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光与暗
楚光看着他的脸,能感受到那写在脸上的得意,并且也很清楚這是为什么。
如果要說谁是军团解体的最大受益人,那毫无疑问就是眼前這個春风得意的家伙了。
作为军团的长子,尤裡乌斯打下的几乎一半的家业全都握在东帝国的手上,而凯旋城反而只剩下一個威兰特行省。
风风光光地送走了尤裡乌斯,他便是那上千万平方公裡土地无可争议的帝王!
至少诺顿城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东帝国的皇帝,看得出来您心情应该很好。”
见面来了個熊抱,萨伦拍了下楚光的胳膊,咧嘴笑着說道。
“托您的福,东方军团历任军团长的宿愿在我這裡完成了。”
他确实应该感谢联盟。
克拉斯将军死在了大裂谷,格裡芬带着东扩派最后的一丝气数撞死在了河谷行省的墙上,拥有土地的旧军事贵族成为了东方军团最大的政治力量。
包括后来凯旋城的剧变,根源上其实也是威兰特人的激进派受到了联盟思想的影响。
狄奥多西的死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崩溃,却也成就了君士坦丁堡以及后来拜占庭的荣光。
某种意义上而言,东方军团——或者說如今的东帝国,也正是处在同样的立场上,只是更细节的内核有所区别罢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萨伦,楚光也微微点了下头,用温和的语气說道。
“我相信這也是东帝国每一個威兰特人的夙愿,远征军的将士可以安息了。”
听懂了他话裡的话,萨伦哈哈一笑,接着竖起拇指。
“我就喜歡聪明人,因为我們可以很快达成共识,省得讲谜语浪费時間。”
顿了顿,他开口說道。
“奥莱特和他的嫡系现在是东帝国的军官了,根据我們审查的结果,他们是被提尔蒙骗的。”
“奥莱特是谁?”
楚光還真不知道這個名字。
也许在近卫兵团的情报中出现過,或者在官網论坛上出现過,但对他来說并不重要。
一個前线的指挥官而已,顶多算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再恶贯满盈也被提尔给比下去了。
至于那些轰动了曙光城乃至理想城的重要战犯,比如下令轰炸雄狮城造成上万平民死亡的瑞恩万夫长,以及执行命令的约翰等等,对這些人的审判想来东帝国也是不会去干涉的,毕竟保下来的成本与收益是不成正比的。
不過萨伦却自作聪明的“懂了”他的意思,冲着他挤了挤眉毛。
“够意思!当然了,也不会让您吃亏。這样吧,古裡昂這條大鱼就交给你们了。对了,你给我交個底,联盟在婆罗行省的利益核心在哪個州,我琢磨琢磨這块蛋糕怎么分比较好。”
分鱼是假,這家伙是想和自己谈谈怎么瓜分婆罗国啊……
楚光似笑非笑地看了這個自作聪明的皇帝一眼,用调侃的口吻說道。
“我們要那么多土地有什么用,河谷行省的一亩三分地够我們种了,多出来的种子甚至還能拿给别人用。還有你们,都一千多万平方公裡了還不满意嗎,你们的核心人口才多少点,再要個1000多万過去,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造反嗎?”
虽然這前一句话让萨伦不屑一顾,但听到后面的时候他還是忍不住抽动了下眉头。
說這算是威胁好像又不像。
不過想到西岚帝国发生過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颤。
或许再贪個几十万平方公裡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威兰特人好歹是有点儿偶像包袱的,要落到和日族人牛族人一個下场,和一群泥鳅们在泥巴裡打滚,真沒有那個必要。
萨伦的脸上挤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打消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够了,那当然是够了……我們只是想要個缓冲区而已,毕竟卓巴尔山脉西南角生活了不少逃难的威兰特人流民。”
楚光呵呵笑了声。
“婆罗行省的两個代表還在這儿呢,要不你和他们谈谈?”
