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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作者:河洛素以
拜过母亲,秦笙起身温柔地扶起颜卿,牵着她将她带往秦庄深处,两人的衣袖交缠而握,不分彼此,在外人看来不知是何等的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走过一段长长的雕花镂空复廊,绕过一片浅睡含苞的莲湖,秦笙在息兰苑前停了下来。

  颜卿转身看着绿冠如云草木生香的秦庄,知道这儿就是往后她要长住的地方,轻轻笑道:“我这才信了秦庄乃江南第一庄的美名,果真所言不虚,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你们把北庭都搬过来了呢。”

  说罢,她踏上面前的白石拱桥,俯下身来望向远处的亭台水榭,神色悠然。

  秦笙亦俯下身来轻拥着她,动作暧昧,似只属于情人间的燕语呢喃:“从现在起,你便只是叶姝。”

  颜卿倒毫不介意:“我自是知道往后自个儿的一举一动皆在你们秦庄的眼皮子底下,场子尽量给你圆上,戏也会陪你演下去”,顿了顿,她偏过头来奇怪道:“可有一件事我始终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想通过这场戏得到什么,仅仅一个叶姝?”

  望着面前人清亮的瞳仁,秦笙有了一瞬的恍惚。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但这对他而言算不得棘手。

  “当然。”秦笙浅浅笑开,俊秀的颜因这笑而刹那芳华,眉宇间一片明朗。

  颜卿转过头不作声,只是望着远处的风景,神色清淡。

  秦笙偏过头看着她清丽的容颜,似是想起了叶姝,轻轻放开了她三月杨柳般柔软的腰身,后退了一小步,目光依旧定在她身上。

  末了,他道:“你本就是个戏子,演起戏来自然比旁人更像几分,自己要拿捏好分寸,至于其他的,就不须我提醒了罢。”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熄了,颜卿迎着小风,一脸好笑道:“明明是鬼戏娘子,你却总要给我打个折……”

  鬼戏娘子,自然与寻常的戏子不同。

  别的戏子只须在戏台上演戏,鬼戏娘子却是在别家的生活中直接入戏。

  她不止精通做戏,还能应东家要求制作出一张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来,那些面具栩栩如生亦真亦幻,排列整齐地挂在墙壁上,江湖中稍微有点名气的皮面,都已经在墙上有了存备。

  有了面具,有了表演,自然就有了雾里看花的观众。

  把观众给唬弄好了,这场戏就算唱得好,倘若戏演砸了,没能瞒骗过去……

  颜卿摸着脸,轻轻一笑。

  这种可能对于鬼戏而言,又怎会存在?

  她这个营生,一般人经营不来。

  只是这些天山长水阔的行程终于让颜卿感到有些乏了,她眉目间浮现出一丝疲倦,伸展着胳膊,顺势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早知那人已不是初识的模样。

  她不愿去想自己在两月前这么莽撞地跟他来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那人以后会不会恨着自己,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就由不得她止步不前。

  她只好低下头去想他到底有多喜欢叶姝。

  不远处飘来一朵桃花,她一伸手恰好接住,桃花安稳地落在她莹白的指尖。她想,是她自私了,她并不知道桃花本身愿不愿待在自己手上,却这样禁锢着它。

  就像桃花并不知道,她是想对它说:“其实,我讨厌你,非常讨厌。”

  她不知道桃花的心思,桃花也不知道她的心思。

  这很公平。

  她随手摆掉了那朵桃花,手轻轻摩挲着脸孔,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唇角,这副与叶姝酷似的容颜。

  是什么时候呢,阿笙?

  去年秋,若不是早有耳闻,她是不相信自己遇到竟是大名鼎鼎的秦二公子秦笙,整座江城女子心目中的良人。

  秋雨痴痴缠缠,水风轻凉,梧叶飘黄,说不尽的清冷和安心。

  小巷空寂,幽幽泛着冷香,颜卿擎着竹骨伞,青衣衫,粗麻履,从头到脚俱是一片浓翠,脚步轻抬慢放,飘飘似踩在云头。

  若非眼前杵着一块木头,她几乎就要这么雁过无痕般走掉了。

  只是,这木头身材高挑,直直杵着,挡着前路,三步之隔,颜卿进也不是,退也不能,面对面站着,她打量着木头,木头亦审视着她。

  木头浑身紧紧绷着,目之所见,惨白又惨白,衣角被风吹起,身形泠沽,不发一言,活生生一副撞鬼的模样。

  雨滴绵密不断,很快便打湿了木头身上的每一处,颜卿低着眉,心想,这真是一桩执着的木头。

  风吹起了颜卿的发,她的发梢便隐隐带了丝酒味儿,木头黑黑的眼珠倒映出她闲闲的影,不知为何,她竟生起了些许戏谑心思,歪头笑盈盈道:“公子可是找我?”

  木头直愣愣看着她,面色僵僵,没有答话。

  颜卿抬高了伞,这木头模样倒挺招人喜爱,眼珠纯黑,相貌俊俏,只是眼底空洞木讷,唇微张,面冷僵,丢了魂儿似的,她叹气,这不仅是一桩执着的木头,还是一桩执着的傻木头。

  粗麻履在青砖石上磨出一道浅浅的水印子,雨珠顺着伞沿四散滚落,颜卿自讨没趣,握着伞柄的五指微拢,打算蛮力闯出,不信木头干挡着道儿不移身。

  她开始行动起来,一步,两步,第三步,木头若再不闪开,她眼神中渐渐发了狠,若他再不闪开,若他再不闪开……

  颜卿怅叹一声,她便只好原路返回,绕道而行了。

  第三步,木头果然有所松动,身朝侧倾,颜卿一喜,正要越过,只见木头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猝不及防将她紧紧勾住了。

  颜卿心中悲怆,仰天长叹,牙齿磋磋,若不是她还有着美好的涵养,早就将此人痛扁无数遍啊无数遍!

  她偏过头,眨了眨眼,似吃了一惊:“公子?”

  “你可是姝儿?”木头发声,枝叶婆娑,略沙哑,却是意外的好听,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音,似泉水咚咚,佩环叮叮。

  缎带在风中飘着,轻轻软软,木头面上不断坠着雨珠,像被斧头劈开流出的树脂,颜卿看着,恍然想起,树脂是木头疼得极了流下的泪。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叫颜卿,颜如玉的颜,卿本佳人的卿。”

  木头楞了一下,似是一时无法消受她的厚脸皮。

  颜卿准备走开,奈何木头爪子依旧紧勾着她不放手,万分苦恼间,忽听见他道:“跟我走,不论你是谁,请你,跟我走……”木头的眼神是木愣愣的,连声音也是木愣愣的,却意外地教人不想拒绝。

  颜卿仰头,看着雨珠在昏黄的伞面绕了一个曲折的弯,又悄无声息地逃离坠落,在地上破碎成花。

  “好啊。”

  病怏怏的木头得了这一句承诺,瞬时枯木逢春,活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珠生硬地转了转,不解地看着她,却在下一秒扬起嘴角。

  “颜卿,”木头欢喜道,“你叫颜卿,我记着了。”

  他终于撑不住烂醉如泥倒了下去。

  木头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也不知道木头的心思。

  就像她与方才的那朵桃花。

  那时的秋雨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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