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壮志凌云
一会儿怀孕,一会儿又沒怀孕,大喜大悲,起起落落,刚从人生的双重打击中走出来,美嘉确实需要找一点儿新的寄托,可巴巴地摆出這么個急不可耐的桃花表情能解决問題?一菲和悠悠怕她误入歧途,再悲剧重演,劝她找個正经点儿的男朋友。
讨论结果,美嘉不能像现在這样扮花痴守株待兔,而是应该主动出击,要主动去认识人,找人聊天,大大方方和人交朋友,广撒網,多囤粮,然后再来严格把关,从中筛选适合自己的人。
可搭讪也算一门交际艺术,功力不够深,平白打扰人家說话的兴致多尴尬,除非有高人指点。正說着,子乔過来了,還戴着醒目的脖套,听到她们谈话的一点儿內容,就果断做出判断,美嘉需要一架僚机。江湖术语,thewingman,负责引开闲杂人等,帮助主机完成精确打击的搭讪伙伴。
托美嘉的福,一记如来神掌把子乔彻底从噩梦中打醒,那些個悲痛、愧疚、自责全给打沒了,昔日策马奔腾的状态全回来了。而且美嘉沒有怀孕,两人之间的根本矛盾得以解决,又恢复到从前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沒事就要抬杠顶嘴、小打小闹一番的状态。
美嘉首先开火:“你脖子怎么一個月還沒好,不是說轻度扭伤嗎?”
“還不是因为你那一掌,现在重度扭伤了!”美嘉幸灾乐祸,子乔撇撇嘴,忍不住又笑起来:“塞翁失马,福祸难料。這個造型,回头率特别高。看,那边那位美女,米兰达,专业推拿师,我的按摩师。”
“哦……貌似耳光還有帮你转运的效果,要不,我再帮你开個光?反正你欠我的,今天我刚好有空。收個账吧!”美嘉說着,扬起手又要打,子乔一边喊着救命一边躲,退到厕所门口,大喝一声:“厕所重地,你敢进来,我就喊非礼啊!”
美嘉突然惊喜地喊道:“咦?张益达!”
子乔长了记性,仍是保持双手格挡的防备姿势,轻蔑地說:“哼,還来這招?!我才不上当呢!”
在他身后,张伟拖着海绵宝宝的行李箱从厕所出来,笑得春光灿烂,开心地跟子乔和美嘉打招呼。子乔认定說话的是美嘉的打耳光僚机,死活不肯回头。一菲和悠悠也過来了,看见张伟高兴得喊了起来。
张伟归来自然是件让大家高兴的事,可大家兴奋劲刚過就关心起一個問題来,关心的不是他怎么又回来了,是出差還是常驻,也来不及注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黑了還是白了,而是——为什么每次张伟的出现总是在酒吧厕所门口?难道厕所是张伟复活的出生点?
阔别已久,朋友间的挤对听上去都显得亲切,所以张伟仍然挂着花栗鼠似的招牌微笑,耐心地给大家解释。最近他被总部派回這裡接手一家新成立的事务所,为他们的一個大客户——豪大大集团处理他们一系列的法务工作。而张伟正是他们的首席律师。豪大大,听上去有点儿像做鸡排的,实际上是一家房产集团,所以张伟這次回来算得上是荣归故裡,举手投足都以律政先锋自居。
在厕所出场的律政先锋?难怪中国人說:英雄不问出处!朋友们還是拿着“厕所”這個梗涮他,笑得一塌糊涂。但据张伟說,這次之所以出现在厕所门口,是因为一個浪漫的故事。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张伟遇到個姑娘,并且一见钟情。老天作美,从机场大巴开始,两人一直同路,更巧的是,她竟然也在這附近下车,居然還进了公寓楼下的酒吧。所谓千裡缘分一线牵,說的真是一点都不過分。用张伟自己的话說:“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們仿佛上辈子见過面。那种感觉,好像春风吹過泸沽湖,秋雨浸润九寨沟。”
既然那么有缘,当然应该果断拿下,而不是隔着大老远地看着人家流口水啊?张伟倒是想,所以跟到酒吧坐等机会。可是美女身边有個同伴,他只好一直等,无聊就喝牛奶。结果等了两個小时,牛奶都喝了15杯,那個电灯泡還沒走,张伟反倒拉稀了,所以……大家又在厕所门口碰到了他。
泡妞?這可是子乔的专业!子乔沒多嘲讽他,反倒毛遂自荐当僚机,說是要帮张伟泡得美人归,当是送给他的接风见面礼。张伟喜出望外,两人重新又回到酒吧,真是缘分哪,让他一见钟情的美女居然還在!按照计划,子乔出马去搞定那個女伴,而张伟過去搭讪,要到电话就撤。
张伟整顿了一下仪容,走過去,彬彬有礼地问:“小姐,我可以坐在這儿嗎?”
