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是言昱安的声音。
陈英抬眼看過去,目光触及他唇角伤痕时,脑中浮现起那夜咬伤他的画面,后背禁不住窜起一阵燥汗。
心神晃了晃,陈英将长命锁又塞回孙承光手裡,“孙大哥,這婚姻大事应由父母所定,如今這般私相授受,怕是于理不合。”
“是我唐突了。”
孙承光迟疑了一会儿,這才后知后觉,红着脸說,“英姑娘,你莫要生气,我是個粗人,见着喜歡的姑娘,心一急便只想着提亲了。”
陈英诧异地看向他,“你喜歡我什么?”
孙承光眨了眨眼,下意识脱口而出,“武功好。”
话刚出口,他又低头瞥她两眼,“长得也好看。”
陈英望着他,感觉沉甸甸的心蓦地一松,竟忍不住笑了笑,“若是再出现一個武功好,长得也好看的姑娘,你是不是也会喜歡?”
這话一出,孙承光猛然抬头,他皱起眉,眼裡有一瞬迷茫,“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样单薄的喜歡又如何能长久,一时冲动下的许诺也不過是戏言,怕是当不得真。
陈英忽然发现自己无法跟他解释,既然說不清,那就只能笑了笑不再开口。
见她不答,孙承光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似是還想再說点什么。
這时,言昱安轻咳几声,他朝陈英望了一眼,转头目光沉冷地看向孙承光,“這天底下你可求娶的女子众多,但唯独她,不可。”
說完后,他目光转向陈英。月光下,她的脸庞如脂玉般明亮洁白,只有眼神近乎呆滞,嘴唇微微翕动着,却是說不出话来。
言昱安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迫使她回過神来。
他正待开口,原本静流无声的河水突然传出一阵异动,他们此刻距离营地尚有段距离,若是大声示警已然来不及。
言昱安解下披风,迅速将火堆扑灭,“河裡有埋伏,待会儿只管朝树林跑,不要回头。”
此刻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危险更是无法预料,若說尚有一线生机,那便是趁对方還未发觉,奋力逃离岸边钻入树林藏身。
眼神从孙承光身上一扫,其中暗含托付之意,彼此心中已达成默契。
陈英担忧地望向言昱安,刚朝他伸出手,却被孙承光一把抓住手腕,下一刻被拽着飞快地奔向黑黢黢的树林。
耳边的夜风呼呼刮過,因着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奔跑起来更是如马踏飞燕,速度极快。陈英扭头回望,惨白的月光下,茫茫暗河涌动,一個黑影犹如鬼魅般从水中腾起,泛着银光的长剑在夜空中发出微微剑鸣,直直刺向言昱安。
她不知哪来一股劲,奋力挣脱孙承光的钳制,纵身一跃扑了過去。
“阿英。”
耳边是言昱安呼出的湿热气息,還有他一声声的焦急呼喊,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此刻他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不過她已经不在乎了。
陈英扑倒在言昱安身上,亦如小时候第一次在侯府花园裡相遇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后背正滋滋流着血,她感觉胸口钻心的疼痛,疼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忍痛闭紧双眼,一动不动地听着那刺客与孙承光的打斗声,還有言昱安贴在她耳边一遍遍颤抖的呼唤声。
从来沒有一刻,如此刻這样漫长,漫长得每一個呼吸裡,穿心的疼痛游走全身。
从来沒有一刻,如此刻這样松弛,松弛得可以无所顾忌地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怀,感受他胸腔的震动与强劲的心跳,就好像将自己嵌入他身上,永不分离。
无边的黑暗与疼痛中,她只感觉到言昱安身上那熟悉得令人心安的气息。尽管她的意识因疼痛而渐渐模糊,但是头顶男人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颈侧,令她感觉微微发痒,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
言昱安以为她冷,温柔将她抱坐在腿上,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黑暗掩住他眼底情绪,“为什么這么傻?”
