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麻木
耳边萦绕着洋流的低语,咸涩味的海水淹沒口鼻,压迫着肺裡的氧气。
深夜,神秘的星空广袤而寂寥;晴日,阳光下的白鸥振翅而飞,掠過波光粼粼的海面。
偶尔有生了墨绿色海藻的浮木向我飘来。
我无力地伸手,尝试着去抓住,想要回到陆地。
但浮木是腐朽的,我失去了平衡,身体和灵魂一起被海水的重力拖拽着下坠。
犹如沒有锚的幽灵船、犹如死去的鲸。
无数的生命向我聚集,围绕着我,将我分食,又散开,将我抛弃。
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骨骼,缓缓沉入两万裡深处的海底。
但我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仿佛不是溺死于深海,而是沉浸在温暖的羊水裡。
……
我出生在意大利西西裡岛的一個偏僻的小镇上。
因为父母无力养育六個孩子,刚出生的我被遗弃在了一家收容院门口。好心的玛莎修女发现了我,将我抱进了收容院,把我和许多被遗弃的孩子放在一起。
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玛莎修女给我起的名字是“奥罗拉”。
收容院的生活清贫,玛莎修女却从来沒有让孩子们饿過肚子。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每次用餐前都会带着我們一起闭眼祷告,感谢上帝赐予我們食物。空闲时也会温声细语地跟我們讲一些圣经裡的故事,告诉我們這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偶尔也会有沒有孩子的夫妻来到收容院挑选合眼缘的孤儿收养,每到這时,玛莎修女都会让我們每一個人都穿得干净整洁,嘱咐我們好好表现,由衷地向上帝祈祷每個孩子都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一世,我有着银白色的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睛,欧亚混血的长相很受来领养孩子的大人们的欢迎,但是我都拒绝了。
玛莎修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依然包容了我的任性。
我告诉她,我不想离开玛莎妈妈。
她便将我拥入怀中,温柔地說好。
我喜歡這样平静普通的生活,如非必要,我也不会显露出自己有多么特殊,像一個平凡的普通孩子那样长大就很好。
然而镇长下属的到来破坏了這份平静。
他通知玛莎修女,因为這條街被一位远道而来的绅士买了下来,要规划成商业区,所以收容院即将被拆除,希望她能尽快做好准备。
玛莎修女慌了神,這裡是孩子们的安身之所,如果沒有了收容院,孩子们要住在哪裡呢?
就是這個时候,一個有着亚洲人面孔的金发女人来到了收容院,說明了来意要领养孩子。玛莎修女擦了擦眼泪,带那位穿着体面的女士来到了我們面前。
金发女人一眼就注意到了我。
“你愿意跟我走嗎?”
她露出友善的笑容,递给我糖果。玛莎修女心领神会,给我們時間单独相处。
“你好像不是普通人。”
我甚至怀疑收容院突然遭遇的事就有她的参与,但是我沒有明說。
对方有些诧异,微微一笑,似乎很民主地给了我两個選擇。一是待在收容院;二是接受她的训练成为一名杀手,作为交换,她会帮忙解决收容院的麻烦,并交给玛莎修女一笔钱。
别无選擇的我选了第二個。
“我是蜜德尔丝(midus),今后你要叫我老师。”
“……是。”
蜜德尔丝貌似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
玛莎修女强撑着微笑为我收拾好了行李,伤感地将我送到了收容院门口。
她为我祈祷,在胸口画着十字,祝愿我一生顺遂。
我最后回头看了玛莎妈妈一眼,跟着蜜德尔丝离开了。
……
蜜德尔丝带我来到了日本。
她让我忘记自己過去的名字,从今以后我就是四岁的“白鸠泠”,一個被中年丧偶又丧女的贵妇人“白鸠晴子”收养的体弱多病的孤儿。
蜜德尔丝說“白鸠泠”這個身份可以作为明面上的身份使用,但我還需要更多的身份来隐藏自己。于是我拥有了许许多多的名字,有日文的,也有英文的,甚至還有德文。“白鸠泠”這個名字使用的次数比较多,渐渐的,我也习惯了這個名字。
蜜德尔丝要求我将自己的每個身份资料都熟记在心,還特别提醒我在外面不要叫她蜜德尔丝。
我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說我知道了。
蜜德尔丝安排我住进了她的安全屋,开始了对我的教导。她沒有打算让我去上学,义务教育阶段也是让“白鸠泠”对外称病,然后在安全屋自己教我,或者請各种各样的人到安全屋来教我。
因为转生多次,数学物理、化学药理、生物医学、外语等已经难不倒我了,但由于多年未接触,我依然需要重头学起,展露出来的就是学习进展神速。蜜德尔丝請来教我易容的女士都对此表示惋惜,惋惜我落到了一心求死的蜜德尔丝手裡。
蜜德尔丝在那位相貌平常但气质非凡(疑似易容)的女士透露更多的情报前把她赶走了。
