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魂魄仿佛被人硬生生撕扯着,那极致的痛苦,比祁司语受所爱之人剜心之举时更甚。
“若能重来一次,你還会为了她执着至此嗎?”
恍惚之间,祁司语好像听到有人在這样问她。
可惜,她却是沉浸在那无尽痛苦之中,无力作答。
“小姐!小姐!快醒醒呀!”
痛苦难消之际,忽有清脆的喊声在耳边响起。
“快醒醒啊小姐!别再睡啦!再不起来夫人肯定又要来找您麻烦啦!”
落在肩上的那只手正在不停摇晃着,简单粗暴的就将祁司语从那痛苦之中扯了出来。
“别……别摇了……”
吃力抬腕拍开肩上的那只手,祁司语才疲惫地睁开了眼,皱眉打量起眼前那個丫鬟打扮的姑娘。
不等她猜出那丫鬟的身份,那丫鬟便已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她一眼。
“要是不摇您哪裡醒的過来呀!唐大小姐在前厅都已经等您等了三盏茶了!老爷也已经派人来催了两次了!您要是再不過去接客,不等夫人给您下绊子,老爷都要亲自跑来教训您啦!”
“唐大小姐?”祁司语按了按沉重的眼皮,又多看了面前這位好似有些眼熟的丫鬟两眼,方问:“哪個唐大小姐?”
“哪個唐大小姐?還能有哪個唐大小姐啊,当然是京都望族之首唐氏的家主府裡那位唯一的嫡小姐唐慧颜啊!”
那丫鬟急忙将祁司语从软榻之上拖了起来,推着她往梳妆台走去。
“今日可是清岚宗宗主亲自为宗门挑选弟子的日子啊,听說今晚连当今圣上都会亲自到场呢!這候选弟子的名额可是多少名门子弟求都求不到的啊!要不是唐大小姐靠着唐家与东方宗主的私交为您争取到一個名额,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情又怎会轮得到您头上呀!可您倒好,這大白天的居然躲在家中睡懒觉,還把好心好意因为怕您被夫人为难而特地亲自跑来接您的唐大小姐晾在一旁!您到底能不能上点心呀!這要是能有幸进入仙门学艺,那可是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啊!看往后的夫人還敢不敢随意欺辱您!”
梳妆台上的铜镜,早已被人擦拭的干干净净。那面铜镜虽然质地一般,却也足矣让人勉强看清镜中所映的景象。
身后的丫鬟還在喋喋不休,可祁司语却是已经无心再听了,只直勾勾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
清秀的面容,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能算是個一方美人。
這张脸,正是她再熟悉不過,对着已有两百多年的脸了。
只是,如今镜中的這张脸,却是与她前几日在魔宫中照镜之时所看到的略有些不同。
好似……
多了几分稚气,少了几分狠戾……
和着身后之人的话语,儿时的记忆,忽如潮水一般涌入了祁司语的脑海。
祁司语猛的一惊,再次看向镜中一同映着的那丫鬟时,神情已然不如原先那般镇定。
“吉……”祁司语用力捏着桌角,努力稳住自己那发颤的声音,才顺利唤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吉祥?”
“小姐有何吩咐?”
吉祥未曾注意到祁司语那怪异的举止,只专注的为她挑选着梳妆台上的发饰,口中還不忘念叨着:“這個不行,太艳了。這個也不行,衬不出小姐您的气质。這個又太寡淡了……”
果然是了。
眼前這位絮絮叨叨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祁司语儿时的贴身丫鬟,名唤吉祥。
倘若出现在祁司语眼前的是她在魔宫中当统领时的贴身丫鬟,祁司语都不会有半分惊奇,只当是自己還有几分利用价值,又被魔尊救了回去而已。
可眼前這位,却是她在堕入魔道之前,拜入清岚宗之前,尚在京都户部侍郎家還是那個不受宠的五小姐时身旁唯一的一個贴身丫鬟。可這人早就在她成功拜入清岚宗的次日就被当家主母活活打死了,如今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诉說着幼时所经历過的事情,這让祁司语如何能不震惊?