美女說這裡有人了,张伟提议正好自己也有個朋友,不如四個人一起坐。子乔也說正好多了两瓶赠饮,一边說着真是缘分,一边就拉着张伟坐下了。
“让一下,這是我的位子。”一個声音說。子乔环顾一周沒见到人,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個可爱的小姑娘正瞪着自己,身上還背着书包。“你是谁啊?”小姑娘又不客气地问。
“花花過来,要有礼貌,叫叔叔。”美女抱歉地笑笑,把花花抱上座位。
计划有变,子乔和张伟吃惊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到底什么情况,刚才不是明明是個姑娘嗎?怎么一眨眼变成小姑娘了!难道是天山童姥?变身了?倒是美女看他俩神情怪异,主动解释,刚才是她的姐姐,也就是花花的妈妈,她临时有事出去,不方便带着孩子,让她带着花花在這裡等。
花花是货真价实的小朋友,不是童姥变身,可子乔這個专业僚机瞬间变成兼职保姆,整個都觉得不好了。虽說师徒情深,可是徒弟把妹子,师傅看孩子,怎么也不科学吧!
但缘分是不讲科学的,美女之所以到现在還在酒吧,都是因为花花的存在,张伟不管子乔如何不乐意,伺候吉祥物這事义不容辞。
半年前,因为感情的困扰,诺澜申請了去美国培训,可现在她和曾小贤之间关系微妙,反而开始犹豫起来。lisa一催再催,她都做不了决定,总推說要再考虑一下。但总归事关前途,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诺澜决定先试探一下曾小贤的口气,再决定自己的去留。
“小贤,這几天lisa安排我有其他事,节目你帮我代一下。”趁着直播休息的時間,诺澜有意无意找曾小贤搭话。“yes!”谁料曾小贤竟然喜形于色,看见诺澜皱起眉头,才又改口說,“我是說,我一個人搞得定。”
诺澜有点儿委屈地问:“你很喜歡一個人?”
一個人主持?当然好啦!虽然台裡把他這档节目当成垫底王,曾小贤還是很把自己当回事的。“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曾小贤”,自打诺澜過来搭档,自己都好久沒顺顺当当說過這句话了吧?更何况,现在节目是热闹起来了,但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诺澜来的,热线电话也都指名道姓地找诺澜,他贤哥就好像边上的一件摆设,连张口的机会都很少。再說了,一個人深夜主持,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想不穿鞋就不穿鞋,不穿裤子都可以啊!
心裡這么說,曾小贤嘴上却谦虚地說:“当然沒有……只是很久沒做单档了。”
诺澜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低头笑笑,說:“也许你一個人会做得更好。”
曾小贤发现自己說错了话,连忙补救,解释道:“偶尔一两次沒什么,不過要是一直一個人,现在反倒不习惯了。”
“那如果,你哪天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啊?”诺澜抬起头,双目含情地盯着曾小贤,直看得曾小贤心裡发慌,不敢言语。诺澜索性說得更直白一点儿,“說心裡话,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如果條件允许,除了工作,很多事情,我也挺希望和你一起做。”
曾小贤還想装糊涂:“一起……做什么?”
“比如,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吃饭旅游、一起過圣诞节,還有……一起看春晚。”
话說得這么明白,曾小贤躲也躲不开,不由得心狂跳,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诺澜羞得脸都红了,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你怎么說?”
