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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作者:顾徕一
郁溪想,要不是那天她舅舅舅妈来学校找事,她绝不会翘课去台球厅。

  二中谁不知道郁溪是一等一的好学生。

  祝镇就两所高中,在一中沒落为关系户的聚集地之后,二中反而崛起,以一骑绝尘之势承担了输出祝镇所有大学生的任务。

  而這一年盛夏,高考在即,所有二中老师說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人家郁溪!”

  然而這会儿,全年级第一、好学生郁溪站在台球厅门边的角落,听着榕树上吱吱呀呀的蝉鸣,带着烦躁的神情一抬眼,炽烈的阳光就从树叶的缝隙间,细细碎碎掉进她浅棕色的眸子。

  正是最恼人的天气。

  南方小城不比北方,不止是热,是湿热。等郁溪把校服外套脱下以后,露出洗得发白、领口一個小洞的t恤,全都汗腻腻的粘在身上,跟什么人把全身湿答答舔了一遍似的不清爽。

  祝镇经济很不发达,春夏秋冬就只有一件校服外套,還只有上衣,冬天不怕学生冻坏、夏天不怕学生中暑似的。這会儿郁溪把校服往双肩包裡一揉,走进台球厅裡去。

  马上就到她十八岁生日了,她是清冷挂的长相,不喜歡笑,冷冷一张脸還挺有震慑力,所以当她在正午背着双肩包,大剌剌闯进台球厅,也沒什么人来拦她要检查身份证。

  郁溪呼出一口气——原来台球厅是這种地方啊。

  說实话,跟她想象挺不一样的。作为经济不发达的落后小镇,郁溪无论走在学校還是镇上街道,眼裡看到的人,神情都是麻木的、衣着都是灰扑扑一片。

  在她不成熟的想象裡,台球厅应该是光怪陆离的一個世界,裡面的人穿着刺眼的彩色衣服,浑不吝的高声谈笑。

  却原来,和街道上沒什么区别。還是灰扑扑的衣服,麻木木的神情。

  除了——那個女人。

  在郁溪准备失望而归的时候,一阵娇笑传进她耳朵裡。

  那阵笑像什么呢?

  后来郁溪想了很久。大概,像春天的第一只黄鹂,夏天的第一只蝉,和秋天第一颗苹果落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是說多好听,就是充满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力。

  郁溪忍不住顺着声音看過去。

  那时钻入她脑子的第一個想法是,原来祝镇還有這种女人。

  女人穿一件火红吊带裙,說实话那裙子挺露的,两條比小拇指還细的吊带挂在肩上,露出胸前莹白的一片,开着小叉的裙摆堪堪遮到大腿根,女人一走动,郁溪就能看到一阵微颤,晃着门□□入的阳光,是不能直视的风景。

  郁溪的第一反应是——那种女人。

  郁溪虽然沒来過台球厅,但也听学校裡那群不正经上课的混混们說過,台球厅有那种女人,穿的特露,一俯身一翘臀,故意让你看到一片“风景”,她们叫“球妹”,凭自己的姿色为台球厅招来生意。据說,要是给的更多,“球妹”们愿意做的就更多。

  那些混混总用半得意半嫌弃的语气說:“沒兴趣,好脏啊——!”

  郁溪盯着那個女人。

  她在角落一张球台边,笑着陪两個男人打台球,一打二,也完全不落下风。俯身打球的时候藏在阴影裡,起身观察下一颗怎么打的时候,又绕到桌边有阳光的這一侧来。

  浑身白得发光。郁溪想,她从来沒见過這么白的女人,全身像在面粉裡滚過一圈似的,不对,不是面粉,因为面粉不会发光。

  而這女人,像溪面泛起的熠熠阳光,或者深夜照在床头的一抹月光,浑身都在发光。

  也许是因为這個原因,郁溪想起学校混混们那半嫌弃的语气,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沒觉得女人脏,反而觉得女人干净得出奇。

  女人也许是察觉到郁溪的目光,往郁溪站着的這边看了一眼。

  不是那种好奇的、打量的、斥责的一眼,而是笑盈盈的、眉飞色舞的、轻飘飘的一眼。

  郁溪发现了,這女人有一双桃花眼。

  眼角尖尖,眼尾上扬,悠长长的毛茸茸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暧昧阴影。這样的一双眼,让女人即便不笑,也跟在笑似的,有种勾引人的味道。

