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沈知珩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脸上扫過:“走吧。”
“嗯……”
两個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着,贺嫣始终与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从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情突然有点微妙。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藏不住事的,此刻也很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喜歡上自己的,可一想到自己未必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又何必挑起這個话头呢。
不過想到沈知珩早就打算娶她为妻了,心裡還是說不出什么感觉。
她正出神,沈知珩突然停下脚步,她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他的后背,回過神后赶紧后退两步。
“看路。”沈知珩蹙眉。
贺嫣:“哦……”
视线下移,落在他戴着手套的右手上。
“你的手好了嗎?”她问。
沈知珩顿了顿:“好了。”
“给我看看。”鉴于某人在這种事上从来不說实话,贺嫣对他的信任度不高。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你以什么立场关心我?”
贺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未婚妻以外的身份,就不必了。”沈知珩說罢,继续往前走。
贺嫣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還是沉默跟上。
两人一路安静走到门口,沈知珩突然說了句:“你床头的木盒沒了。”
贺嫣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已经收起来了。”
沈知珩点了点头,先一步迈进厅内,贺嫣摸摸鼻子也跟了进去。
两人出现在厅裡时,裡头热烈的讨论随之一停,所有人都看了過来。当着這么多人的面,贺嫣难得紧张,乖乖走到祖父身后问候:“大伯母好,阿叶弟弟好。”
“浓浓阿姊好。”沈叶笑着回应。
“怎么来得這样晚?”贺均看向贺嫣,神情透着淡淡的责备。
“知珩对贵府的路不甚熟悉,可能是去寻她时路上耽搁了。”郑淑忙帮着圆场。
贺均笑笑:“大夫人不必为她辩驳,我這個孙女我最是清楚,女红诗书是一窍不通,平日還懒得厉害,莫說叫她做点什么,每日裡能按时起来用早膳就不错了,等過门之后,大夫人還要多多教导。”
字字都是谴责,细听却全是推脱。
郑淑哪会听不出他话裡的意思,只好顺着他說:“沈家沒有太大的长辈,也不用早起請安,等浓浓過了门,還是跟知珩過他们的小日子,想睡多久只管睡就是,家裡有裁缝有先生,女红诗书不精也沒什么。”
“惭愧惭愧。”贺均嘴上道歉,面上却笑开了花。
他与郑淑有来有往地打机锋,贺嫣听得目瞪口呆,无意间抬头时,却发现沈知珩听得比自己還认真……额头被亲過的地方突然有些发烫。
贺嫣沒有多想,下意识摸了摸脑门,结果恰好沈知珩看了過来。
四目相对,贺嫣僵硬地放下手,默默注视前方。沈知珩垂下眼眸仿佛无事发生,周身淡漠的气息却如冰一样化开。
“大哥。”旁边的沈叶压低声音。
“嗯?”沈知珩侧目。
“你笑什么呢?”沈叶好奇。
沈知珩沉默一瞬:“管好你自己。”
沈叶:“……”好凶哦。
贺均跟郑淑還在一来一往地热聊,提及婚事种种细节,两人意见皆是一致,只是提到婚期的时候稍微有了不同意见。
“沈家的意思,是八月十五前成婚,不冷不热的,正是好时候。”郑淑按照沈知珩的想法提出建议。
贺嫣顿了顿,默默掐住手心,沈知珩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看到她低下头后,表情也跟着淡了些。
贺均皱了皱眉:“会
不会太赶了?只剩不到一月的時間,怎么能来得及。”
“贺沈两家這么多人,還有皇上跟皇后娘娘帮忙,肯定是来得及的,”郑淑忙道,“不仅来得及,還能风风光光大办,保证给贺家足够的体面与排场。”
“可我還是觉得太赶……”孙女一直沒定人家时,贺均最怕的就是自己将来一走,就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可如今定了人家,一想到她要嫁作人妇,他又希望能晚一点再晚一点。
眼看他不肯同意,郑淑只好看向沈知珩,沈知珩上前一步抬手行礼:“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之前,也是为将军考虑,将军守一方城门,不能太常归京,這次之后再回少說也得两年后,期间即便皇上亲召,只为儿女亲事一样会引人诟病。”
相比守一方百姓平安,婚丧嫁娶皆是小事,若是频繁为了這些回京,那些個谏臣肯定要闹事,到时候也是徒增麻烦。
贺均两朝元老,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闻言顿时沉默了。沈知珩向郑淑递了個眼色,郑淑立刻道:“我家老爷已外放两年,恰好最近有十日假期,若是中秋之前成婚,他還能赶上婚期,若是往后推的话……”
郑淑长叹一声:“他最疼知珩,若是不能亲眼看着知珩成婚,只怕会一辈子遗憾。”
“成婚是大喜事,早点办自是比晚些办好的,您說是不是?”沈叶也跟着劝。
這三個人,一個讲理一個讲情,一個在后面煽风点火,纵然贺均還是觉得太赶,但最终是点头答应了。
郑淑忙笑着表示后天会請媒人正式過门,這才带着沈知珩和沈叶离开。
贺嫣跟着贺均将沈家人送到门外,沈知珩上马车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到底什么都沒說就离开了。
“沈家人心眼可真是太多了,”贺均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轻哼一声道,“若非看他们家人還算正直,家裡人口也沒那么复杂,我才不肯将你嫁到他们家。”
贺嫣哭笑不得,跟着他往院裡走:“你不是向来說一不二嗎?怎么会被他们三言两语就劝得答应半個多月后就成亲?”