“对不起……我和大家约定過,不看春晚。”曾小贤突然脑子短路似的說出一句,诺澜愣住了,表情有点儿受伤。
但偏偏诺澜就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孩,曾小贤的拖拉政策挡得住她一时,挡不住她一世。于是,诺澜很快又发起了新的攻势。
這天,曾小贤去电台主持,手机落在隔壁,一晚上不停地响。一菲嫌烦,拿了手机過来找他。关谷拿過手机点开信息一看,二手车、高尔夫、小额贷款,還有手抓饼,全是广告。倒不是曾小贤贪小便宜,只是以他那种沒法拒绝别人的脾性,让他买根羊肉串都能填份会员表,再加上一菲、子乔這帮损友每次填表都留他的号码,曾小贤活到今天還沒被垃圾广告淹死真是奇迹。
关谷和一菲正调侃曾小贤事妈的性格,手机裡突然有微信的声音。“阿莱?這年头還有垃圾微信?”关谷沒留意,顺手就点开了手机屏幕微信界面。
裡面传出诺澜温柔的声音:“小贤,是我,诺澜。刚才的事很抱歉,我只想把我們的关系說說清楚。两星期后,我就要去美国了,培训半年。我不想带着疑惑离开。我的心意,今天已经說過了,加上之前的八次,我不想再重复了。麻烦你考虑一下,周五晚上我在橡树餐厅等你,不见不散。”
主动表白?八次?美国?不见不散?超大信息量让关谷和一菲两人一时反应不過来,不由得面面相觑,神经质地翻来覆去地听那通留言。
在听過第32遍之后,关谷总结:“诺澜要去美国,她向曾老师表白。急不可耐,花枝乱颤,鉴定完毕。”
“你确定這算——表白,不是恶作剧什么的?”一菲心裡怪怪的,似乎很抵触“表白”這個词,“去美国就去嘛,临走前還表哪门子白?還用微信,不是恶作剧,就是她太随便了。”
普通女孩子如果要出国,不跟前任說拜拜已经很好了,可诺澜反而放下了矜持,难道說,对曾小贤用情已深,不能自拔?一菲想得出神。照关谷的推理,如果曾小贤沒有接受诺澜,她可能会留下来,直到搞定曾老师为止。如果曾小贤接受了,說不定她会放弃功名,从此相夫教子。横竖就是不打算走了!
“你好像很希望诺澜走的样子。”看着一菲神情怪异,关谷好奇地问。
一菲掩饰道:“沒有!我只是好奇……剧情的走向。”
关谷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安慰她說:“光分析她有什么用?這是個二元一次方程,還要看曾老师的态度呢。”
一菲突然高兴起来:“对啊,我們可以儿意见啊。”
关谷觉得,本来根本就不该听人家的隐私,還给什么意见?還是让歷史自然发展比较好。可一菲认为,诺澜都暗示了八次,曾小贤对她的态度却還一直不明朗,到底是为什么呢?两人关注点不同,听到的重点也不一样,所以,只好重新再听一遍。谁知道一菲手快,這次按的不是播放,是刪除,直接把留言删掉了。
向来古板的关谷喊得像天就要塌下来:“完了!我們改变了歷史,罪過啊!”事已至此,一菲只好先答应他自己去告诉曾小贤。
为了兑现說好的接风大礼、为了兄弟的情义、为了黑脸张益达可能是终身的幸福,子乔最终還是答应当保姆,照看花花。谁知道花花虽然年纪小,却是個古灵精怪的小魔星,饶是吕子乔风流一世,阅女无数,却一個跟头栽在小姑娘手裡,被整得崩溃。再有人說花花不是天山童姥转世恐怕都沒人肯相信了!
起初子乔想着不就一個小姑娘,买点儿吃的哄哄,早点儿打发回家就行了。谁知道花花动不动就拿喊阿姨回家相威胁,吃了奶昔又要吃冰激凌,還花样百出,要了草莓的又要巧克力的,要了香草的又要杏仁口味的!子乔就算是有一万個不乐意,看看不远处张伟正努力跟薇薇套近乎,只能一忍再忍。
花花抱着一堆冰激凌,還不忘安慰他:“放心,只要你陪我玩,我不会影响黑脸叔叔跟阿姨搭讪的。”搭讪?這么小的姑娘就懂搭讪?子乔被吓了一跳。花花咯咯地笑着說:“我是小孩子又不是外国人。再說這两個字又不是外国人发明的,不過‘僚机’好像是外国人发明的。”
“你還知道‘僚机’?!”子乔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花花不屑地說:“就是wingman嘛。不就是你喽?”
子乔的惊讶转成轻度惊恐:“……你不会真是童姥吧?”