  郁溪本能想躲,退了两步,想起今天舅舅舅妈来学校找她的一幕,撞着胆子走到女人打球的桌边去。

  她站在角落,女人沒赶她,但也沒理她,慢悠悠摸出一只烟来抽,时不时翘起屁股懒洋洋打上一杆子,烟味混合着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随夏天湿热的风熏在郁溪身上,呛得郁溪想咳。

  但忍住之后,郁溪觉得,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這刺鼻香味勾着慢慢觉醒,像女人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那片暧昧阴影,毛茸茸的。

  等到两個男人终于打完了,女人笑盈盈收了钱目送他们离去,抽完最后一口烟屁股,把磨损過分的球杆往台球桌上一放,懒洋洋转身,半倚着球台对郁溪說:“小孩儿,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因为那双桃花眼,郁溪拿不准女人這时是在笑,還是沒笑。

  她满脑子只有一個学過的成语——“活色生香。”

  活色生香第一流,乱向春风笑不休。(备注1)

  郁溪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球妹么?”

  女人笑得弯下腰,撩人藤蔓一般的长卷发随着她剧烈的笑抖個不停,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郁溪面前来,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她。

  凑到郁溪耳边,浓烈香味混着她唇间湿热的吐息:“我可不是什么球妹。”又笑了:“我是球儿姐。”

  女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儿化音带着一种北方的味道,被女人說得很俏皮,勾引人的味道又添一重。

  女人說着话,故意挺挺腰,胸前的一片丰腴,好像在应和着“球儿姐”這個称呼似的。

  “不管你是什么吧。”郁溪不看女人,反而盯着地板說:“我能给你钱,很多钱。”

  郁溪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天更闷热了。

  树上吱呀吱呀的蝉鸣越发响,叫得人耳朵都快发聋。

  郁溪的双肩包,以她所能想到最混不吝的姿势挂在一边肩膀上,穿着旧t恤的脊背露出来,也并沒因透气而觉得凉爽一点,旧t恤反而随着不断涌出的汗,在背上黏得更紧了。

  郁溪想,大概是因为身后女人灼热的目光吧。

  郁溪走得很快,可她知道女人一直跟着她,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像舞步,细碎的在她身后不断响起。女人应该是含笑看着她的,那双桃花眼,从刚才郁溪說可以给很多钱开始,就一直带着玩味的笑。

  “喂。”女人出声了。

  郁溪不回头。

  “喂。”女人又问,带着笑意的调戏的:“小孩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其实郁溪也不知该带女人去哪儿,沒头苍蝇一样在偏僻巷子裡走了一阵,越走越热,想起附近有一個废弃仓库,家裡实在闹得厉害的时候,她偶尔会躲在那儿写功课。

  于是向右一拐,走进了仓库。

  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出现短暂的视觉盲点,她什么都看不清,但知道女人跟在她身后进来了,除了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還有那過分浓郁的香味。

  郁溪趁着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转身,把女人直接抵在了墙上。

  說是墙也不太贴切,因为這仓库裡堆满了废弃不用的皮卡车,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堆成一座小山。女人被郁溪抵着,背靠在那对废铁上,郁溪因为太紧张沒控制好力度,女人靠過去时候轻微“嘭”的一声。

  灰尘飞扬,伴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和女人的桃花眼一起,舞动在郁溪面前。

  女人笑着說:“你给我很多钱,就是要跟我做這种事啊?”

  郁溪双手放在女人的腰上,隔着薄薄一條涤纶裙,感受着女人柔软的肌肤,低低“嗯”了一声。

  女人又笑了,是那种觉得好玩的笑:“小孩儿,你成年了么你?”

  郁溪說:“沒成年我怎么能进台球厅?”

  祝镇虽然落后,但自从两年前未成年人在台球厅斗殴、闹得很严重以后,治安方面一直都查得挺严,门口一直有人守着,看着有像未成年人要往裡闯的,都会拦下查身份证。

  女人含笑“喔”了一声,又问:“那小孩儿,你敢么?”

  即便郁溪說自己已经成年了,女人对她“小孩儿”的称呼也沒改。

  郁溪压低了声音說:“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

  她也不知掉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這仓库位置特偏,這会儿又正是午后最闷热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路過。但也许因为沒干過坏事,郁溪总觉得老师会随时从锈迹斑斑的卷闸门进来,严厉问她:“郁溪你干嘛呢?”

  她把女人圈在怀裡,女人沒躲,反而往前蹭了蹭,湿热的吐息全喷在郁溪涨红的脸上。女人還是用那种觉得好玩的声音說:“既然你敢的话……”

  “那来吧?”

  门外的榕树上,蝉吱呀吱呀的声音,叫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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