萨伦的表情逐渐僵硬。
他很清楚谈了也是白谈,无论是阿布赛克還是拉西都绝不可能同意割让婆罗行省十三州任何一州,而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想要地拿命来换!
不過——
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机会。
僵硬的肌肉渐渐挤出一抹笑容,萨伦盯着他继续說道。
“你们也别說的自己好像朵白莲花一样,罗威尔州的一万平方公裡又怎么算?”
楚光淡淡笑了笑說道。
“金加伦港自始至终都是当地人自己的金加仑港,他们的市长,他们的代表会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自始至终沒有一個联盟委派的官员或者代表在当地担任任何职务。”
顿了顿,他又說道。
“我希望西帆港也是一样的,威兰特人可以留在当地,但必须将市政厅和法院归還给当地人,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归還,否则你们恐怕得做好把南方军团沒打完的战争继续打下去的心理准备。”
這個表态算是很强硬了。
而且已经不是软实力的威胁,而是更进一步的硬实力的威胁。
读出了楚光的深意,萨伦的脸上仍挂着那不动声色的笑容。
虽然沒有迫使联盟做出实质上的让步,但总归经過他的一番试探,联盟的底线已经被他摸清楚了。
凯旋城文官集团的模式是沒有越過联盟底线的,而南方军团的模式则是彻彻底底的越過了联盟的底线。
這就好說了。
“我們会把西帆港還给当地人,但前提是你们不再插手婆罗行省地区的内部事务。”
看着笑容灿烂的萨伦,楚光也淡淡地笑了笑,用温和的语气說道。
“這取决于你们插手到什么程度,是直接的還是间接的,以及是否遵守那個古老的契约。”
只要东帝国不对婆罗行省地区发动武装侵略,他确实不太会干涉两者之间的合作。
包括猎鹰王国也是如此。
联盟在当地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但当地的幸存者们最终還是更愿意和东帝国走得更近,而這也是他们自己的選擇。
短短三言两语的功夫,四百万平方公裡的战后秩序谈判便结束了。
无论是东帝国還是联盟,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结果,而阿布赛克和沙瓦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至少东帝国的皇帝承诺从西帆港撤军。
哪怕這帮威兰特人把西帆港的最后一颗螺丝钉都卸下来搬走,也比再打一场收复领土的战争要好。
况且他们再怎么使劲装船又能带走多少?
那些插在地上的钢筋和裹在钢筋上的混凝土总是搬不走的吧。
還有那些装在西帆港居民们脑袋裡的知识。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時間,重建繁荣的西帆港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阿布赛克看向楚光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激,楚光只是淡淡笑了笑沒說什么。
他并不是为了婆罗人的感谢才派兵支援婆罗人抵抗侵略者,也不是为了去当他们的爹,而是为了中洲大陆东部所有可能承受军团之恶的一切幸存者。
這其中自然是包括了联盟的。
因此他们沒必要感谢自己,更不必将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
带着這些记忆继续前进下去就是了。
只要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内心,自己的過去,无论是威兰特人還是婆罗人,未来都将是一片光明的……
在数以亿计的幸存者们的盼望之下,来自各方势力的代表陆续走进了位于大裂谷腹地的会议厅。
那宽阔的会议中心就像环形的剧场,而现场的桌椅都是由棱角分明的花岗岩打造,并且仿佛是用激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从一整座花岗岩矿脉上整個切削出来的一样!