花花不以为然地回答:“放心,我還有2832天才满18岁。”
這么懂事,刚才還一脸天真地跟他讨论喜羊羊?逗我玩呢吧?子乔心說。花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小大人似的跟他解释,看喜羊羊是为了保持童年的天真,她還看《绝望的主妇》呢。
鉴于花花的特殊情况,子乔不得不收起平日裡应付小孩子的那套,打起精神正经陪她聊天。花花居然還嫌他老土,找不出個像样的话题,還不如加個脸盆網,看看人家档案资料先!
說起脸盆網,那边张伟正觍着脸问薇薇:“要不,咱们加個脸盆網吧!說不定可以找到很多共同话题哦!有共同好友也不一定啊!”
土鳖中的战斗机,就你了,张伟!
饼干、糖果、蛋糕,糖衣炮弹一轮接一轮,总算是堵住了花花那张能言会道的嘴。可消停了不一会儿,小魔星又生出新的古怪,說是作业沒写完,要让薇薇阿姨教……不就是小学生作业嘛,子乔拍着胸脯說自己可以代劳。
“应用题你会嗎?”花花实在有些看不起這位叔叔。话說某水池100立方米,a水管进水放满需要6小时,b出口排水出完需要10小时,ab同时运作几小时能让水池变满?
“……這题有病吧,边开边放好玩啊,這不是浪费水嗎?!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沒水喝嗎?谁出的题,应该枪毙!”子乔虚晃一招,避而不答。
花花同意,又换一题:手枪子弹以每秒300米的速度打出,步枪子弹以每秒500米的速度打出,請问……子乔打断她,說应试教育题太肤浅,不如换点儿别的问问,比如他擅长的素质题目。
花花乖巧同意,再换题:“我同学劳小静昨天问我一题:一天早上你醒来,发现有只小鸟撞死在床上,說明什么?”
子乔胡乱地猜:“鸟……瞎了?风太大?你在做梦?”
花花一脸鄙夷地给出答案:“笨!說明上帝在玩愤怒的小鸟!”
“为什么?”子乔茫然且无辜。花花得意地笑起来:“因为你是猪头啊!”
都說70后老实,80后纠结,90后堕落,而00后则是风一般的一代,不可捕捉,不可理解,不可模仿,不可超越。就這天马行空的思维,子乔实在不是对手,只好提议陪她画画。据說画画是让孩子安静打发時間的最好绝招。
花花果然安静下来,在纸上画了鸟、白云。子乔心裡得意,嘴上還很慈爱地夸她:“真不错,叔叔最喜歡有想象力的孩子了,這画的是什么呀?”
花花回答:“這是抽象画!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比喻。這不是普通的鸟,就是叔叔你。”
“又是愤怒的小鸟?”“鸟人”子乔又隐隐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沒文化,真可怕!花花白了他一眼,接着說:“這是沒有脚的鸟。想要飞跃森林,却无处停歇,累了也只能睡在风裡,可惜一生只能落地一次,就是在你死去的时候。”
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子乔被她蒙住,忍不住地求解释。花花同情地看着他:“我看到過很多像叔叔這样的人,总是追求终极挑战,可是事后却又陷入空虚。一生策马奔腾,灵魂却找不到栖身之所……”
小姑娘,你可以嘲笑人的浅薄、怀疑人的智商,但不能這么刀刀见血地鞭笞人的灵魂啊?!“不!不是這样的,你才是沒有鸟的脚,呸,沒有鸟的鸟,呸……”子乔的脸部肌肉一阵抽搐,都不知道怎么還嘴了。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战斗结束,子乔這僚机被小姑娘狂轰滥炸個粉碎,只可惜他成了仁,张益达那边却沒成功,一晚上唠唠叨叨纠结着脸盆網好友,连個电话都沒要着!
“明白了嗎,为了你,我昨天又做了三個小时的噩梦!我都這样了,你居然還是沒要到人家的电话?”子乔知道情况后,忍不住冲他怒吼。
张伟不明白他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鄙视道:“不就是個小姑娘嘛,买杯奶昔、吃两個冰激凌的事,分分钟搞定,至于把你弄成這样嗎?”
“小姑娘?现在00后太逆天了,她昨天彻底地给我上了一课。把我整出内伤不說,居然還让我做她的lan朋友!”子乔愤愤不平地說,“别误会,不是男朋友,是蓝朋友。”
想起花花用蓝色的水彩笔把自己的脸涂成蓝色,整個阿凡达似的,子乔的心又痛得揪起来了,那种深深的挫败感啊,将像鬼影一般折磨他的灵魂,很久,很久。
张伟咧嘴笑笑,不好意思地說:“早知道你昨天那么煎熬,我就再加把劲了。其实就差一点点,是不是你教我的方法有問題?”
