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光与棒棒糖
准确的說是2125年,這颗繁荣的星球上爆发了一场战争。
战争中的双方都抱着彻底毁灭对方的决心,几乎用上了所有一切能用上的手段。
战争只持续了三年。
但也只用了三年,便摧毁了地表上的一切。
漫长的核冬天几乎将文明的火种熄灭,双方都成功地将对方送进了地狱,也成功地埋葬了自己。
自此,开启了比大萧條更加萧條的废土纪元。
虽然距离那场末日之战已经過去了两個世纪,核冬天也早在一個多世纪前就已经基本结束,但人类并沒有重新回到食物链的顶端。
泛滥的核武器、生物武器、乃至基因武器,导致整個星球的生态系统都朝着极端的方向演变。
而那些被称为“异种”的突变体,也是挣扎在废墟中的幸存者们,所面临的主要威胁。
比如楚光刚来到這個世界时,碰到的那支长着两個脑袋的狼狗,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就算是异种,也是有强弱之分的。
像双头鬣狗這种由伽马射线导致的“畸形儿”,战斗力通常不高,除去少数幸运的例外,战斗力甚至比不上突变之前。
相比之下,啃食者、爬行者等等這些由生物武器造成、且突变到已经无法溯源先祖的异种,才是真正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它们的神经系统被变异真菌侵蚀,白天通常躲藏在废墟、下水道、或者地铁這些不见光的设施裡,只要当夜幕降临才会上街上觅食。
郊区的情况会比市内好很多。
尤其是远郊。
過去的五個月裡,楚光碰到的最危险的异种,也不過是一头变异棕熊。那家伙虽然力量强悍,但相对的反应很迟钝。
在被它发现之前,楚光很小心地避开了它。
晨曦的微光穿過破损的混凝土墙,和钢筋废料的影子一起,落在满是汽车残骸与碎石的街上。
现在的時間是上午八点。
這裡的時間和现世那边的东八时区,大概有十二個小时的时差。
看着游荡在街上的两只变异鬣狗,楚光握紧手中那根带尖儿的水管,小心绕到了废墟背后。
虽然他有自信干掉它俩,但沒必要节外生枝。
况且這些畜生很聪明,甚至知道拿同类当诱饵,谁也不知道旁边废墟的阴影裡還藏着多少。
沿着小路穿過破败的街区。
当看到贝特街儿童乐园的牌子时,楚光总算是松了口气。
前面就是“贝特街”——附近這一带比较大的幸存者聚居地,裡面居住着一百多户幸存者。
战争爆发之前,這裡曾经是一座儿童乐园,有着大量的游乐设施和一片宽阔的草坪。
战后這裡被军队划为临时避难点,收容了大量从清泉市市区内出逃的市民。
那些难民们后来怎么样了无从知晓,不過两百多年后的今天,這裡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小镇”。
人们用废弃的塑料板、雨棚以及木头和金属支架,在光秃的泥巴地上混搭成了简易的窝棚。
像极了“刁民时代”裡的那种。
游乐园的围墙是天然的屏障,也在经過粗糙的修缮之后,扎上铁丝和带钉子的木板。
游乐园的中央是一座五层高的古典城堡,很有童话的感觉。只是那表面的油漆早已掉光,面朝市中心的那一侧墙体更是垮了大半,只剩下北侧的半边和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塔。
就算是童话,也绝对黑暗童话。
不過即便這座建筑破成了這样,它依然是贝特街上“最豪华”的建筑。
同时,也是镇长的家。
虽然在這裡生活了五個月,但楚光并沒有见過镇长。那位大人很神秘,很少抛头露面。
“哟,這么早就回来了。”
看着从街道拐角处走来的楚光,吊着旱烟的老沃特眯了眯眼,从鼻孔裡冒出一丝浑浊的白烟。
他的手中握着一杆双管猎枪。
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沒人会怀疑它的威力。
楚光曾经亲眼看见過,這老头只开了两枪,便放倒了一头发狂冲向贝特街大门的变异棕熊。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渴望也能拥有一把。
“在外面耽搁了一夜。”
“外面?”
