳,一旁的周嬷嬷吓得不轻,下意识就上前想要将陈英从世子怀中拉出来。
伸手還沒碰到小姑娘的衣角,便见世子爷目光从屋内众人一一扫過,沉稳道:“照顾好你们主子,不得有半点差池。”
很快院内一众奴仆像是吃定心丸,各司其职进进出出忙碌起来,再不见半点惊慌无措的呆滞。
老大夫给陈姨娘施针止血,又灌了碗汤药下去,直到傍晚人才慢慢苏醒過来。
得知自己小产,陈姨娘什么也沒說,咬紧了唇,强忍住哽咽声,可眼泪還是从眼眶流出来,泪珠顺着鬓角落入绣枕上,很快就浸湿了一片暗色痕迹。
“姑姑,你感觉好些了嗎?姑姑你流了好多血,床上好多血。”陈英呼吸急促,面色有些惶恐不安。
這一天得知云州城失守,父兄下落不明,又因她得知噩耗小产昏迷,這孩子小小年纪,叫她如何承受得了這些。
陈姨娘心头一阵抽痛,闭了闭眼,露出一個宽慰的笑容:“阿英不要怕,姑姑沒事。你爹爹和阿兄都不会有事。”
“可是,云州城……”
“云州城那么多百姓,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北狄人只会朝百姓要些粮食钱财,不会害人性命的。”
陈姨娘眼神坚定地望着陈英,這番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好在小姑娘年纪小不知事,“阿英不要怕,等姑姑身子养好了,朝廷派军收复云州,你爹爹便会来接你回家。”
对,姑姑說的沒错。往年听阿爹也說起過,北狄人常常趁着入冬前劫掠云州的百姓,這回也一定是這样。
现在姑姑病了,她要照顾好姑姑,不能给姑姑添麻烦。陈英抽出手,抹掉眼泪,点点头:“阿英晓得了,姑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陈姨娘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心底泛起酸涩涌上鼻尖,她道了句困乏,便翻過身悄悄掩去眼底痛色。
等到第二天晌午,宿醉方醒的严侯爷這才坐着轮椅进了陈姨娘的西院。
紧接着,陈姨娘呜咽哭声隐隐从屋裡传出来,严侯爷细声宽慰,又命人骑马去寺裡禀告了秦氏和太夫人。
不過半日,侯府的马车驶进了院子,秦氏身为当家主母自然得了信,便要有所作为,才下了马车,连口水都沒喝,便找来府中管事将昨日情形问個清楚明白。
随后便带着补身子的药材匆匆去了趟西院,還沒进屋就闻见一股子药汁混着血腥气味,不禁蹙了蹙眉,用帕子掩了下口鼻,推门进去了。
陈英正端着碗汤药,坐在床边徐徐吹着瓷勺裡热气,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嘱咐了句:“快,快把门关上,莫要进了寒气。”
陈英身上穿着半旧藕色夹袄,白净俏丽的脸上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看清来人,整個人一下子僵住。
她端着药起身,朝秦氏蹲身行了礼。
秦氏冷着脸,打量她几眼:“昨日世子正泡着药浴,是你去找世子請的大夫?”
陈英听姑姑說起過,世子是侯夫人的命根子,這会儿提起這事,怕是要兴师问罪了。
還沒待她开口,陈姨娘虚弱地轻咳起来:“還請夫人恕妾身不能起身问安,昨日之事是妾身叫她去找世子爷的。妾身肚子裡也是侯爷的子嗣,妾身不敢有半点马虎。”
秦氏眼皮都不抬一下,依旧冷着脸:“你怀有身子,为何不向我禀告?隐隐藏藏還沒能保住孩子,你若早些說出来,兴许便不会发生這事。”秦氏语气苛责,隐隐带有几分奚落意味。
秦氏刚得了消息,传唤报信的家仆一连问了三回。
直到踏进陈姨娘门窗紧闭的屋裡,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又见那狐媚子奄奄一息卧床不起的模样,這才十足确信她是真怀胎又落胎。
想当年那游方道士說得沒错,這侯府终究只能有昱安一個独子,心头总算畅快不少。
面色這才和缓,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倒显出几分当家主母的宽和大度:“不過事出突然也怪不得你,你且好生将养身子。”
顿了顿,她扫了眼陈英,顿时有些不悦,又不轻不重敲打几句:“那個张管事已经被我打发到城郊庄子裡去了,往后再有需得主子拿主意的事,去找太夫人院裡的乔嬷嬷,人是府裡的老人也经事,断不得再闹出這般动静。惊扰了世子院。”
陈姨娘心裡明镜似的,哪裡听不出言外之意,恭顺柔弱地应声,只是藏在锦被下得五指紧紧攒成拳:“妾身记下了,妾身這回受世子爷大恩,今后会日日抄经念佛为世子爷积福添寿。”
秦氏柳眉舒展,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到底是個面粉团,任人拿捏的性子,說话也听着顺耳,打眼扫過一旁陈英,又想起京城那個传言心底生出几分怜悯:“柳嬷嬷,明儿個吩咐人给這孩子做几身冬衣吧。”
陈英怯怯看向秦氏,又望见床榻上的姑姑暗暗对她使眼色。
小手攥着有些褪色的旧夹袄,僵着身子一步步走上前去,朝秦氏规规矩矩磕头。
“夫人,世子爷他……他晕倒了。”
门外传来小厮急切又战战兢兢的声音,屋内众人脸色大变。
秦氏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攥着帕子的手忍不住轻颤。厉声道:“快,快去請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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