子乔恨铁不成钢地哀叹:“对外别說我是你师父,求你了。”
“真的,昨天一個送外卖的要她电话都比我容易。”送外卖的?对啊,昨天聊天的时候一個送外卖的跑過来问薇薇是不是她点了外卖,订单上說是3号桌的梅梅小姐订的,所以跟薇薇核对了一下电话号码。薇薇亲口說,她的号码是188-110-12138。张伟恨恨地說:“连個送外卖的都要到电话了,我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沒天理啊!”“她不是都說出来了嗎?!”子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伟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儿,突然欢呼雀跃地蹦起来:“对哦,這么說……我已经知道了!薇薇!188!子乔我爱你。”
如果說子乔是无足鸟,那张伟就是flappybird,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時間和地点出现,說不该說的话,做不该做的事,但,這些都不能影响他欢快地继续折腾。
清晨,美丽的一天开始了,一杯牛奶,一根又瘦又干的很难看的黑乎乎的油條,都能让他找回成功人士的感觉。张伟咧着花栗鼠般的微笑,感叹着:“我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能得到赏识,然后如愿回到這個——我爱的地方。”
曾小贤逗他玩:“你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一则感人的童话故事——从前有只小鸡,它妈妈对它說如果你考到第一名,我就告诉你你亲生父亲是谁。”
“這童话我沒听過,后来呢?”张伟果然马上上当。
曾小贤忍着笑继续忽悠他:“后来,它发愤图强,终于拿到了第一。它回家激动地扑进妈妈怀裡。妈妈說:孩子,我会兑现我的诺言,因为你是一只‘争气鸡’。”
张伟的脑子转不過来,问:“那它爸爸是谁?”
“瓦特啊。”张伟语结,曾小贤得意地笑起来:“這個故事告诉我們,只要争气,一定会梦想成真!沒准连亲爹都能找到!”
两個人傻兮兮地开心着,以牛奶代酒碰杯,說着些别人难懂的豪言壮语。一菲拿着個手抓饼走进来,說是在门口碰到個送外卖的,不知道是谁点的。
“我的!”曾小贤一把抓過来,眼神贪婪而满足,好像守财奴看到一箱珠宝,“特制培根加蛋、doublecheese变态辣,我最爱的奢华版手抓饼,網上订的。”
张伟以为是给自己的,說着谢谢就要去接。曾小贤說回头把支付宝代付发链接给他,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转头跟一菲說话,就把手抓饼放在桌上。
“曾小贤,有件事要跟你說。昨天你忘带手机,它一直响,于是我就看了看……”一菲正說着,张伟忍不住偷吃手抓饼,被曾小贤看见,本来想要抢回来,想了想,好像很嫌弃的样子,又說不要了,接過一菲的话题:“你刚才說,看了我的手机?”
一菲看着小贤的举动,若有所思,本来要說的话吞回肚子裡,含糊了一句“你的手机膜真心不错”就走开了,着急去告诉关谷她的最新发现。
“诺澜——就是曾小贤的手抓饼!”一菲肯定地說。
“阿莱?”关谷听得一头雾水。
一菲接着解释:“這是個比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沒接受诺澜的暗示了,因为曾小贤是处!女!座!处女座有洁癖!刚才曾小贤最爱的手抓饼,就因为被张伟咬了一口,他坚决不要了。說明什么?”
“說明……诺澜跟曾老师星座不合,還是张伟有病?”关谷似懂非懂。
說明曾小贤有心理洁癖!他一定是因为诺澜离過婚,所以才不接受她,对曾小贤来說,她就是個二手的手抓饼。一菲分析得有條有理,关谷的脑子总算开了一点儿窍,懂了一些,可是,這些跟把微信的事告诉曾老师有什么关系?
