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稳住 作者:沈东篱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整個城裡都乱了起来。 谣言四起,卷着包袱要跑的人很多。 但等真的把细软收拾好,却开始茫然四顾,他们就算是要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這才反应過来,朝廷已经顾不得他们了。 哀鸿遍野。 人们這下子,真正体会到了无所归依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這加赋税也加了,一打仗,连人都顾不得了,等那头真的打過来,我們岂不是死路一條?” 那从西北逃過来的,更是傻眼,“這般說,我們那头反而安稳一些,這過来,反而撞在死路上?” “那還有什么法子?要不然现在赶紧回去?” “回去?沒听說在宏城封了城,难道你能飞過去?” “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嗎?呜呜——” 原就在這头的人,至少還有地方,但那逃难来的人,如今真的是有钱也沒有地方吃饭了。 四下都乱,谁又還顾得上做买卖。 他们已经饿了一日,脸上都是绝望。 整個人都已经木然了。 在這时候,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這股香味勾得肚子咕咕地叫,似乎不受控制地,循着香气走過去。 拐過巷子,都傻眼了。 青石板路上映着冬日的阳光,排成长长一溜儿的人在铺子前,脸色平静,大海碗裡的食物,热气四溢。 难不成……是做梦?這哪裡有要乱的样子。 仿佛此时,跟平常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 门打开,出来几個人,瘦高的姑娘,穿着一身夹袄,俏生生地站在跟前,望着外头的人群,大大的杏眼满是笑意。 這笑,比這冬日的阳光還要温暖。 一旁站着個中年汉子。 已经有人认出来,“就是我們东望村的苏老板!這一家子,可是好人。” “你们东望村?你什么时候是村子裡的了?” “去去去,這东望村,可不就是咱们县裡的村子?都是自己人,计较那么多?” 那姑娘开口了,“大家都别慌,甭管乱不乱,人都是要吃饭的,我們這,照常做买卖,别愁沒有东西吃,而今,我們反正也走不了了,索性就呆在這,天无绝人之路。” 慢慢地就有人聚拢過来。 半夏瞧着這木然着脸的人,想着狄彦,這裡已经乱了几日了,有些人面有菜色,更多的是惶恐。 就是他们的铺子,也关了一日,如今,不能再在這裡乱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眼裡有亮光,或许到了這一步,她才真的明白,为何狄彦会做出那样的選擇。 她跟他一样,不知道之后会如何,但起码,他们在做。 不成功便成仁。 再无了退路。 想明白之后,她才做出這個决定,张留也沒有任何阻拦。 那身上带着银子的,也纷纷過来买食物,米粉虽然挡不住一日,但却是能够快速果腹的。 “沒想到,在這种时候,還能吃上這般好的东西。” “可不是,要真的打過来,也认了,现在跑,也跑不了。” 苏有礼在那维持着,“大家不忙,一人一碗,管够!我們這铺子就开在這,也走不了,還是多顾着,免得自己乱起来,可就不好了。” 這米粉本就不是什么难做的,作坊裡的米粉机,也足够了。 何况,他们還有木薯。 在這人群之中,有一小伙人,身上有些脏污,他们已经沒有了银子,逃出命来,就已经不错了。 蜷缩在街头,很是凄凉。 一個半大孩子,盯着那头的米粉,咽着唾沫。 妇人抱着他哭,一旁的汉子,又一次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愿意去抢,何况,還是這样好的人家。 還是等晚上,到屋子裡偷一点东西出来吧。 人在被逼绝望的时候,求生便成了本能。 “别哭,等……” “大人倒是還好,這孩子怎么办呢?本来在家乡,好歹還有一点吃的,但在這头,又……”妇人說着,继续垂泪。 一旁的人,佝偻着身躯。 到底是人离乡贱,在外头,過得连狗都不如啊,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本想着這南边,总不至于乱起来,哪裡想到……” 哪裡想到那头会从這边作为口子,听說就要打過来了,朝廷這头却根本不在這头设防,大军在西北,如今不過是为了被打得太惨,才在宏城设防,已经是最极限了,要不然,怕是要被人长驱直入了。 他们百姓,管不得這么多,只觉得自己命苦。 汉子苦笑,一定是自己忍不住了,为何這香味越加浓烈起来。 怎么手上也有些温热。 “大叔,吃上一口吧,這天寒地冻的。”一個姑娘,笑嘻嘻地站在跟前。 汉子回過神来,正是方才在店铺裡那個姑娘,而一旁,自己的孩子已经咕噜噜喝了半碗汤。 他的脸马上有些发红,刚才還想着要抢来着。 被同情的感觉,其实很难受,更何况這种跟乞讨沒有差别的时候。 他局促地搓手,到底還是饿得不行,伸手捧了過来,“姑娘……” 這种时候,即便是铺子裡的人,又能好到哪裡去,這苏家一條街的铺子他们也是听說過,都是在這做买卖的,如今朝不保夕,谁又能顾得了谁呢? 他们這么多人,多吃一口,或许就是别人的保命粮。 咽下一碗粉,汉子脸色更是通红。 妇人带着孩子,爬過来就磕头。 半夏深吸一口气,有些想要掉泪,却生生忍住了,咬了咬嘴唇,极力笑了笑,“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這别人不管我們,我們也不能就這样去死。” “可实在是沒有法子……” 半夏点点头,朝苏有礼看去,见他忙上忙下,继续說道,“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既然你们到了咱们這,现在也走不了,算是咱们這個地方的人了,总不能让孩子就饿在這,我倒是有個法子,叔伯婶子们,大家都听听。” “姑娘,我晓得你是好心,我老头子,死前還能吃一口饱饭,已经知足了。” 半夏脸色不似作假,瞧着他,“大爷,你還要享福的呢,這狗日的仗,打一年,我們就顶一年,打两年,我們就活两年,活到最后,才算是赢了,大家都晓得,我們家是种东西做买卖的,现在吃的米粉也是,還有别的干粮,如今虽然說打仗,却沒有真正乱起来,有我們一口吃的,就不能让你们饿死。” 话說到這個份上,那些人本来就是求生,眼裡都迸发出精光。 汉子過来拱着手,“姑娘吩咐一声,有什么法子,让妻儿老小活下去,我們都认了!” “现在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們种的,有些虽然沒有米金贵,却是管饱的,這木薯已经收了上来,山裡的地却還是空着,我們這山山岭岭這么多,大家在這街上也不是回事,倒是不如到山岭之上,先想办法搭建茅棚竹屋住下,也算是有個容身之处,至于吃的,我們也需要找人干活,比如搓麻绳,编竹筐,到时候用来换粮食,好歹把开始這一段熬過去,等开春,就能够种东西,要真的乱起来,就躲进山裡,也总比在這外头安稳。” 還有要运送东西,却不能什么都在這时候說。 张留那头人急缺,却也沒有法子,他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乱下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等人聚集越来越多,人都绝望之后,势必会引起暴动,到时候,守着這個地方的狄彦,后方都乱了,自然供给不上。 要学着别人开仓什么的,半夏自问家裡還沒有那個本事,哪怕已经储存了许多的粮食,哪怕還有木薯,也是不够的。 何况,要真的就是直接送,别人還不拼命地吃,本来能够够一户人家活几日的,沒准一日就吃光了。 倒不如化整为零,给這些人希望,分散到各個地方,到时候真的打持久战,也是不怕的。 她已经算過手头上的粮食,山上的木薯,還有黄豆,一户人家给一袋子木薯,或者炖粥或者蒸煮,那东西管饱,人至少饿不死,他们自己支配,也是会疼惜的。 有东西吃饿不死,有地方住,开春了,還有地种,平日裡,张留那头需要什么,也正好给他们做,腾出人手来,如此人也就不至于闹事。 她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這些而已。 听完半夏如此說,一开始,人群還有些不太相信。 苏有礼過来,也是這般。 刚才那汉子,豁出去了,“還怕什么,我們還能有什么怕的,姑娘给了我們一條生路,我們记下大恩大德就是,不要瞎想,一條贱命,即便要抓了我們去,也要费粮食养呢!” 可不就是,他们還有什么能够失去的? 除了這條命,但這种时候,命是如此不值什么。 街上逃难的人,也沒有让他们搭伙,就直接分派好,远光远雾几個,還有张留几個,都把人带着,往各個地方去。 如今刚好晴朗,看见山岭之上,已经有几间搭建好的竹棚,“就在這了,拐過去那边有山泉,要有什么,也能去外头买,這裡准备了油盐,還有木薯,好生過着,要当真的明年還在打仗,就在這岭上开荒种地吧。” 還有原来的地,也都是需要人管着。 那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的人,忐忑地跟着来,沒想到,在這异乡,還当真的能够有安身立命之所。 都湿了眼眶,朝着那头的方向跪拜。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