“還不是他们一家子太急切,”贺均笑着拍拍她的手,“既然這么急着想把我的宝贝孙女娶进门,那我也只好勉强答应了。”
贺嫣讪讪一笑:“原来如此。”
“不過時間确实紧了些,虽然他们后天才正式下聘,但你還是要尽早准备,我早为你备好了嫁妆,你再去库房挑挑,看到喜歡的就都带上,若是沒有喜歡的,就带上银子去买,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贺均叮嘱。
贺嫣一一应下,却在答应之后回了寝房,并沒有出门的意思。
“小姐,你不备嫁妆啊?”琥珀好奇。
贺嫣趴在床上犯懒:“祖父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哪還用准备什么。”
“那些是将军准备的,未必符合你的喜好。”
“祖父這么了解我,怎会不符合我的喜好。”贺嫣翻個身继续犯懒。
琥珀抿着唇坐到床边,默默盯着她看。贺嫣被她看得心裡发毛,正要问怎么了时,琥珀突然开口:“你根本不喜歡沈大人吧?”
贺嫣顿了顿,讪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他?”
“你喜歡一個人时,不是這样的,”琥珀认真地看着她,“比如从前,你每次提到二殿下,眼睛都会发光,可我从未见過你在提沈大人时這么高兴過。”
“……我的眼睛又不是灯烛,怎么会发光?”贺嫣反驳。
琥珀扯了一下唇角,突然沉默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贺嫣正准备說点什么打破沉默时,琥珀长叹一声气:“怎么我被拐走几天,回来什么都变了呢。”
贺嫣那些說辞顿时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小姐,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沈大人啊?”琥珀又问。
贺嫣静了片刻,轻笑:“就是想嫁了呗。”
琥珀叹气:“我就知道你不会
說实话……那你只告诉我一点好了,你嫁给他,会高兴嗎?”
贺嫣看着她认真的眼睛,第一次发现撒谎也不难:“高兴。”
她答得毫不犹豫,琥珀总算放心了。
“高兴就好。”琥珀笑道。贺嫣也跟着笑,只是心裡更加怅然。
从答应赐婚到现在,她的心情大起大落了不知多少次,早就对高不高兴這种事麻木了,今日被琥珀问起,竟也沒有生出太大触动。
而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大概也是因为心裡清楚,嫁给沈知珩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吧,尽管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贺嫣摸摸额头,沈知珩留下的触觉已经消失殆尽。
跟琥珀聊了几句,贺嫣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反常了,完全沒有即将嫁给心上人的高兴,为免祖父看出不对,她总算开始四处买买买,不断挑选可以做嫁妆的好东西。
然而祖父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即便她小心伪装,還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他沒有第一時間找她聊,而是将琥珀叫到了书房裡。
“将军……”琥珀神色紧张地往外瞄一眼,期望贺嫣赶紧来救她。以前在漠城时,每次被贺均单拎出来就沒好事,這次肯定也一样。
果然,贺均将蜜饯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非常和蔼地开口:“吃吧。”
……完了,越慈祥就代表事越大,看将军這表情,大概是要套话了。琥珀虽然不知道他要套什么话,但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军,您有话直說就是。”
“其实也沒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贺均轻抿一口热茶,“浓浓明明不是很喜歡沈知珩,为何会答应嫁给他?”
“您怎么知道……”琥珀說到一半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大着胆子昂起下巴,“您怎么知道小姐不喜歡沈大人?她這么跟你說的?”
贺均板起脸:“琥珀。”
琥珀顿时怂了,可怜兮兮道:“我前阵子被拐卖,惊吓過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一提被拐卖的事,贺均顿时心软了,沉默片刻后开口:“看来真是另有隐情。”
琥珀:“……”她什么时候說過另有隐情?
“罢了,你好好养着,我亲自问她就是。”贺均叹了声气。
琥珀惊恐:“您要问她什么?”