既然知识方面沒什么好教我的,蜜德尔丝就把我的学习重点放在了体能训练上。
男性和女性确实存在客观上的力量差异,故而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追赶,她要求我先锻炼出一個好的体魄再跟她学习格斗,同时枪械训练和冷兵器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蜜德尔丝向我展现了她对短刀的控制,一把小刀在她灵活的手指间简直要被玩出花来。明明我一直紧盯着蜜德尔丝的右手,可是她的手一晃,那把刀就消失不见了,然后下一秒,它出现在我的颈侧,削断了我几根扬起的发丝。
“有时候這些小东西比枪械的用处更大。”蜜德尔丝将那把短刀送给了我,“這是流光吉光,我早些年在古董拍卖会上搞到的,现在是你的了。”
我微不可见地怔了一下。
流光吉光……
我接過短刀有模有样地把玩了一会儿,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感,是流光吉光沒错,却被磨短了一些。
原来這個世界也有流光吉光。
六年来,我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蜜德尔丝虽然在驯养我,却也沒有打算让我与社会脱节,一些电子产品我也是能接触到的,黑客技术也是我要学习的內容。所以我很确定這次转生的世界沒有超能力和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但流光吉光的出现却让我感到费解。
可能真的是巧合吧。
给了我一把武器,蜜德尔丝就开直升机把被蒙上眼睛的我丢到了丛林的某個位置,要求我自己想办法徒步走出丛林,出不来就死在裡面。
在原始丛林中,我的野外生存能力突飞猛进,警惕性也大大提高。我靠着吃模样和味道恶心但可以补充蛋白质的虫子、喝用芭蕉叶接的雨水维持身体最基本的能量需求。因为有野兽出沒,晚上也不敢睡死,不慎受了伤或者吃了有毒的野果,也只能想办法用学习的知识包扎止血和采摘草药自救。
两個星期后,变得像個野人的我终于离开了這片留下我诸多黑歷史的丛林。
這样的室外训练還有很多。比如,蜜德尔丝曾让我抓着藤蔓攀登一面二十米高的山崖,让我爬到山顶去摘一朵花。
可等我好不容易攀登到山顶,蜜德尔丝向我伸手,做出了一個要拉我上来动作,却又在以为训练结束的我搭上她的手时突然收回了手,如果不是我反应迅速地抓住了藤蔓,可能就会直接失去平衡掉下山崖摔死。
再比如,蜜德尔丝带我到夏威夷海岸学习潜水和游泳,当着我的面把她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扔进了海裡,然后要求我下去把戒指捡回来,不然今天就沒有饭吃。
她想要培养我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无论面临怎样危急的处境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
如果不是我有做忍者的经验,普通的小孩子被她這样斯巴达式的教育,恐怕已经身体和精神双双奔溃了吧。
蜜德尔丝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夸奖我再過两年可以进入实战阶段了。
說這话时,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解脱。
我一言不发。
似乎认为我逃不出她的控制,蜜德尔丝并未掩饰她培养我的目的是要我帮她杀人。這些年,她的外貌沒有丝毫变化,但我已经察觉了她的衰老。
這种衰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源于内心。
对于夺走他人的生命,我在忍者的世界就已经麻木了,故而在蜜德尔丝让我用活的兔子和刚死不久的人类练手时沒半点不适。
蜜德尔丝感慨我是天生的杀手,却沒有让我接任何悬赏,而是继续毫不松懈地训练着我,磨砺着我杀人的技艺。可见她要我为她杀人并不是为了赚钱。
我不知道蜜德尔丝到底想杀谁,也不知道這样的日子還要持续多久,但我已经习惯了這样的生活。
即使偶尔会想要同伴。
這样的想法一闪而過,我沉默地擦拭着手裡的狙击枪。
只要能完美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蜜德尔丝不怎么管我的空闲時間用在哪裡,却也不允许我和外界的人接触,所以我在這個世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前几天,在野外进行求生训练时,我捡到了一只左边翅膀受伤的小鹰,想過要不要把它带回安全屋养起来。但是蜜德尔丝說,有感情就会有弱点,杀手身上出现了弱点就代表着死亡。
于是我的小鹰被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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