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叔,慎言
相较于已经日暮西山,只剩深宫裡的薄太皇太后在背后撑腰的薄氏外戚,窦氏一族的人员构成无疑健康了许多。
一代窦太后稳坐东宫长乐,与窦太后同辈的手足兄弟: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则负责窦氏一族的具体事务——主要是约束子侄后辈。
二代新鲜血液,有中人之姿的南皮侯世子窦彭祖托底,才华横溢的旁支子侄窦婴抬高上限。
再加上馆陶公主刘嫖长袖善舞,从中转圜调和,可以說窦氏一族,在過去這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裡,便已经奠定了千年世家的坚实基础!
而整個窦氏一族,唯一能让刘荣看上眼的,或者說是能为這個人的存在而感到庆幸的,便是窦婴窦王孙。
不单是,甚至不主要是因为窦婴這個大儒,本能的拥护一切原有秩序,包括嫡长子继承制。
真正让刘荣感到欣慰的,是有窦婴這么個未来之星,窦氏一族后继有人,便不至于因‘青黄不接’,而做出一些出格、莽撞的事。
但有窦婴的存在,就大可不必如此了。
“至于关东会闹成什么样,齐王、楚王为何来朝长安,梁王叔又来长安做什么……”
“表叔,說笑了。”
“——父皇要削藩,我這做儿子的,自然是倾尽所能的为君父效命。”
說罢,刘荣本能的侧過头,朝上首正要开口的母亲栗姬使了個眼色。
窦婴今日,很不正常……
“有此皇长子,我汉家,何其幸甚……”
不料刘荣這边還沒打好腹稿,或者說是還沒找好借口,窦婴便自顾自抢先开口,替刘荣做出了辩解。
“——如果胸怀鬼胎,即便是田间生长的粟米,也能用作聚兵谋乱。”
带着自嘲的笑意,轻描淡写的将窦婴的彩虹屁全部‘退回’,刘荣望向窦婴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一股审视。
“表叔今日所言,侄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半個字传出宫外。”
但刘荣不傻。
别急着想這么做,对自己是否有利,而是要先想想:劝自己這么做的人,能因为這件事而得到什么。
和栗姬已经把儿子刘荣,当成板上钉钉的准储君、把自己当做毋庸置疑的准皇后一样:窦婴,這是已经要把皇长子刘荣,当做汉家的储君太子来对待了。
“不過是想讨好父皇,便想着给少府开一條财路,又沒耐心薄利多销,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這么一件奢靡之物罢了。”
“但眼下這個档口,齐王、楚王共朝长安……”
“孩童心智所为,却被表叔這般夸赞,侄儿我這张脸,可是实在有些挂不住了啊?”
“公子,难道就不觉得有哪裡奇怪?”
于是,刘荣在漫长的思绪之后,只如是丢下一番话。
這是刘荣最真实的反应:呃……
至少在刘荣看来,如今的自己,還远沒有具备‘提前给自己构建太子班底’的能力。
隐约听出窦婴的意思,是叫自己小心梁王刘武——尤其小心梁王刘武在接下来,這场已经进入倒计时的诸侯叛乱中捞到太多功勋、威望,刘荣心下当即了然。
待母亲愤懑不平的住了口,刘荣才含笑正過头,对窦婴再一拱手。
“听說皇长子去了少府,做了一件奢靡之物出来?”
至于更早的吕氏外戚,那就更别提了;
简单拉几句家常,刘荣又刻意找了一会儿话题,最终,也還是沒躲過窦婴這必不能少的一问。
——如果沒有窦婴這個未来保障,汉家下一任太子妃,必定会姓窦!
“——按時間来算,齐王、楚王,也确实都已经到了朝觐长安的时候(诸侯王三年一朝长安)。”
“凡是世间的事物,便沒有绝对的好坏,真正区分善恶、正邪的,并非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的用途。”
意识到問題的些许严峻,刘荣只讪笑着低下头去,趁机飞快思考起合适的应对之法。
很显然:从窦婴方才的话语中,刘荣实在推断不出窦婴有何图谋。
一個做了皇后的女性子侄,绝对比不上一個前途光明,且有真材实料的男性子弟,更能为宗族提供未来保障。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陛下已经颁诏,召梁王再朝长安了。”
再者:当今薄皇后的凄惨一生,也可谓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窦婴這上来就是刁钻一问,不等自己作答,又是一阵机关彩虹屁拍上来?
刘荣自认身上沒有王霸之气之类的东西,更绝不会自负的认为:自己一個皇长子的身份,便足以让窦婴這样的大儒丢下文人体面,如此不加掩饰的拍自己马屁。
呃……
啊這……
“但在那之前,齐王、楚王,已经各自从封国出发,朝长安而来。”
“表叔這话說的,侄儿自己都差点信了……”
“——什么大忠似奸,舍身为国啊~”
看看曾经的薄氏外戚,就不难得出结论了。
“同样的道理,若是心胸坦荡,即便是奢靡之物,也同样可以为国效力。”
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恕侄儿直言:古有杞人忧天,为天下人徒增笑柄。”
——任何人說的任何一句话,都首先判断其目的和动机!
直到窦婴提及另外一件事,一段尘封的记忆,才缓缓涌现在刘荣脑海当中……
太子家令,对待储君太子,可不就是知无不言,又殚精竭虑?
即便手足兄弟薄昭身死,自己也隐居幕后,不再過问朝政,薄太皇太后也依旧将自家的侄孙女,塞给了当时的太子启,来保证家族尽可能的延续。
“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皇长子,断不敢有丝毫遐想……”
“侄儿不過皇子之身,即无王爵加身,又无封国作为依仗。”
“今有皇长子刘荣,但在其位,便只谋其政——只要一日是皇子,便会一日做好皇子该做的事。”
什么鬼?
作为皇长子,天然的储位竞争者、天生的政治人物,刘荣已经养成了一個极其实用的本能。
“皇长子大行不顾细谨,舍己身而图国,实可谓大忠!”
按理来說,若窦太后坚持要塞一個窦氏女,给汉家未来的储君做太子妃,当今天子启也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除了孝惠皇帝刘盈侥幸或免,却也娶了亲姐姐的庶女张嫣,做自己的皇后之外,齐、代、燕、赵、淮南诸王——凡是太祖刘邦的子嗣,便无不有一位吕氏王后坐镇后宫。
就拿去年,馆陶公主刘嫖登门,向凤凰殿的栗姬提议结为姻亲举例。
“但侄儿這條性命,也并非刀枪不入、不老不死的;”
“往后再来凤凰殿,表叔,万当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