水晶似的吊灯距离地面约莫有五十米高,像倒立的金字塔一样生长在穹顶上,向下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据說這座末日设施建成于战前。
想来也只有那個集无限繁荣于一身的纪元,能够建成這般宏伟的奇观了。
踏入会议室的阿布赛克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无法控制心中的震撼。
两百多年前,人联时代的幸存者们便是坐在這裡共同讨论他们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未来的命运。
那时候应该還沒有废土纪元這個概念。
面对那骤降至零下-50度的极寒和透不過一丝光芒的天空,沒有人知道他们的末日是否会结束,而如果不会结束又该怎么样。
触景生情,阿布赛克不禁感慨。
“原来如此……這废土纪元从哪一年算起,怕是在废土纪元50年的时候才决定的。”
如果废土纪元第50年的时候寒冬沒有结束,那已经過去的50年就得算是末日纪元了。
后来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說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如今天都的幸存者把他骂的一无是处,說他是比亚努什害死婆罗人更多的刽子手,說他对谷物征收消费税是连农民的钱都抢的强盗,但說不准哪天又会像怀念罗威尔一样怀念起他来。
毕竟谁也保不准,以后有人真去干了他想干却沒好意思也沒敢干的事情呢?
亚努什在任期间死的人還真沒他当大统领的时候死的多,這句话還真是個大实话。
那家伙带着天王军把贵族的庄园抢了個精光,让奴隶们睡了他们一辈子只敢想不敢碰的嫂嫂和小姐,還让杜瓦塔抢的妻妾成群,沙鲁克家中堆满了金银珠宝……
是自己那一枪惊醒了他们沒做完的美梦,沒做完的梦可不得继续做下去嗎?
或许他得写個罪己诏了。
“哈哈哈!有趣,太特娘的有趣了……”
想到這裡的阿布赛克兀自笑出声来,甚至笑出了眼泪,连原本阴郁的心情也都一扫而空,一瞬间洒脱了不少。
天宫的崩塌让他放下了關於皇位的执念,不再去奢望那根本不可能的永恒,而皈依银月教派让他放下了对权力的执念,不再看谁都疑神疑鬼。
如今的他则终于修得了自己的圆满——连那原本放不下的一切也都在這一瞬间放下了。
他终于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口枯井。
困住他的根本不是两边厚厚的墙壁,也不是头顶那遥不可及的云——
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是功是過,皆留与后人說去吧!”
和自由邦的奥多市长一样,他最终直视了自己的内心,并且在游戏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秒彻底地领悟了自我。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那困住了他许久的噩梦也终于雨過天晴……
……
与会的众人皆惊叹着這会议厅的宏伟,也有人感慨着要是能把這钱拿去再修一座避难所该多好。
能与過去和解的只是少数人,而能从過去的辉煌中走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阿布赛克的表现還算是比较不错的了,至少他還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
而像什么水坝城的城主之流,则已经呆住似的惊掉了下巴,左顾右盼地去找自己的心腹,沒了左膀右臂一時間竟是无所适从了。
事实证明风口上的猪并不一定什么都懂,而且也未必什么大风大浪都镇得住。
至于真正的大佬,早已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无论是凯旋城的执政官,還是联盟的管理者,亦或者学院的首席技术官,企业的理事会成员,以及东帝国的萨伦,北帝国那位壮的像熊一样的皇帝,新联合邦总统派来的穿着正装革履的外长……
所有要谈的事情都已经谈完了,沒谈的事情则說明不值一提,坐在這儿的他们也不過是走走過场。
不過会议的主办方是平等的,即便是无足轻重的小势力首领在這裡也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并且保证每一個人在会议开始前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无论他们背后的故事是否可笑,无论坐在這裡的谁或者谁又在谁的眼中像個小丑一样,坐在這裡的他们都是一群废土客们发自内心的選擇。
至少是此时此刻的選擇!
而也就在所有人都入座的同一時間,庄严而肃穆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响起——
“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莅临此地……”
“我是战后重建委员会的首席。”
老人的身份许多人都已经知晓,甚至還有不少人有幸见過了他不一样的面孔。
不過這次他沒有讲任何谜语,甚至沒有多废话一句。
在简单地念完了开场白之后,他便将時間交给了现场的年轻人们——
“我宣布,本届人类会议正式开始!”