死而复生的事情,在修仙界中并不罕见。可這死了還能回到過去的事情,祁司语却是闻所未闻。
若非是這两百多年来的经历還历历在目,若非是临死之前的遭遇還记忆犹新,若非是心口剑伤处還在隐隐作痛,祁司语险些都要以为那漫长的两百年不過是一场梦罢了。
可看着闺房裡這陌生中又带着隐隐熟悉感的布局与摆设,祁司语已然明白,她所经历的這一切,并非是梦,也不可能会是梦。
至少,总不会有人在梦醒时分会忘了自己家中的模样吧?
所以,若是她沒猜错的话,她這是真的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正要拜入清岚宗的那一日了!
“不用挑了。”
冷静下来后,祁司语立即阻止了吉祥的动作,随意的挑了根发簪固住自己那散落的秀发,方道:“随意就好,反正今晚我是不会去了。”
“什么!不去了?”
吉祥惊呼道:“昨晚您可不是這么說的呀!况且,唐小姐定是要拜入清岚宗的,您若不跟着一起去,往后要是少了唐小姐的庇护,您在這家中可就更难過活了啊!還有還有……”
“好了,不用再說了。”
回想起唐慧颜毫不留情的那一剑,祁司语不禁抚上了自己心口已失了痕迹的伤处,牵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其实,做個凡人,也是挺好的。”
既然老天开眼,给了她死而复生,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又怎能再重蹈覆辙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去跟我爹說,我已经偷偷出门了。当着唐小姐的面,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什么,只会等我回来后再找我算帐罢了。”
說罢,祁司语便已直接丢下了一脸呆愣的吉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不等气得跺脚的吉祥反应過来追出房门,祁司语就已经扬着明媚的笑容,循着那模糊的记忆往后门的方向溜了去。
她這庶出的五小姐,在這侍郎府裡向来都沒有什么地位,特别是她娘亲去世之后,她在這家中過得更是凄惨,能活到现在,還是多亏了唐慧颜的庇护。
祁司语敢保证,若是让她那位父亲知道她就這样丢下唐慧颜跑了,就這样放弃了有可能可以拜入仙门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非要当场扒了她的皮不可。
不趁着她那父亲火气最大的时候赶紧溜,還傻傻留下来等着挨棍么?
侍郎府并不大,就算是两百多年未曾回来過,不過是在這后院稍稍荡個一圈而已,祁司语就已经顺利找到了后门。
可惜的是,這后门居然已经被人事先上好锁了。
一声叹息還未吁出,祁司语便已被不远处草丛中传来的??声拉去了注意力。
“哪来的贼子?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做什么?”
被祁司语這么一喝,躲在草丛裡的小男孩便藏不住了,急忙跳了出来,猫着腰“嘘”了一声,才悄声提醒道:“五姐,你小声点,要是把人引来了,我們可是都要挨骂的啊!”
眼前的男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一身衣衫脏乱不堪,若不是及时喊出了五姐二字,祁司语险些都要以为是外头偷跑进来的小乞丐了。
时隔两百多年,祁司语的记忆自是不如儿时清晰的。就算如此,她也還能隐约记得当年离家之时排行在她后面的只有一位六弟与尚在襁褓中的七妹。若是沒有记错,眼前這個孩子应该就是她的六弟,那位大娘所生的,家中唯一一位嫡出的少爷了。
当年因为這孩子母亲处处针对自己的缘故,连带着祁司语对這孩子也沒有多少好印象。可在那人心诡谲的正魔两道之中走了一遭后,祁司语自是早已释怀。如今重来一次,对着這些形同虚设的亲人们,她的恨意早已荡然无存。
努力回想了许久,祁司语才记起了眼前這位宝贝小少爷的姓名。
“祁宪?”戒备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確認了沒有其他人出现,祁司语才丢下门锁走向草丛,捻去那孩子头顶沾上的杂草,问:“你怎么鬼鬼祟祟躲在這裡了?偷跑去哪裡玩了?”
“沒有偷玩……”祁宪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我娘怕我又出去给我的伙伴们送吃的,特地让人把后门锁上了。五姐你要是想出去,后门已经是走不通了,不過你可以从這裡走。”
顺着祁宪的手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看着那個半個孩童身高的小洞,祁司语不禁抽了抽嘴角。
“狗洞?”
沒搞错吧?這孩子给她指的路竟是狗洞?