“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日叫张大夫再给你瞧瞧。”贺均不容再问,直接把人撵走了。
琥珀被迫离开,赶紧跑去给贺嫣报信,沒等把话說完,贺均便派人来請了。
“小姐,我真什么都沒說!”琥珀忙自证清白。
贺嫣哭笑不得,心想你就是什么都沒說,他才起疑呢,但還是安慰了她几句。有了琥珀提前报信,贺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进书房时先发制人:“不用问了,我确实不喜歡沈知珩,能退婚嗎?”
贺均:“?”
“我真是看见他就讨厌!”贺嫣气鼓鼓地补上一句。
贺均茫然半天,迟疑:“吵架了?”
“不行嗎?”贺嫣反问。
贺均嘴角抽了抽:“所以你订了婚也不见高兴,是因为和他吵架?”
“不行嗎?”贺嫣還是同一句话。
贺均总觉得哪裡不对,正努力思考时,贺嫣突然凑了過来:“祖父,能退婚嗎?”
贺均眼皮子一跳:“胡闹,怎能轻易退婚……你们因何事吵架?”若是沈知珩的错,那還是退婚的好,自家孙女還沒进门呢就敢给气受,這怎么得了?
贺嫣本是急中生智想出的理由,现在被追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好在她反应快,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天气炎热,我想在屋裡多摆几個冰鉴,便向他讨要冰块,他偏說太凉伤身,怎么都不肯给我。”
“……就为這個吵起来了?”贺均都想好怎么发难沈知珩了,却沒想到就這点小事,“你身子骨又不算好
,怎能如此贪凉。”
“他也是這么說的!”贺嫣板起脸,“所以我要退婚,過分嗎?”
……很過分。贺均怎么也沒想到会是這么個答案,好半天才反应過来,直接把糟心的孙女给撵走了。
贺嫣一脸不情愿地出门,直到走到庭院的黑暗角落,才默默擦掉手心的汗,步伐轻松地回屋去了。
本以为這件事算是解决了,谁知翌日一早,她還沒睡醒就被强制从床上拉了起来,等她迷迷糊糊彻底清醒时,几個丫鬟已经帮她收拾好了。
“這么早叫我干嘛?”贺嫣皱着眉头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光。
今日伺候的人裡沒有琥珀,自然无人回答她的問題,贺嫣只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家门,贺嫣靠在软枕上眯了片刻,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小桌上摆了一個食盒,食盒上是祖父偌大的字迹——
你不准吃。
這個‘你’是谁,就不用想了。贺嫣嘴角抽了抽,打开食盒一看,是热腾腾的包子……不给她吃還能给谁吃?
贺嫣皱了皱眉,干脆隔着车帘问车夫:“现在去哪?”
“回小姐,皇城司。”
贺嫣愣了愣:“去那干嘛?”
“将军吩咐,你今日不跟沈大人和好了,就不必回去了。”
贺嫣:“……”
一刻钟后,她拎着食盒孤零零站在皇城司外,說不出的凄凉可怜,沈知珩上值时看到這一幕,眼神微微一动,手指不自觉勒紧缰绳,原本缓步上前的马立刻原地踏步——
他已经不知多久沒见過她来皇城司等他了。
贺嫣若有所觉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尴尬一笑:“我来给你送早膳。”
沈知珩定定看了她许久,喉结动了动:“嗯。”
日头升起,晒干了夜间的水汽,皇城司大门内侧,不少人扒着门缝往外看,一边看一边感慨:“我還是第一次见大人坐地上吃饭。”
“废话,谁不是第一次见?”
“看来咱们大人,是真心疼未過门的小嫂子啊!”
众人议论的中心,沈知珩正席地坐在台阶上,不紧不慢地吃包子,贺嫣尴尬褪去,看着他手裡的素馅包子,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沈知珩听到动静,顿时看向她。
“我也想吃一個……”贺嫣眼巴巴的。
沈知珩沉默了。
贺嫣沒有第一時間得到回应,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不会舍不得吧?”
“嗯。”
贺嫣沒想到他就這么坦然承认了,脑子顿时懵掉。
“未婚妻第一次送饭,舍不得。”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脸上顿时弥漫热意。
不管說服自己多少次,她仍对‘沈知珩未婚妻’這個身份抗拒且陌生,尤其是沈知珩亲口說出来时,她不仅是别扭,還带着一丝說不出的尴尬和……丢脸。
很奇怪,她竟然觉得丢脸,好像自己作弊考了甲等,先生明明知道真相却還故意夸她天资卓越一样。
很丢脸。
沈知珩沒得到她的回应,眼神暗了暗,匆匆将手裡的半個包子吃完便站了起来。
贺嫣见状也赶紧起身:“你去忙吧,我先回……”
“你近来在选嫁妆?”沈知珩打断她。
贺嫣跟不上他的思路:“是、是啊。”
“走吧。”
“……去哪?”
“选嫁妆。”沈知珩看向她,大有跟她一起去的意思。
贺嫣:“……”你不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