雷动的掌声响彻了全场,坐在会场一角的周贤霖甚至激动地站起了身来,将手举過了头顶。
在不远处的红河联盟盟主瞥了這疯子一眼,不屑一顾地冷笑,但最终還是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鼓起了掌。
包括坐在会场前排打着哈欠的萨伦,也给面子地拍了拍手。
对他個人而言,真正要谈的事情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已经定好了。
他不止见過了楚光,也见過了企业和学院派来的代表,以及前军团势力的几個代表。
包括那個继承了尤裡乌斯铠甲并获得了禁军承认的小年轻。
至于其他的幸存者势力,在他的面前都如蝼蚁一般,他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们心裡怎么想的。
不過看到同席的几位大佬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他還是稍稍提起了些兴趣,从那花岗岩雕成的椅子上直了起来。
“呵呵,就让我看看這些小辈们都能讲出些什么花样好了……”
……
雷动的掌声就像除夕夜的鞭炮,送走了已经远去的废土纪元214年。
至于新纪元何时到来,那得在会议结束之后的很长一段時間裡才能见分晓。
此时此刻,废土的偏远一角,被堵在通往前线路上的尼扬在汽车裡和自己最信赖的学生兼助手菲奥多度過了一個简单的新年。
看着斟酌许久始终无法在征讨檄文上落笔的“鼠先生”,菲奥多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他印象中的师傅不是這样的。
即使是在加拉瓦公爵膝下做仆人的时候,這位先生的脊梁也是挺直的。
可为什么?
到了拉西這裡,這位一身傲骨的文人却把头颅低了下来。
仅仅是因为那家伙杀人如麻,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嗎?
他心中怨气窦起低声埋怨。
“……您要写不出来我可以替您写,您要是怕了我可以替您去死。”
說完他便要伸手去摘尼扬手中的纸笔,却又被后者给抢开了。
“你别淌這浑水!”尼扬训斥了一句又对着那空无一字的纸思量起来。
菲奥多并不服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是您的学生,您教我們要端正做人,可您为什么不支持他们。”
尼扬搁下纸笔,费力地挪着身子,转過来面向自己的学生。
“我只问你一個問題,你们想打倒拉西,想過打倒了他之后的事情沒有。”
菲奥多毫不犹豫道。
“当然想過,我們会建立代表会,然后像巨石城的幸存者们一样建立我們的根本法。”
看着他挺直胸膛的小伙子,尼扬笑出了声来,沒忍住又是一阵咳嗽。
“靠你们?就凭你们這些還要向父母伸手要学费的孩子,去给那些海外归来的劳工们发薪水?”
菲奥多脸色辣红,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提起那些海外归来的劳工,只知道那眼神是不相信他们能办成事的。
“你莫瞧不起我們!”