老头瞅了眼楚光背后背着的那根带尖儿的水管,眉毛挑起了一丝惊讶。
夜晚有多危险,沒人比他更清楚。
每次值夜班,他的食指都不敢从扳机上挪开,任何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全身神经绷紧。
远郊的异种虽然沒城区裡那么危险,但有太多的掠夺者对這裡虎视眈眈。
落在他们的手上,下场不会比死在异种手上好太多。
老沃特不太相信,這家伙仅凭一根钢管,居然在废土上平安的度過了一晚。
“出了点意外。”
楚光也不解释,只给了老沃特一個疲惫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接着便径直穿過聚居地的大门。
贝特街只有一家废品回收站,位置很好找,挨着聚居地正门旁。
卷帘门下摆着一台永远走不准的老式电子秤,旁边立着“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牌坊。
這家店是镇长大人的产业,也是贝特街唯一收购废旧零件和变异鼹鼠皮的地方。
为了垄断捡垃圾的生意,這位独裁者甚至专横地颁布了一项法律。
即,所有人不得将捕获的猎物和捡来的垃圾,私自卖给途经此地的商队。
而理由则是为了保证贝特街的货物能够卖出合理的价格,而不是被“狡猾的商人们”在价格上无耻的压榨。
這种蛮横无理的规矩之所以能够通過,一定程度上也和這裡的幸存者们都很愚昧有关。
而一般商队也不会冒着得罪這位独裁者的风险,去拾荒者们的手上收购那点儿少的可怜的物资。
他们只做大买卖。
而且只和信得過的人做买卖。
“卖?還是买?”
店主是一位五十岁的老人,名字叫查理,据說以前是外省某個避难所的居民,后来被抓去做了奴隶,直到镇长将他从某個奴隶主手上买下来,将和拾荒者们打交道的工作交给了他。
這裡大多数居民都是土生土长的“废土人”,沒有受過任何教育,数学都很烂,而且是烂到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可能算错的程度。
但查理不同。
他是从避难所裡出来的。
虽然這片废土上的避难所沒有一座是完全相同的,但有一点却是大同小异。
能住进那裡的人无一不是战前社会的精英,他们的孩子不但从父辈那裡继承了聪明的头脑,更是从启蒙时代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糟透了,他大概会像他的父辈一样,成为一名工程师、医生或者学者。
而不是在這裡记账。
“卖。”
沒有废话,楚光从双肩包裡掏出了6块废旧电池,和5管粘合剂扔在了电子秤的托盘上。
這是他在发现404号避难所之前,在附近的建筑残骸裡搜刮到的。
老查理捡起桌上的废电池,随意地检查了一下型号和是否胀气破损,便将它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秤上。
這玩意儿肯定是报废的不用想,但回收一下裡面的材料還是可以的。
“品质還凑合,這一带的垃圾应该都被搜干净了,你从哪儿弄得好东西?”
這也能叫好东西?
“运气好。”
“呵呵,我只是随口一问。嗯,电池不错,但粘合剂的质量就一般了,封口拆過,裡面的情况估计一团糟,我只能给你按五折算……所有加起来一共3点筹码。”
楚光也沒有和他還价,从他手中接過了3枚白色的筹码。
這种有着金属质感的塑料硬币,是清泉市最大的幸存者聚居地巨石城发行的“货币”,并且在清泉市大多数幸存者聚居地都能换到食物和补给。
筹码的正面印着面值,背面有特殊的防伪编码和印花,在阳光照射下会呈现出特殊的光泽。
這种筹码具有耐热兼顾、易于保存、且识别度高等诸多优点。尤其最关键的一点是,以战后的技术基本沒法仿造。
像贝特街這种人口不多、沒有工业能力的中小型幸存者聚落,主要也是和巨石城的商队做生意,用农产品、猎物和捡来的垃圾交换必要的生活物资甚至是武器。
自然而然的,這种货币也就在贝特街流通了起来。
当然,它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好使,如果哪個月商队沒来,整個聚居地的物价都得乱套。
镇长也不是沒有试過推行贝特街自己的货币——一种记账式的票卷,但奈何根本沒人承认。
就连贝特街的幸存者都知道,那种纸片就连擦屁股都碍事儿,和废纸沒什么两样。
“要买点什么嗎?店裡刚到了一批从巨石城来的新货。”
正打算离开的楚光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
“有枪嗎?”