這句话声音很轻,轻得還沒让陈英听清,就已经被夜风吹散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孙承光喘息着,嘶声竭力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快将刺客拿下,快将刺客拿下。”
又一阵嘈杂的纷乱中,匆匆赶来的护卫军已将刺客包围。
在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后,四周很快安静下来。黑暗中,言昱安抱着因失血昏迷的女子,疾步走向灯火明亮的营地。
营帐内,言昱安守在床榻边,看着随行大夫剪开陈英后背被血水浸染的衣襟。
大夫已是年逾五旬的,有些干瘦,却是目光炯炯,仔细缝合好背部伤口后,眼神触及伤者脸时微微一怔,继而后退两步說,“好在未伤及心脉,只需涂上止血生肌的药再行包扎。”
言昱安不动声色地替陈英盖上锦被,平康领着大夫退出营帐,不一会儿,他端着药膏和纱布进来,低低說道,“世子爷,大夫已经打点過了,会守口如瓶。”
說完他又望了眼床榻上的陈英,一時間脸色犹豫,颇有些为难。
“东西放下,你出去守着吧。”
平康心头一跳,世子爷這是要亲自给姑娘上药?心中冒出這個念头,顿时脸上惊疑不定。
言昱安垂眸看着床榻上的陈英,用湿帕子一点点替她擦脸,似是察觉到平康的顾虑,他默了会儿,头也不抬地解释了句,“性命攸关,一时权宜。”
罢了罢了,眼下這個情形,自然是英姑娘的性命要紧,哪裡還顾得上男女大防。平康僵硬地应了声是,便匆匆搁下东西退出去。
纵使是不得已,言昱安也明白,当她纵身挡在自己面前时,那样以命相护的深深震撼,已经令他无法再眼睁睁看她另嫁他人了。
烛光下,陈英皱着眉双目紧闭,唇色也有些发白,呼吸更是短促,大概是疼极了。
言昱安轻轻掀开锦被,动作缓慢地替她拉开后背衣襟,直到看清那莹白如玉的肩胛上狰狞的伤口时,心脏猛地如锥刺般疼痛,手指微颤着,一点点替她抹药。
感觉伤口处传来冰凉的刺痒,陈英闷哼几声,抬手便要去抓挠伤处,不料手却被人一把握住,“阿英,不要动。”
接着她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條缝,只觉眼前光影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手掌心传来温热触感。像是柔软的唇瓣在掌心流连,带着温热气息,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掌心轻扫,激起的痒意顺着手臂蜿蜒至心底。
這时候的陈英已经清醒,感觉后背有微风轻拂的凉意,空气裡满是血腥气混着草药味,她知道是言昱安在给她上药。
可眼下這個情形着实尴尬,她不想面对言昱安,索性就闭眼装作沒醒。
但是紧张的呼吸声還是出卖了她,床榻边,言昱安正在给她后背抹药的手一停,起身去桌案前,将蜡烛吹灭,营帐裡瞬间就陷入黑暗中。
女子仍旧在装睡,沒有半点声息,他闭了会儿眼,等到完全适应黑暗后,他走到床边却沒有坐下,而是看着她后背伤口,踟蹰不前。
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装睡。
默了会儿,他坐在床边,拿起备好的纱布,像是在对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语着,“好在伤口不深,修养半個月应该就能痊愈了。”
說着他的呼吸声变得沉缓,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方才已经上完药,现在我要替你包扎伤口。”
這时的陈英已经装不下去了,身子都是僵硬的,在黑暗中睁眼见他正拿起纱布條,忍不住开口說,“你能先扶我坐起来嗎?我现在实在使不上力气。”
言昱安轻轻道了声好,掌心隔着一层纱布将她扶坐起来。
陈英抬头看了言昱安一眼,便低下看向自己胸前单薄的肚兜。小小的一块布料,能遮住的地方自是有限。黑暗中,裸露的肌肤觉出空气中凉意,身子微微颤栗着,這种时刻会将人的知觉无限放大,她似乎能觉出言昱安的手也同样在颤抖,這时候的他心底也是紧张的吧?
她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尽量让呼吸变得轻浅,像是一副任人挥墨的画卷。帐外有微光透进来,床榻上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好像时而晃动纠缠,时而相依重合着。
不知過了多久,言昱安将伤口包扎好,又取了衣裳披在陈英身上。這才起身去桌案前将灯烛点亮,他却仍是背对着陈英,好一会儿,才传来他沙哑沉静的声音,“我曾跟你說過,遇到危险要先懂得自保,你可還记得?”
陈英皱着眉偏過头,眼睛還沒适应亮光,也并未做声。
“你为什么要救我?”
问到這個問題,床榻上的女子明显怔了怔,言昱安望着跳动的烛火心绪翻涌着,却听见女子蓦地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风儿吹過沙丘。
“自然是因为,世子爷的命更为贵重些。”
言昱安心中莫名腾起一股火,转過身望着她沉声說,“在那紧要关头,你還有時間权衡你我性命孰轻孰重?陈英,你给我记好了,這世上谁的性命都不能胜過你自己,你明白嗎?”
他的语气中有着沉怒,极其认真的沉怒。
在京城裡人人夸耀,敬重的状元郎,举止从容,温文尔雅的世子爷,却因为女子的一句话激怒,說出去怕是谁都不敢相信。
言昱安面沉如水,眸中盛满怒意,陈英有些怵惕地看向他,咬着发白的唇点了点头。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言昱安有些后悔,今晚她受伤却沒喊過一声痛,他如何能忍心再斥责她。可他实在心有余悸,想起方才抱她进营帐时那毫无声息的样子,就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寒,浑身颤抖不止。
“今后我会加派护卫轮守,你不许再离开我的视线。”
言昱安缓步走到床榻边,扶着她侧身躺下,又不放心地說,“這次是你命大未伤及要害,若是再有下次,我宁可受伤的是我自己。”
陈英翻了個身趴在床上,虚弱地說,“我知道了。”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受伤,可是倘若真有下一次,她怕是依旧不会听他的话,宁可受伤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是他。
一阵静默中,陈英很快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光明亮。
帐外是一片嘈杂的声响,隐隐有话语声。陈英凝神细听着,便听到一個熟悉的声音,“她是我的人,就不劳孙副尉挂心了。”
“可,可是她……”
“她不惜性命救我,你觉得言某与她是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