“這……就算我們告诉他,他也一样会拒绝,到时候当面打击人家诺澜多不好啊。咱们就当這事沒发生過,诺澜也有個台阶下。”一菲只是找理由不去跟曾小贤谈微信的事,扯得自己都快要不信了,“既然上天安排我們听到,一定是有目的的。沒准就是故意要让我們插手,避免尴尬发生。谁都不想当歷史的罪人,但是天降大任于你我啊。”
关谷何等人也,自然不会被一菲這些胡扯說服,但一菲的话,却让他对一個命题产生了兴趣,那就是關於处女座的星座调研。他在網上做了一些搜索,结果,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都不喜歡处女座?百度结果显示,“我恨白羊座”有28万個结果,“我恨双鱼座”有15万個结果,而“我恨处女座”有500万個结果!比其他11個星座加起来都多!所以一菲說的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曾老师是处女座,所以他有讨厌的精神洁癖,会拒绝所有二手的东西,比如被张伟咬過的手抓饼和离過婚的诺澜。
說起星座,女生更喜歡研究,也更有发言权。发现关谷在做的调查,美嘉和悠悠很感兴趣地参与讨论。
悠悠分析說:“洁癖顶多算普通处女座,随着歷史的推进,早就不主流了。曾老师可能属于现在的新品种——文艺处女座。他们无时无刻不洋溢着文艺的完美主义气息,凡事都力求面面俱到,最后往往人格分裂,沒完沒了地纠结!所以才這么不招人待见。”
“有多纠结?左右互搏?”关谷在一旁捧哏。
“何止,這种人的小心眼裡,都能模拟一桌麻将了!”悠悠的形容再贴切不過。
美嘉点头赞同:“对对对,看看曾老师对一菲就知道了。明明喜歡,到现在都沒表白,绝不是洁癖那么简单的。”
但时代在变化,物种也在进化,那曾小贤会不会继续进化,比如,接受诺澜呢?鉴于曾小贤一直回避這個话题,大家决定用激发性实验来对付他。
美嘉打着宠物店客户调查的旗号,让关谷把曾小贤找来,說是要找他做個访问,做一些關於品味偏好的综合取向测试。美嘉和悠悠一人拿着一份表格,只等曾小贤落座,就开始连珠炮似的轮流发问。所谓激发性实验,就是要让实验对象沒有思考的時間,完全出于條件反射做出最本能的選擇。
“猫和狗你喜歡什么?”
“猫。”
“长毛還是短毛?”
“长毛。”
“喜歡甜的還是咸的?”
“贤哥!果断咸!”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呢?”
“百事!”
“一菲和诺澜你选谁?”
美嘉這個問題也太直白了,曾小贤不由得开始怀疑:“這也是宠物店的调查?”
美嘉解释說,這個深度测试可以反映一個人对宠物配种的偏好。但沒头沒脑怎么选?悠悠在一边启发他的想象力:“假设你住在一個美丽的小镇上,有两個人同时闯进了你的世界,一個是千年吸血鬼,她长得很像胡一菲;另一個是印第安狼人,她长得很像诺澜,你必须从她们中选一個,你会選擇和谁在一起?”
“我选不了。”曾小贤果断打太极,“如果我选了一個,另一個分分钟吃了我。”
悠悠安慰他:“不会的,吸血鬼和狼人刚好打平。你选的那個会保护你的。”
曾小贤又說:“万一家裡闹矛盾呢。选之前,两個都是朋友;选之后,两個都是仇人。這就是婚姻的悲剧。”
“沒让你结婚。”美嘉打断他的假设,“重新假设,未来的某一天,机器人揭竿而起,把人类都杀光了,只剩下一菲、诺澜和你!机器人逼你,必须选一個,他们在围观!這样才能做繁殖记录。”
“我還是不选。”曾小贤又逃避問題,磨叽得连关谷都看不過去了,可他還是振振有词,“我要是选了,就沒有利用价值了。作为地球上最后一個雄性,我要为人类的复仇争取時間。”
悠悠只好又改变思路引导他:“不,剧情不是這样的。你沒那么重要,机器人分分钟会杀了你的。”
曾小贤平日裡不太灵光的逻辑感這会儿倒超强:“杀了我,那他们怎么做繁殖记录?”
