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宴
“宗庙社稷,需要活着的丞相申屠嘉……”
仿若行尸走肉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申屠嘉口中,不断地重复着這一句话。
要說刘荣真的提了多么惊世骇俗,亦或是多么惊为天人的话,其实也不是。
只是先前,申屠嘉完全沒想到這個方面。
——如果一切都按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最终会是個什么结果?
在先前,申屠嘉唯一想到的是:无论天子启有多么坚决,也一定要争取更多時間,以更从容地应对那场必将发生的诸侯叛乱。
直到今天,刘荣不惜冒着‘皇长子与丞相勾连’的舆论风险,提醒過自己之后,申屠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過来,自己究竟忽略掉了什么。
如果不成功,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却仍旧不能阻止天子启分毫,该怎么办?
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天子启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念在丞相的死,而稍微拖延削藩的脚步?
“真的,无法阻止陛下分毫嗎……”
“毕竟是老臣嘛,总想着把事情办的稳妥些、慢些。”
话說到這個份儿上,天子启也沒在這個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淡然点头称是。
這一问,天子启面上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一僵,只得强笑答道:“是。”
“丞相,是先帝留给皇帝的柱国老臣。”
這就使得御榻之上,窦太后一家母子的话语声,几乎是以‘原音’的音质,传入殿内众人的耳中。
将目光下移,是坐满硕大殿室的诸刘宗亲。
或者应该說:虽然理论上结束了,可实际上,但凡不是個彻头彻尾的畜生,都肯定要再多注意一段時間。
如此說来,今天這样一场既沒有酒,也沒有肉的寒酸家宴,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云淡风轻的一番话,看似是在以母亲的身份,让天子启、梁王刘武兄弟俩守望相助,实际上,却已经不着痕迹的表明东宫长乐,针对天子启意欲削藩的态度。
“丞相說的话,皇帝怎也要過過脑子,仔细想想有沒有道理。”
“尤其還是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便是再多的兵马,都绝算不上‘過多’。”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刘武的梁国,应该得到长安中央最大限度的支援。
也不知是一时沒听出来,還是故作不懂;
“——若是不犯忌讳,皇帝便该让少府那边,再多给梁国送去些军械、粮草;”
“至于梁国境内,更是有十数万梁国兵……”
“如此,万一关东有個变故,阿武在睢阳,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天子启這番话說的很聪明。
“只是睢阳的重要性,连我這瞎眼老妇都瞧得明白,他吴王刘濞,不可能不明白。”
再末,是老七刘彭祖、老九刘胜;
“——军阵之事,我這瞎眼老婆子不懂,皇帝自己和朝公大臣商量着办。”
明面上,是顺着窦太后的话往下說,暗裡却也未必不是在提醒窦太后:梁国已经从长安中央,得到了很多支持。
“即便是有顽固的时候,也未必沒有三分道理在其中。”
梁王刘武都已经入朝近十日,长乐宫内,才终于有了一场迎接性质的家宴。
面和心不和,互相怄着气?
還是君臣离心,暗下裡给彼此使绊子?
說是‘宴’,实际上却是清汤寡水。
“就算是我死,陛下,也绝不会动摇。”
“现如今,单是睢阳城,便已得守兵不下五万!”
民间百姓尚且如此,作为天下人的典范,皇家自更不用說了。
——针对天下人的国丧虽然已经结束,但针对刘氏宗亲的孝丧,实际上却并沒有结束。
对于這一点,天子启显然也有着明确的认知,甚至都沒有太在意窦太后后半句话,只因窦太后表露出‘支持削藩’的态度,而心情愉悦了起来。
這也是自入朝为官,尤其是拜相以来,申屠嘉第一次在非休沐日,沒有按时出现在丞相府的班房之中……
摆着指头算下来,也已经是十几号人,却并沒有多少交谈声;
“其实,早在先帝之时,父皇便已经隐约感觉到吴王刘濞,正于荆吴之地蠢蠢欲动。”
·
长乐宫,长信殿。
孤身一人的皇后薄氏,老大老二老三的生母栗姬、老四老五老八的生母程姬、老六的母亲唐姬,以及老七老九的母亲贾夫人。
——刘荣斜后方,是一母同胞的两個弟弟:刘德、刘淤;
右侧,是老四刘余为首,老五刘非、老六刘发、老八刘端哥儿四個。
最末席,是襁褓中的小十刘彘,在母亲王美人的怀抱中,好奇的打量着视野范围内的一切。
“虽然沒有明說,但先帝也曾屡屡下令朝堂,朝梁国,尤其是梁都睢阳加派兵力,以及一应辎重。”
“先帝大行,我汉家往后,便要你兄弟二人守望相助了。”
“尤其眼下,皇帝打算削藩,关东极有可能生变,皇帝,就更要依仗阿武。”
意识到這一点,申屠嘉本坚如磐石的心,动摇了。
看着眼前的案几上,只摆着几道寒酸的菜蔬,一盏混浊的茶汤,刘荣只不着痕迹的放下筷子,小口小口嘬起了茶汤。
带着這样的思考,申屠嘉终是浑浑噩噩的走进尚冠裡,踏入自己的故安侯府。
“此事,母后不必放在心上,等抽空,儿臣和丞相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而梁王刘武,是‘削藩’這一危险举动的后手。
“母后說的是。”
听闻天子启此言,窦太后只轻叹一口气:“太祖高皇帝之时,淮阴侯曾說:将军点兵,多多益善。”
无论阻止与否,天子启,都必定会削藩!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那场声势浩大,且大概率要波及汉家大半版图的诸侯叛乱爆发时,申屠嘉与天子启是怎样的状态。
待刘荣稍有些心虚的将目光躲开,天子启才再度含笑低头,再度陷入思绪之中。
正想着要如何将话题岔开,却又闻窦太后再问道:“說是皇帝要削藩,丞相意见很大?”
嘴上說着,天子启不着痕迹的抬起头,朝刘荣的方向扫了一眼。
即是家宴,老刘家的儿媳妇们自也悉数到场。
——削藩,已经是既定事实。
而在上首主位,难得齐聚的太后窦氏、天子刘启,以及梁王刘武、馆陶公主刘嫖母子四人,正含笑交谈着。
“果真不可挽回嗎……”
亦或者,如刘荣方才所說的那样:朝堂之上,早已不见丞相申屠嘉了……
“陛下……”
“便是沒有道理,也总该给足开国老臣的体面……”
“——母后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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