“那倒沒有,有你也买不起。”
老查理咧嘴笑了笑,看着转身要走的楚光继续說道。
“不過食物和燃料倒是有一些。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趁着涨价前多买些。”
枪這种东西,哪怕是最便宜的那种,都很难在贝特街這样的地方买到。
因为就算偶尔有贩卖军火的商队路過這裡,那些武器通常也都是进了镇长自己的仓库,根本不会摆在這裡的货架任人挑选。
况且就像老查理說的那样,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他们這些拾荒者也不可能买得起。
楚光很清楚他为什么這么說。
作为接受過良好教育的避难所居民,查理一定不会看不出来,所有生活在贝特街的幸存者,不管是拾荒者還是猎人,他们的剩余价值都被镇长一家人剥削的一干二净。
即便镇长大人从未亲自伸手,从他们的兜裡直接掏走哪怕一枚筹码。
“食物和燃料要涨价了?”
看着脸上写着意外的楚光,查理淡淡笑了笑說。
“你沒注意到么,最近在降温,而外面的异种却开始活跃了。”
楚光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說道。
“冬天要来了?”
“我记得你是五個月前才来的這儿,可能沒有经历過,往年這时候差不多就要开始慢慢降温了。今年……冬天估计会来的早一些,搞不好十月份就要下雪。”
說到這,查理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說道。
“要入冬了。”
“不管是人還是异种,都得提前做准备了。”
刚来贝特街的时候,楚光身上穿着件蓝色外套,查理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了避难所的人,所以对他還算关照。
虽然這种关照从未体现在交易价格上,但在经验方面這老头确实帮了楚光一些忙。
否则,他也不会這么快就适应了废土上的生活。
楚光认真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查理淡淡笑了笑,“可别死了。”
现在已经是九月初,如果真的十月份就要下雪,留给楚光准备的時間只剩一個多月。
对于生活在這一带的幸存者们而言,下雪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這意味着除了食物之外,還得增添一笔燃料开支。
這裡绝大多数人都是以捡垃圾和打猎为生,附近的农庄只有在农忙时期才需要人。
到了冬天,捡垃圾的难度会成倍上升,谁也无法预料雪裡埋的是能废物利用的零件,還是变异老鼠的獠牙。
而像是野鹿、兔子這些能够提供肉食的动物,也会减少活动時間,甚至干脆躲在窝裡過冬。
最要命的是,一旦入冬,商队就不会来這裡了。就算捡到了好东西也只能堆在家裡,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卖掉。
或者,冒险前往十公裡外的巨石城。
那是清泉市這一带最大的幸存者聚居地,即使是冬天那裡的市场也不会关门。
然而它的位置在清泉市三环路的边上,紧挨着清泉市的北城区,一路上藏着数不清的危险。
一般人想靠两條腿走過去,而且還是在最低温能达到零下十度的冬天,无异于自杀!
……
从回收站离开之后,楚光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住所。
其实与其說是住所,倒不如說是一座勉强能挡雨的窝棚,甚至都沒有個像样的窗户和门。
直到昨天为止,他還想着攒点水泥、PVC板之类的材料,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将這漏风的墙给封上。
但现在看来,已经沒這個必要了。
从发霉的睡袋裡翻出来一块生锈的铝盒,楚光费力掰开它,将藏在裡面的塑料硬币哗啦地倒在了瘸腿的木桌子上。
一共47枚面值1点的白色筹码。
算上自己身上的3枚,加起来正好50点!
這钱都是他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来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离开這個鬼地方,搬去條件更好巨石城。
不過现在嘛……
他对這笔“财产”已经有了新的规划。
能自立门户,何必寄人篱下?