尼扬摇了摇头,轻轻地喘息着。
“我沒有瞧不起你们,我深爱着你们每一個人,所以我素来是不赞成在课堂裡搞政z的,我們应该把更接近本质的真理交给孩子,而這也是我和卡巴哈爵士最大的分歧……咳咳,他說治病得用猛药,矫枉必须過正,但我說照他那么搞,再来一千所大学也得变成一千根柱子,把我們所有人都钉死在上面。”
一個人如果只从书本上获取知识,就难免会用意识形状来看待客观的問題。
而這一定会掉进盲人摸象的陷阱。
阿布赛克只是個码头工,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却有着丰富的江湖经验,和三教九流的群体都能搞好关系,并且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也只有這样的人,才能制衡住好色的杜瓦塔,贪财的沙鲁克,以及爱好艺术品以及结交文人雅士的尼格利……
也正是因此,军团打過来的时候只跑了個沙鲁克,而不是三個蠢才全跑了,就留下一群各怀鬼胎的蠢蛋等着被逐個击破。
那就算联盟把都城搬到天都也沒用,什么“屠夫”、“丛林之鼠”、“铁将”都只能抱头鼠窜地跑,顶多谁聪明跑得快罢了。
不過话又說回来,這种“沒有思想”的庸才,却偏偏是卡巴哈爵士那样的知识分子最瞧不起的。哪怕阿布赛克把他从亚努什的刀下硬拽了出来,他们也会打心眼裡认为這群沒有指导纲领的土匪能赢只是侥幸罢了。
卡巴哈爵士从来沒這么和他說過,但尼扬很清楚他就是這么想的。
他们自诩是激进派认为所有人只要听他们的就能好起来,结果变成了自我幻想中的理想主义者,以及多数人眼中的疯子。
他们一定会想,“大不了让联盟向他们想象中的敌人发动进攻”,“只要敌人一犯错一切都会好起来”,“敌人的失误一定是必然的,因为他们是错误的”。
這种幼稚的想法和理想主义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
就好像实用主义者哪怕与虚无主义者再怎么像近亲,也终究不是虚无主义者。
這种疯子最后只有两個下场,要么被一名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当枪使,要么就是在侥幸的成功之后燃烧自己以及所有追随者,完成那自我感动的殉道。
恍惚中他想到自己该写什么了,抓起了搁在纸上的笔,结果那笔却掉在了地上,和几片红的像土一样的血块一起。
“老师!”
菲奥多惊呼了一声,将栽倒在车裡的尼扬一把拖了起来,却看那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发生什么事?”听到后面动静的司机猛的回過头来,看到尼扬的状况顿时脸色刷白,“先生!你這是怎么了——”
“别管什么了!快开车!”
被那血的颜色刺激的,菲奥多的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腾出手揪住了那司机的衣领,冲着他大吼大叫。
那司机倒是沒有被血吓到,以前给月族抵抗军的领导开车的他也算半個士兵了,可刚想踩油门却看向了前面人山人海的车潮。
马车、牛车混杂在路上……
那都是从前线往东迁徙的流民们。
婆罗国第3万人队正在向塔桑河西岸挺进,那可是传闻神出鬼沒的“丛林之鼠”!整场战争当之无愧的军神!
而现在這家伙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内战要来了!
“快想想办法啊!对了,要不从這土路外面开過去!”
菲奥多大吼大叫着,脸上写满了绝望,却沒想這土路好歹還是路,开到了越野的地上,只怕颠不了两公裡他们這车就得散架。
他们正在走的這條路就是唯一的路了,再沒有第二條路。
好在那司机反应迅速,立刻打开车门去了后座,将尼扬从车裡抬了出来。
“你先扶着他!我去找人!”
沒有犹豫,那司机飞快的跑着,很快从迁徙的队伍中拦住了一行大户人家的车队,想用以前的配枪和车钥匙抵两匹马,并承诺无论救不救的活自家主人,都少不了他们好处。
那大户人家也是個会做人的主,一看到配枪便知道出了事的那人身份不简单。
于是他根本不收那配枪和车钥匙,反派出三個年轻力壮的小伙儿骑着马去帮忙,并自愿留下来替他们照看车辆。
這年头有枪的就是大爷,能随意拿枪出来抵债那得有数不完的枪了!
這個人情怎么想都赚大了!
就在那大户人家高兴着的时候,三匹骏马奔驰在旷野上,带着昏迷不醒的尼扬赶往了距离附近最近的小镇。
那儿有拉西的驻军,有驻军就有医生和电话!
策马奔腾了20裡地,披星戴月的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最近的小镇。
得知尼扬的事情之后,驻扎在当地的连长立刻向上级汇报的情况請求援助,并安排随军的医疗兵对他进行了紧急治疗。
站在病床的旁边,菲奥多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在心中为昏迷不醒的老师默默祈祷。
而也就在這时,尼扬忽然咳嗽着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瞳孔也渐渐放出了一丝清明的光芒。
“老师!”菲奥多惊喜地叫了一声,扑到了病床的旁边。
尼扬却像沒有听见一样,忽然伸出了那跟像炉柴棒一样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跑……”
菲奥多懵了一下,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什么?”