美嘉抢着說:“那不還有诺澜和一菲嗎。实在不行,她俩一样可以实验。”
“她……俩。”曾小贤脸上浮起贱贱的笑容,哪還记得要回答什么問題,测试彻底失败。
测试虽然失败,收获還是有的,就是大家对曾小贤的思维模式开始有了一点儿了解。处女座分很多种,一菲說的心理洁癖是普通处女座,悠悠說的无限纠结是文艺处女座,可曾小贤明显属于第三种!他在意的点和常人完全不一样!只要遇到選擇,曾小贤的思路就会像踩了香蕉皮一样,滑呀滑呀滑到一個莫名其妙的角落,然后陷入死循环。最后表现出来的状态就是放弃選擇,或者說——不作为。
比如說上次那個手抓饼,一菲的解释是,曾小贤因为手抓饼被张伟咬過,不干净了,所以才不要了。而其实他当时的真实想法是這样的:啊!我的培根!這货把肉吃掉啦!我還要不要呢?培根沒了,饼還会好吃嗎?可能這样也差不多。不!這样已经不是奢华版了。不是奢华版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呢?沒有培根的手抓饼,就像沒有自我要求的人生,就像沒有赵本山的春晚,這样的春晚我還看嗎?不看!对哦,反正我本来就不看。咦?诺澜好像要我陪她看春晚,她几個意思呢?……算了,我不要了。
這种处女座想得很多,飘得很远。他们恐惧做决定,最好的方法就是放弃做决定!所以关谷开始接受一菲的說法,既然曾小贤面对诺澜一直在跑偏,她删了微信影响也不会太大,反正他会放弃做决定,不接受也不拒绝。然后诺澜得不到答复,应该会再继续。既然她都暗示了八九次了,很快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听了关谷的一番分析,一菲的脑海裡不禁浮现出這样的画面——
两年后,曾小贤的手机又落到一菲這裡。一菲来找关谷送手机,关谷却惦记着要去医院陪悠悠生孩子,听见手机有微信的声音,心不在焉地按了一下,裡面传出诺澜的声音:“小贤,是我,诺澜。好久沒联系,你還好嗎?我留言是想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這几天我一直想,如果两年前你给我肯定答案,现在還会是這样嗎?如果你听到這條微信,回复我,還来得及。我等你。”
“我說有第十次的吧。”关谷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一菲自言自语:“反正曾小贤一样会跑偏,沒差。”說着又把微信删掉了,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否则上次的事怎么跟他解释?
五年后,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不同的是一菲手裡的iphone变成了加长版,关谷手裡抱着孩子,在忙着用喂奶器喂奶。
又是诺澜的微信:“小贤,是我,诺澜。我又离婚了。别为我难過。我這么做是因为心裡還有你。三年前,我给你留了言,你還是沒来找我。我在想,如果当时你出现了,還会是现在這样嗎?如果你听到這條微信,来找我,我等你!”
一菲再删,這已经变成例行程序。
20年后,一菲已经是中年打扮,关谷的儿子,关谷神秘都已经长成了翩翩美少年,活脱脱是关谷青年时期的翻版。一菲手裡拿的是超长超现实版的iphone18,来问关谷要怎么操作。
微信其时也进化成了超信,声音提示居然還是一样的!小关滑动屏幕一下,眼前出现诺澜的全息界面,只是华发已生,不复当年的青春娇媚。“小贤,是我,诺澜。我又结婚了。但是我還在等你。如果想好了,滑一下手指就能打开qq传送门,你就能穿越過来见到我。我等你。”
一菲還在惊叹科技的力量,小关顺手就把超信刪除了。
這回轮到一菲着急地问:“你怎么删了?”
小关回答:“爸爸說,凡是這個阿姨的消息,统统帮你删了。一菲阿姨,你不会是处女座的吧?”
“胡說,我才不是那個破星座呢。”一菲矢口否认。
小关好奇地打量着她,好像她身上有個处女座标记:“那为什么這么多年你和小贤叔叔一点儿进展都沒有?爸爸画的漫画书上說,這叫幻想跑偏纠结综合征,临床表现为——不作为!”
一菲想得出神,连关谷不停叫她她都沒听见,突然沒头脑地蹦出来一句:“我不是处女座!我不是!”
思前想后,一菲還是决定要告诉曾小贤真相,他怎么跑偏是他的性格,但了解事实和做選擇是他的权利。找了好多借口,她才七弯八拐地說:“前天晚上我還你手机的时候,诺澜给你发了條微信,但我不小心删掉了,可能你触屏有問題。”
曾小贤好像并不在意,只随口问她說了什么。
“她說她要去美国培训半年,想要你给她個答复,關於你们俩的关系。還說今晚会在餐馆等你。想通了赶紧去。”一菲也假装随意地說。
确定這不是一菲的恶作剧,曾小贤开始纠结,诺澜真的要去美国?她认真的?决定……他有什么好决定的!