“避难所上方的疗养院废墟可以利用起来,還有建筑周围的围墙,都是混凝土结构……有玩家可以使唤的话,在附近搜集些材料,修缮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疗养院附近是湿地公园,搜集金属废品不太方便,但周围的植被還算茂盛,取暖的燃料应该不会太缺,除此之外木头還能作为修补建筑和制作家具的材料……斧头!对,還得买四把斧子。”
打怪练级?
不存在的!
都說了是百分百真实的硬核游戏,既然是硬核游戏,那自然得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干起!
“铁锹和锯子這些工具也不能少了!”玩家還沒登陆,楚光就已经想好怎么安排他们了。
当然,除了干活儿的工具,還有最关键的口粮。
培养舱一旦激活,就会立刻消耗预储存在培养舱内的活性物质,合成供玩家使用的克隆体。
而這些克隆体都是需要吃饭的!
虽然玩家不上线的时候,克隆体可以躺在培养舱内,以较低的代谢水平休眠,但总不可能一直躺着。
人活着就要吃饭,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至少得储备足够五名成年人一周消耗的粮食……如果按一天两顿算,每顿一张麦饼,也得70张。”
麦饼是贝特街最常见的食物,1点筹码就可以换两张。
這玩意儿一般有巴掌那么大,咬起来的口感很硬,也很粗糙,像掺了沙子的土,但能填饱肚子,還能补充一点点盐分。
丢在锅裡煮,還能做糊糊。
70张饼,买的话得35点筹码,就算砍价,30点筹码也是少不了的。這样一来,自己的预算就不够了,
楚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過很快又舒展了开来。
刚才是他把問題给想复杂了。
其实沒必要让那些玩家们吃的太好。
如果把麦饼换成制作麦饼的原材料——也就是附近的农庄生产的青麦,则只需要3点筹码就能买到足足一公斤!
囤個5公斤,够他一個人吃俩星期!
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暂且就先准备這些东西好了……”
将分配好的筹码扫进背包,楚光将背包重新背在了身上。
虽然一宿沒睡,但他现在精神亢奋的不行,仿佛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根本一点儿困意都沒有。
当他推开门来到外面,见邻居家的小姑娘正猫在隔壁窝棚的门口,好奇地看着自己這边。
楚光认得她的名字,叫余小鱼,是余家的小女儿。
废土上的幸存者大多面黄肌瘦,余家的小女儿自然也不例外,那芦柴棒一样的小胳膊小腿,让人难以想象她已经是要嫁人的年龄。
见楚光注意到了自己,她也沒害羞,从屋子裡走了出来。
“我听到你家裡有动静,就来看看。”
每天天亮,贝特街的男人们都会外出拾荒或者打猎,老弱妇孺则一般留在家裡看家,或者做些能赚钱的活儿。
虽然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沒下顿,存不下钱,家裡也沒什么可偷的,但谁也不想自己出门的时候,有人来自己家裡占小便宜。
這個叫楚光的男人,是从外面来的,平时早出晚归,很少和聚居地的街坊邻居交流。
她对他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只觉得他长得不太像是能吃苦的样子。
一开始大家都很提防他,妈妈也让她多盯着点這個从外面来的异乡人。
不過,小鱼觉得他不像坏人,因为有次他在门口炖汤,分了她一碗。
“谢谢。”
“不客气,你外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看家。”她眨了下眼,愉快地补了一句,“反正也是闲着。”
可怜的孩子。
如果是在那個世界的话,她现在的年龄应该還在读书吧。
不想让人感觉到冒犯,楚光藏住眼中的一丝怜悯,面无表情地从兜裡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塞到了小姑娘的手上。
“拿着吃吧。”
“别告诉别人我给的。”
“否则以后就沒了。”
从来沒见過這种食物。
余小鱼先是咬了一口包装纸,发现咬不开,這才意识到外面的包装是要撕开的。
乌溜的大眼睛盯着塑料棒上插着的红果球,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這,這是什么味道?!
好甜!
眼裡闪烁着小星星,她幸福地抬起头,想說声谢谢。
然而给她糖吃的那個人,却已经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