尼扬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绝望,费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的說道。
“快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菲奥多紧紧地回握着老师的手,俯下身将脸凑近了過去。
“谁?!您是說拉西嗎?!”
司机闻言咳嗽了一声,示意這小伙子這裡是拉西的军营。
而站在一旁的连长却像沒听见一样,装作不知道的看向一旁。
他当然知道猛犸城发生了什么,而且一看见尼扬在這裡他什么都知道了,不出意外的话上级应该在赶来這裡的路上。
不過他打算什么都沒听到,径直走到外面点了根烟。
尼扬的眼中露出一丝悲伤,沒有說出他期待着的任何一個名字。
甚至连活人的名字都沒有讲。
“罗……威尔……”
亚努什曾是罗威尔,但杀戒才开到一半,就被一枪打死在了王座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将天王军忘得一干二净,却忘了他们是怎么来的了。
于是新的罗威尔来了,并且会亮出他的屠刀杀的人头满地。
至于内战。
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来的时候,沒准它反而又不会来了。
其实来不来也无所谓了……
就不如留给后人去幻想,這沒打起来的内战要是真打起来了又会怎样吧。
其实都是一样的。
菲奥多愣愣地看着他,還以为自己听错了,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他嘴唇开合着,喃喃自语。
“罗威尔……那不是個死人么……”
他知道老师骂了罗威尔将军整整一年,乃至于整本《红土》都是围绕他来写的,却不想老师对他的恨意已经到了這般深入骨髓的程度。
他总觉得不该這样。
那個人联军官遗留下来的糟粕固有可恨之处,却也不至于被這般刨祖坟。
人常說沒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谁能否认沒有人因为吃土而活下来呢?
况且老师自己也說了,卡巴哈爵士是不好的,矫枉過正是不好的。
不過他再想追问的时候,尼扬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该死的加拉瓦公爵在巫陀死了之后半推半就的换了心脏,而最不该死的人却走在了夜尽天明前的最后一秒……
菲奥多嚎啕大哭着,哭得双目通红,就像個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
司机也红了眼眶,抬手掩住了鼻梁。
他不是军人,但姑且以前算半個,却沒想到自己跑断了腿最后還是這個下场。
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命不长!
老天凭什么這么对他!
听到房间的动静,连长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起冲进来的還有从前线赶回来的拉西和当地师部的师长。
這個将近一米八的大個子吃败仗的时候沒哭,受伤的时候沒哭過,如今当然也沒有,却是红着眼睛发了狂。
“不!!!”
“你特娘的老子回来!你的仗還沒特么的打完!老子不许你走!”
“统领!他已经死了!”看着扑到病床前想要将尼扬揪起来的拉西,跟在他身后的师长红着眼睛拉住了情绪崩溃的他,“先想想怎么办吧!”
终于平复下心情的拉西,跌跌撞撞地退到了门口,忽然看见了红着眼睛又惊又怕的学生仔,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老师死……呸!先生走之前有說什么嗎!?”
虽然前半夜還口出狂言說“不怕死”,但如今看着這個杀神真站在自己的面前,菲奥多還是被吓得一阵腿软。
這家伙是真从死人堆裡爬出来的。
他讲出来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凝着血,满身的杀气怕是阎王见了都得打個哆嗦。
他的老师以前說的也许是对的……
自己除了嘴硬,什么都是软的。
拉西却沒有嫌他窝囊,也沒有像催他老师那样催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终于,菲奥多像個被吓坏了的小姑娘,终于从颤抖的嘴裡挤出了一句话——
“罗威尔……我的老师說,我……我們不是他的对手。”
“他還要我們快跑。”
拉西脸上的表情一滞,似乎也沒想到遗言会是這句。
丢开這小伙子瘦削的肩膀,他大步流星地抢出了房门。
此刻的他就像一头疯牛一样,冲着那满是阴云的天空和晨雾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罗威尔——”
“老子X尼玛!!!”