“你自己判断,我只是個传话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决定,别告诉我,我丝毫不感兴趣,拜拜。”說完,一菲就往门口走,突然转身又补了一句,“你自己——做正确的——决定!”
“今晚,美国,决定……”曾小贤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电话。
一菲心裡想着“关我屁事”,实在忍不住又问:“你這么快就打电话,不再想想?”
曾小贤回答:“我不是打给诺澜,我只是想叫個手抓饼外卖。”
一菲一听又发飙了:“贱人!人家女孩子放下矜持等着你個大老爷们儿,你却在這儿叫外卖!”
曾小贤心想,這件事挺尴尬的,還沒想好怎么說,总之不管怎样都挺费脑子的,先吃饱才有力气思考嘛。想着,他突然高兴地喊道:“哎!有了,我可以……”
“假装沒有听到這條微信,然后把一切拖到以后再說?”一菲替他說完。
小贤惊叹:“哇!你属蛔虫啊!”
一菲拍着桌子大声說:“听着!這根本不能算是個决定!你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拜托给我個明确的答案好不好。——以观众的立场。”
“什么?培根沒了。”曾小贤答非所问,還在热情地讨论手抓饼的事。一菲上前挂掉他的电话,又在催他:“拜托把你那些二货德行收起来一晚上!做個干脆的决定,否则人家肠子都痒了!听到沒有!”
曾小贤盯着她,犹豫了好几秒,突然笑了:“那……好吧,能答应我個事嗎?”
一菲戒备着:“說。”
“帮我做份蛋炒饭,等我回来。”說着,曾小贤轻轻把一菲拥入怀裡,安慰似的在她背上拍了拍,像是已经做好一個重大的决定,大踏步离去。
曾小贤能够如期赴约,诺澜心裡又开始有了希望,一面热切地盼着他能回应自己的柔情,一面又担心被他拒绝而忐忑不安。千言万语,只化作幽怨的一句:“你還是来了。”
“培训的机会很难得。听說加州挺热的,别着凉了。”曾小贤呵呵地笑着,心裡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拒绝她。
诺澜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明显心不在焉,提醒他:“我不是来找你谈這些的。”
“对,离别太伤感,聊点儿别的吧。你要吃手抓饼嗎?”可能曾小贤都沒意识到自己跑偏得有多厉害,诺澜却察觉到他的躲闪和冷淡,低下头,眼泪在眼眶裡直打转。曾小贤看在眼裡,不由得心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又不至于被她误会:“你怎么啦,别這样,也就半年,回来咱们還是……搭档。”
搭档……诺澜轻轻摇头,想要否决這個答案,眼泪也随着大颗地掉落下来。這就是他的回答,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曾小贤的心全乱了,暗想:怎么办?怎么办?她哭了,她是认真的。诺澜挺可怜的,对我也不错,我也挺喜歡她的,但這不是……哎呀,我還沒准备好……别逼我了吧,她今天一定喝多了。要不干脆灌醉她,从长计议……
他正要习惯性地转移话题,避实就虚,抬头一看,眼前的诺澜竟然变成了一菲?!
“再跑偏,蛋炒饭就沒了,弹一闪要不要?”一菲凶巴巴地逼他,“做個干脆的决定,否则人家肠子都痒了!听到沒有!”
难道你也希望我……可是……曾小贤看着一菲,冲动地握住她的手,那么多年的纠结和暗恋,那些胆怯,那些委屈,几乎要冲口而出。
“一菲”温柔地回应握住了他的手,曾小贤一惊醒過神来,发现眼前還是诺澜!她泪光闪动着问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這该死的温柔,让我心在痛泪在流……曾小贤躲无可躲,逃无可逃,终于沦陷。
夜深了,一菲趴在桌上,還在等。
手机上有微博更新的消息,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手拉手的照片,执着、坚定。诺澜的配词:老天让你等,是为了让你遇到对的人。此刻的幸福,上苍眷顾,感恩!@曾小贤v(更新于1分钟前)。
是应该祝福嗎?怎么再勉强也挤不出来一個微笑?是该放手嗎?一菲看看桌上那碗早已凉了的蛋炒饭,心也跟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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