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這时候陈英并未察觉,她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下被风吹弯的枯草。纵使生于荒野,风霜摧折,那纤细的草茎,也是坚韧不屈,无所畏惧。
看着看着,陈英弯下腰伸手拂過一片片枯黄草叶,手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痒。即便是微如草芥,也不会甘心被人欺辱吧?
就在這时,一股力道把她扶起,她的手也很快被人握住。
陈英一怔,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個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的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言昱安。不知为何,陈英竟有些狼狈,紧张地望着他,“你怎么過来了?”
“那草叶看似绵软,实则坚韧锋利,能割破手指。”言昱安牵起她的手仔细查看,直到確認她的手上沒有伤痕,這才缓缓松开。
言昱安便是這样,温柔宽厚,温文尔雅。
每每此时,她都会觉得飘飘然,甚至忘乎所以。忘记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是云和泥的距离,纵使相望,终不可得的宿命。
想到這裡,她的心猛然抽痛,不由皱了皱眉。
“牵动伤口了?待会儿我帮你看看。”言昱安下意识又牵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陈英悄悄抬眸,只是一眼,可那宛若云中白鹤,气度非凡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茶色的眼瞳裡映出了自己,倘若时光永远定格在這一刹那该有多好。
她摇了摇头,痴痴地望着言昱安,好半晌都沒能移开目光。
這时,平康站在不远处,低低唤了声,“世子爷。”
陈英一個激灵,醒過神来将手从他掌心抽回。言昱安点了下头,平康這才将信函递到他手中。
平康悄悄瞥了眼陈英,只见她两颊绯红,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一時間有些看不懂了,照這架势,难道英姑娘心裡還是放不下世子爷?可世子爷回京后就要迎娶江家姑娘了,到时候可又如何是好?
他私心裡自然是偏向陈英的,毕竟是从小的情分,因而也不愿說破,便垂下眼不再多瞧。
言昱安看完信函,眉间一沉,语气淡漠地說了句,也瞧不出什么情绪,“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平康霍然抬起头,心思還沒从方才的八卦中回過神,只好赶忙应声跑去传令。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便出发了。
陈英坐在马车中,吃過点心,這才悄悄看了眼对面的言昱安。那封信虽不知写了什么,但是看這情形大致也能猜出一二。先前为安置流民耽搁過一阵,如今又顾忌她身上有伤,在此地盘桓数日。
可想而知,言昱安背负的压力有多大,可即便是這样,他的双眼始终将所有风浪敛下,眸光坚毅,看向人时仿若庄肃又慈悲的神祇,令人感到平和而安定。
陈英默默垂下头,就听见言昱安开口了,“若是觉得颠簸,我再让马车行慢些。”
她想了想,言昱安此行原就是为了公事,本就不该再给他添麻烦,只要這一路顺顺当当办完差事,莫再耽误他回京才好。
她舔了舔唇,声音轻快地說,“坐垫很松软,我不觉得颠簸。”
她這话稍稍让言昱安放心下来。
可又一想到后面的路途,心裡還是忍不住担忧。言昱安双手抚着膝,正襟危坐着,却是沒有像以往一样手不释书,而是与陈英相对而坐,却又一声不吭。
“你口渴嗎?”陈英心中有些惴惴,总觉得這气氛莫名的古怪。
“我不渴。”
言昱安淡淡一笑,又想起她身上有伤或许不便,反问了句,“你想喝水嗎?”
“嗯,方才吃的点心有点干。”陈英不明所以,正要取挂在车壁上的水囊时,她的手却被人一把握住。
言昱安放开她的手,又径自取了水囊打开递到陈英手裡,“再過半月就该入冬了,所以這几日会加快行程,夜裡也会赶路。”
陈英正小口抿着水,晃动的马车還是让她不小心撒了些许,言昱安伸手替她擦去唇边水渍,轻叹口气,“怕是要委屈你了,若有哪裡不便尽管說出来,我总能想些办法。”
陈英瞬间就明白了,他是在顾虑她的身子。其实這几日伤口已经结痂,除了有些痒,她倒是沒觉得什么。
陈英自是不敢說,其实最不方便的就是跟他共乘一辆马车。原本在营帐裡两人還有一個屏风相隔,言昱安在书案前处理公务,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窝在床榻上。可现在這马车裡就一张窄小的榻,她都发愁到了晚上该怎么睡。
這话她自然不好意思问,只能硬着头皮撑着,直到天黑后,她实在是撑不住,侧身靠着车壁打起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阵温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靠在言昱安的怀裡。
陈英呼吸一窒,下意识便要挣扎起身,却被人牢牢按在了怀中。
此时的车厢内,灯烛暗淡,当车帘被风卷起时,光影突然摇曳起来。
马上就要入冬了,吹来的夜风已有刺骨的寒意。
陈英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纵使心底還有几分女儿家的矜持,可此刻她内心的挣扎,還是抵不過身体的又困又冷。
默了会儿,陈英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侧。烛光下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车壁上,仿佛在這瞬息万变的天地间,在這小小的马车裡永不分离。
陈英心裡明知是不可能的,却還是往他怀中蹭了蹭,瓮声瓮气地說,“你躺下吧,這样坐着你的手臂会麻的。”
“无妨,你好好睡吧。”言昱安轻声哄着,像是想到什么又问,“是不是這样不舒服?”