另一边,接手了罗斯等一众威兰特人俘虏,第十一万人队的约卡勒带着麾下日夜兼程,赶往了西帆港的近郊。
那些原本他们啃掉牙都啃不下来的阵地,如今却像不存在一样。
他们坐着军团的火车前往了苏拉克县,当地的村民们像迎接威兰特人时一样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并向他们献上了炖羊肉和热茶。
看着谄媚的县长,约卡勒心情烦躁,将這些许久未尝過的佳肴都赏给了自己的部下。
那個叫罗斯的家伙除了向他交出了自己的配枪之外,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讲。
他知道为什么,那家伙打心眼儿裡不认为自己输给了他,而他也确实沒法厚着脸皮嘲笑对方,在哪座山头上为什么不怎么打。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旷野上出现了一辆辆钢铁森然的征服者。
那轰隆隆的履带声他正在打盹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去找掩体,结果却从那远处的军阵中看见了自己的旗帜。
好家伙,原来是自己人!
一宿沒睡的约卡勒也愣了好多秒,直到他手底下的家人让他稍安勿躁。
一行人去了苏拉克县的南部,一辆拉风的越野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名军官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军靴锃亮的万夫长冲他行了個军礼,笑着說道。
“在下婆罗国第101万人队万夫长!這位是我們的指挥官‘铁将’格罗夫将军!”
约卡勒眼睛一瞪,嘴裡直念叨。
“铁将是個什么鸟玩意儿,老子還特么银将金将油漆将呢……”
格罗夫也是個粗人,闻言却不生气,只觉得对胃口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久闻大名啊,兄弟!我是混南线的,那個吉普森你知道吧,他是我手下败将!”
“噢噢,好像听說過……”约卡勒懵逼的点了点头,他有几门炮倒是从吉普森那儿顺来的,虽然是联盟的骷髅兵团替他抢的,但他部下也是出了点力的。
是說這家伙怎么沒了,搞了半天是被赶到南边去了。
见他听過吉普森的威名,格罗夫开怀大笑道。
“是吧,跟那狗东西对线還挺不容易!一开始還敢和我們硬碰硬一下,后来缩在阵地上就不出来了,被我一锅端了老巢還输不起,嘴硬的像特娘的鸭子一样!对了,伊舍尔呢?我老想见他一面了,那哥们咋不在?”
說這话的时候格罗夫一脸热切,早在北风行动之前他就是伊舍尔的粉丝了,只可惜一直沒有机会见着。
约卡勒纳闷的看着格罗夫,不明白這家伙为什么会问這样的問題。
不是你们丫的让老子来接头的嗎?
敢情你個总指挥也是個小虾米啊。
“他得提防拉西……”
格罗夫的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
“好吧……对了,兄弟,我這装备咋样啊?”