“嘘,這可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通道啊!如今我都好心把這條路告诉你了,你可莫要告诉爹娘在這裡见過我啊!”祁宪冲着祁司语眨了眨眼,暗示道:“五姐你可要记住了,今日你沒在這裡见過我,我也沒在這裡见過你!”
說罢,也不管祁司语是何反应,祁宪直接就迈着小短腿跑开了。徒留祁司语一人对着那狗洞抽着嘴角。
开什么玩笑,想她祁司语也曾是威风凛凛的魔界大将军,如今重活一世,竟要沦落到爬狗洞避祸?
呸!她才不爬呢!
做人還是要有点骨气的!
如今這身子尚聚不起半分灵力,连普通凡人的内力都沒有,行事实在是多有不便。
气喘吁吁趴在墙头上的祁司语不禁开始怀念起以前飞檐走壁御物飞行的日子了,千裡之遥都只需弹指一瞬间,何至于连翻個墙头都這么吃力?
不行,她得好好想個法子,就算不入清岚宗,也得让自己有点自保之力。
沉思之际,祁司语一個低头,便与墙外不同品种的六只大狗撞上了目光,吓得她一個踉跄,直接就从墙头上栽了下来。
而原先围着分食的六只大狗纷纷在重物落地之前及时跳开了。
于是,祁司语就這样直挺挺倒在了那六只大狗原先围着分食的一堆肉包子上面。
原来這些就是那位宝贝小少爷所說的伙伴们啊!
祁司语强忍着疼痛与骂人的冲动,从地上爬起了身,扶着酸痛不已的腰身,嫌弃地踢开了脚边那一大袋被压烂了的肉包子。
顺着呲呲声抬头望去,祁司语瞧见的竟是那群大狗正留着口水呲牙咧嘴地瞪着自己。
這算是人弱被狗欺了?
“呵,就凭你们這群畜生也想欺负到本将军的头上?”
祁司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故作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挥拳对着那群大狗喝道:“滚!”
谁料,回应她的却是更为凶狠的叫唤。
“汪!”
“汪汪!”
“汪汪汪!”
祁司语:“???!!!”
前一瞬還想故作威风的祈大将军,在听到狗吠声的那一瞬就已经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手撕恶狗什么的当然只能想想而已了,這种时候不赶紧跑难道還待在那裡等着被恶狗咬嗎!
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紧随着她跑過了整整两條巷子。
祁司语一路奋力疾跑,不敢停歇。直到她安然无恙冲上了繁华的大街,感觉到身后的狗吠声已越来越小时,她才敢停下了步子,气喘吁吁地往回看去。
呼,幸好還沒有追出巷口。
然而,祁司语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看不见的巷子中央,那六只大狗正被一道气墙堵在了原地。
“让一下!让一下!快让一下别挡道了!”
可惜,這世上的事情,总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還沒给祁司语思考接下来该往哪去的机会,一辆推车便已直直朝她冲了過来。
街道上的人们早已自觉地往边上退了开来,唯有出神的祁司语還傻傻地立在大路中间。
而等她回神之际,那辆推车已经冲到她的跟前了。
如今這身子,本就已经废得不能再废了,再加上方才的疾跑,此刻的祁司语只觉得浑身已经僵硬到难以动弹了。
话本子裡不是常說,這种时候,往往都是英雄救美的大好时机嗎?
就像她這种得了天道眷顾之人,必是幸运之人,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一样!
突来的灾祸已近在咫尺,既然躲不开来,那祁司语索性不再勉强做无用的挣扎,倒是淡定的立在了原处,等着给周围愿意好心帮忙解围的英雄侠士一点表现的机会。
可直到祁司语被撞翻倒地的那一刻,身上的疼痛才让她明白了一個道理。
果然,话本子裡說的都是骗人的。
她等来的不是好心的英雄相助,而是凶神恶煞的小贩谩骂。
“喂!你是瞎了還是聋了啊!不是早就喊了快让开点嗎!你還杵在這裡做什么!老子的货都被你摔烂了看到沒!赔钱!”
祁司语本以为翻墙被狗追的事情已经够惨了,沒想到這光天化日被人讹诈的事情竟也会被她撞上!
拳头硬不過别人的时候,硬拼自是沒有用的。
祁司语硬生生的憋住了那口想要骂人的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两眼一翻,脖子一歪,蹬直双腿躺在這大街之上,努力装出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這下子看谁讹得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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