陈英看他最近肉眼可见的消瘦,心裡忍不住担心,劝道,“你躺下,我就会舒服些。”
“好。”言昱安低低应了一声,便揽住她的脖颈和纤腰,动作轻缓地躺在窄榻上。
突然变换姿势趴在男人身上,陈英心上一跳,身体却是不敢动弹,只低低地說,“這样会不会压着你难受?”
最近养伤汤药补品吃了不少,又是憨吃酣睡的,怕是身子也重了不少。言昱安肯定是顾及她颜面,就算被压得难受,也绝不会承认的吧。
陈英尴尬得后背沁出一层细汗,“要不你還是放开我吧,我靠着车壁也能睡的。”
“不放。”
言昱安连眼皮都沒掀开,搂住女子的双臂又紧了些,像是要将人深深嵌入心底。
陈英神经跟着直跳,就在浑身气血上涌时,忽然听见男人开口了。
“阿英,這世间皆为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此生虽短,所求甚多,我突然不想放手了。”
她愕然抬头,就看见昏暗烛光下的男人,明明生得清雅绝尘的俊美,此刻却发髻松散,衣襟凌乱,唯有那双墨眸裡映着熠熠火光,勾魂摄魄。
她在侯府和他一起生活這么多年,這是头一次被魅惑住了。過了好半晌,她才趴在他胸口上,抚平他皱起的衣襟,轻声說“好”。
這时候的她,心绪早已平静,四肢因放松而柔软。
车内摇曳不息的烛火,散出一室暖黄光芒,照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上。照在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那如画的眉眼上,给她染上一层令人心慌意乱的媚惑,不知不觉中,言昱安移开了视线。
长长吐纳几息后,他又回头看向陈英,目光有些幽深。看着看着,他慢慢抬起手,轻抚着她的秀发,“阿英,你可信我?”
“信。”
陈英是伏在他的胸膛上,言昱安稍稍颔首,下巴刚好抵在她头顶,幽幽叹息着,声音有些暗哑,“我大概是疯了。”
陈英噎了一下,才低低地說,“那就让我陪你一起疯吧。”
到底是一同生活過几年,陈英隐约能明白他为何会說這番话。自从那天被他亲吻后,她便晓得他其实也是喜歡自己的,只是這份喜歡终究敌不過他心裡建功立业,重振门楣的夙愿罢了。
可那又如何,正如他方才說的,人生不足百年,生死轮回,或已不复相见。她为何還要被世俗所累,执着于名分。
想通這一点后,她忽然有些开心,抬起头看向他說,“上回你亲了我,可我那时精神恍惚,一点印象都沒有,這次能不能换我来亲你?”
這话刚一吐出,言昱安抚在她后背的手突然僵住。
也不等他反应過来,陈英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微张着粉嫩的唇瓣,一点点往上挪动。
感受到彼此温热的气息,然后是他微凉的唇,唇与唇相触的瞬间,她的心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這一刻从头发丝到每一根脚指都在震颤。
毫无章法的亲吻,全凭本能地在唇瓣上研磨,在激得她一阵无法自抑的颤栗后,她刚想要抽离喘息,双颊就被言昱安轻轻捧住。
陈英眨了眨眼,茫然地望着他,吐息微喘地问道,“是我亲的不对嗎?”
话刚出口,言昱安捧她脸的动作突然一紧,他托起她的下巴,然后他闭上眼,锁住了她的红唇。
两唇再次相接,陈英陡然睁大双眼,這下是真的傻眼了。直愣愣地,任由他吮吸着自己的唇,深深探入口中勾缠着唇舌。
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四肢瘫软着一动不动,可一颗心却怦怦直跳,完全乱了节奏。
头一次,她生出了退缩的念头,几乎是突然地,陈英用力偏過头,像溺過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喘息着,“你方才,为什么要那样,那样……”
只觉得舌尖发麻,一時間竟不知自己到底要說什么,最后干脆就闭嘴不說了。
言昱安忽然笑了起来,又将陈英的脑袋按在他的颈窝裡,“這回记住了嗎?”
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的震颤和起伏,陈英一下子就明白過来他话裡的意思,两颊瞬间便羞臊得发烫,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這一晚两人都沒怎么睡好,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孙承光骑着马過来了。他先是在马车旁一顿猛咳,然后又盯着那飘摇不定的车帘看了一会儿。
因他之前鲁莽掀开過车帘,现下在外驾车的平康已经十分警觉,他用眼神警告孙承光不得靠近。但他自己心裡不免犯起嘀咕,外头都這么大声了,裡面二人难道還沒听见?
平康见车厢裡半晌沒有动静,脸色也不由变得尴尬起来,却又不得不帮着打圆场,“昨夜颠簸了一宿,想是夜裡沒睡好,這会儿還沒醒呢。”
“這眼看就快下雪了,言大人還能高枕而卧。”
孙承光又瞟了眼晃动的车帘,胆子也大了,话裡就有些揶揄,“這万一遇上個大雪封道,咱们大伙儿岂不都能睡得更踏实了。”
平康只是赔笑着,并不說话。若是换做以往,他還真会掀帘进去,伺候世子爷起居本就是他的职责,可這几日他细细观察,发现每回他进去伺候时,眼瞅着世子爷脸色就不太好,可见世子爷是喜歡和英姑娘独处的,那他自然是福至心灵,晓得分寸了。
孙承光话一出口,就立即察觉到自己好像是逾距了。說了不该說的,心中正觉得懊悔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掀开。
猛然对上言昱安那矜贵高远,宛若洞察一切的目光,孙承光冷不丁地打起哆嗦,要不是手中攥着缰绳,他险些就要摔下马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