远处的尘埃滚滚而来,那钢铁洪流就像滚动在平原上的风暴一样。
约卡勒瞪着眼睛瞧了好久,恨不得将那一幕刻在眼眶裡,半天才从嘴裡憋出一句话来。
“卧槽,牛逼……”
……
另一边,晨雾蒙蒙的塔桑河西岸。
伊舍尔在阵地上枯坐到了天亮,对着塔桑河畔的灯火想了整整一晚上。
新年了。
又是新年……
望着那迁徙的人群,他的思绪一瞬间又回到了那天决定命运的晚上。
那时身处绝境的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成为巨石城的波尔,放弃了对银月女神的幻想,不再试图去追逐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
也正是因此,他靠着婆罗人的智慧骗過了所有人,不但救下了小露比和教堂裡的所有人,還让他们一直活到了最后。
从那以后他的人生便一帆风顺,不但设计帮老上司安沃逃脱了天都的漩涡,還让包括阿布赛克在内的一众大佬们对他刮目相看,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坐到了北方野战军总司令的位置上。
甚至就连威兰特人都叹服地将他的肖像印在了扑克牌上。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婆罗人還是威兰特人。
最近通讯状况稍微恢复了些,他陆续听闻了一些曾受過他帮助的人们的近况,并从他们的来信中得知了一些外面的事情。
比如玛格丽夫人一家,听說在一号定居点生活的很幸福。
永夜港的居民沒有被困难打倒,他们在荒野上建起了新的家园。
她的丈夫依旧在为银月女神盖教堂還愿,倒是他自己反而沒什么時間祈祷了。
在夫妻二人的来信中還夹着小露比送他的明信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猛犸象。
想着只小猛犸象,伊舍尔不禁心中一暖,忽然也想有個孩子了。
要不先从谈個对象开始吧。
他也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想来谈個女学生是沒什么問題的。
所有人都迎来了好结局,但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就和那天躲藏在亚努什看不到的角落瑟瑟发抖时一样。
不過這次不一样。
這次的感觉就好像当时拉开教堂大门的不是安沃,而是那個叫亚努什的恶鬼,并且用那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和小露比以及所有人狞笑,并在心裡想好了怎么折磨每一個人。
伊舍尔兀地出了一身冷汗,并且似是幻听一样的听见了什么——
‘我又回来了。’
“呜——!”
這时候,塔桑河的对岸拉响了防空警报,而且整整想了三声。
然而不知为何,這次却沒有爆炸声响起,也沒有飞机低空掠過的呼啸。
那仿佛不是警报,而是为什么哀悼。
伊舍尔皱起了眉头,一瞬间脑海中闪過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放任那思绪越過了塔桑河。
也就在這时,他的脸色忽然煞白,猛地将头抬了起来。
“中计了!”
另一边,西帆港的火车站月台,拎着行李箱的罗斯带着他麾下的几名军官走下了列车,见到了被婆罗国士兵一左一右看在中间的吉普森万夫长。
那两名士兵端着冲锋枪,而且是pu-9冲锋枪,面无表情的态度就像是押着囚犯一样。
看来婆罗国已经接手了這座聚居地。
不過,這些婆罗人倒是也沒有粗鲁地对待吉普森,而是给他留足了失败者的体面……這也是罗斯未曾想到的。
火车站台上不只有婆罗人,也有一些威兰特人,不過从那饱满的精气神和挺拔的腰板来看,他们显然是从东帝国来的。
他们正在搬箱子,把能带走的一切都带走。
从這些士兵们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是得到了婆罗人高层甚至是阿布赛克本人的默许。
见到从车上下来的罗斯,吉普森憔悴地笑了笑,伸出右手。
“别来无恙,罗斯万夫长。”
连续的失败已经彻底打垮了這個男人的自信,罗斯不禁怀疑他是否還能硬的起来。
不過,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呢?
“同一趟航班?”
吉普森点了下头,虚弱地笑了笑。
“是的,萨伦承诺让我在新西帆港和家人们团聚,他說那儿需要我們這些有能力的威兰特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战争结束了我還能做些什么。”
說实话,他是真沒想過婆罗人会放過他,毕竟南线部队主要是治安战,而治安战就一定会遇到分不清平民和军人的时候。
罗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
“先回家再說吧,总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
接他们去港口的车就要到了。
在上车之前,吉普森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港口。
他对這儿沒什么感情,毕竟這座港口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并不在這儿。
“你說這裡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不想知道,”罗斯摇了摇头,“他们有這么多人,又刚打完了所有的仗,再怎么也不会過的比我們来這儿之前更糟。”
或许威兰特人也是一样。
一個沒有南方军团的永夜港……至少黑水巷会成为歷史。
想到這裡,罗斯对未来忽然又沒那么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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