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洛陽行宮藏嬌娥
他找機會問了青蟬,外面的局勢如何了,然後趙長生就知道了,先帝身染惡疾,病入膏肓,京中氣氛劍拔弩張,世家想要擁戴繼後之子登基,畢竟那孩子才幾歲大,主弱臣強,只要幹掉已經成年的太子,世家們就有美好的未來。
他們定計,要在先帝駕崩時搞事,但消息提前泄露了。
世家並不如他們想象中那麼團結,尤其是在東宮進了好多世家女,並且太子還有了其他子嗣後,人心就更不齊了,畢竟安穩沒幾年,有些世家並不願意再次進入混戰。
先帝駕崩,本該有一場惡戰,但太子掌握了先機,最終鎮壓了那些搞事情的世家,安然登基,那一年,長安城不少世家貴族被抄家滅族,畢竟當時他們想要兵變是事實。
趙長生當時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長到八歲,從來都是一家三口,就算中間有矛盾,也只是他們一家人的事。
他曾親耳聽父親對母親承諾,此生只會有她一個妻子,他所有的孩子,都只會由她所生。
也不過纔過去四年而已,外面的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或許在父親的眼中,他已經是個死人,再有別的孩子也情有可緣,可是理解,卻不能原諒,無論有多少理由和不得已,他被父親背叛是事實。
“我娘呢?”趙長生很緊張地看着青蟬,其實他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猜測,他當初九死一生被青蟬救下,沈沅讓青蟬帶他走,她自己的處境絕對也很不好,甚至都無法跟着青蟬一起離開,她明明那麼想回家。
青蟬沉默了半晌,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能暴露還活着的事實,以前認識的人一個都不能找,但我聽說,你娘在四年前中毒,後來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已經……”
趙長生抿緊了脣,心上堵的厲害。
青蟬:“後來,太子殿下選了王家嫡女做太子妃,只是因爲對方年紀還小,等了三年。”
趙長生猛地擡起頭來,眼神像是兇惡的野狼,“他有了新的妻子嗎?”
青蟬嘆了口氣,“那倒沒有,欽天監選了良辰吉日,但那王家嫡女突發惡疾,沒撐到婚典人就沒了。他如今沒有妻子,但側妃良媛良娣侍妾卻有很多,且還都是高門貴女。”
趙長生臉上露出了諷刺的笑,“他現在,有幾個孩子了?”
青蟬搖了搖頭,“我不知,但你有了兩個弟弟,有一個在襁褓中出天花沒了,還有幾個妹妹。不過如今,殿下已經登基了,想來能護住你了,你要回去嗎?”
趙長生脣舌間呢喃了“回去”兩個字,他低低笑出了聲,可是眼淚卻從眼中滾落,怎麼也停不下來,“我已經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他有了別的孩子,有了很多很多的女人,將來還會有一個出身高貴的皇后,他身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他曾經不明白,爲什麼父親和先帝之間會變成那樣,明明也是被期待着來到這世界的,怎麼就走到了相看兩厭互相憎恨到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地步。
到現在,趙長生倒是可以理解這種改變,也許當時的喜歡和愛都是真的,但後來改弦易張也是真的。
他如今已經十二歲,再有幾年,他就變成大人了,而他的父親還正當壯年,就彷彿是一個輪迴,昔日父親和先帝之間的矛盾,會再次出現在他們身上。
趙長生看着青蟬,目光堅定,“我要留在這裏,哪裏都不去。”
青蟬張了張嘴,他想說殿下不像是那種人,可是事實如此,他怎麼解釋都像是開脫,“好,那你就留在這裏,你娘希望你平安過一生,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願,等再過幾年,你可以娶個喜歡的姑娘,再生幾個孩子,到那時候,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趙長生卻搖了搖頭,“還是不了。”
他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是祕密,倘若娶妻生子,總歸是個麻煩,人心經不起考驗,當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夠真的不動心。
“這裏很安靜,自給自足,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趙長生說,“你呢,這次回來,就留下來不走了吧?”
青蟬面上的笑容變得很溫柔,“我陪她在這裏待一段時間,然後離開這裏。”
趙長生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青蟬和溫覓在溫家族地又待了小半年,後來有一天,青蟬很開心地跑來找他,他整個人都透露着一股喜氣,“長生,我要當爹了。”
趙長生也挺高興,這一刻趙長生覺得,如此就好,不回去,他不是皇長子,青蟬也不是隻能藏於暗處的隱侍,他可以與心悅之人喜結連理,孕育子嗣,安然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和上次送走青蟬的心情不一樣,這一次的趙長生對於青蟬離開,是懷着一種祝福的心態,畢竟此去山一程水一程,青蟬永遠留在過去,未來是賀從淵的。
賀從淵和溫覓走後,時常會寫信給趙長生,或許在賀從淵看來,趙長生很讓人擔心,尤其是在他對賀從淵袒露自己的未來只會是一個人之後,賀從淵沒有辦法對他放任不管。
他常常寫信告訴趙長生,他們到了什麼地方,吃了什麼,發生過什麼有趣的事情。
然後,就在一個稀疏平常的秋日,趙長生再次看到賀從淵的信,信裏面賀從淵十分激動,因爲他在撫摸妻子孕肚的時候,和肚子裏的胎兒擊了個掌,那孩子在用這種方式告訴爹孃自己的到來。
賀從淵花了很多筆墨訴說自己的激動,訴說妻子的開心,信的末尾,他告訴趙長生,他們決定買個院子在那裏住下,有了孩子之後,他們就不能再四處流浪,孩子需要一個安穩的家。
趙長生看着這封信,在燈下坐了很久很久,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就好像曾經非常非常厲害的人,如今洗去一身繁華,甘心蟄伏在一個偏遠的村子裏,當兩個普通人,他們拋棄曾經厲害的身份,不再是隱侍青蟬,也不再是溫家麒麟兒,他們就只是即將出生的孩子的父母。
那之後,賀從淵的信開始變少,他們住着的小塘村隸屬的鎮子上,有溫家人開的當鋪,賀從淵每次都是從那裏寄信給趙長生。
如此持續了好幾年的時間。
趙長生從一個小少年,長成了青年,他真的如他所說的,不肯娶妻生子,一直蹉跎到了二十五歲,這一年的趙長生在收到了一封信之後,臉色大變。
溫族長說到這裏,從身後的櫃子裏取出了一個盒子,他把盒子推給賀境心,“這裏面都是趙長生的書信。”
賀境心把盒子拖到跟前,“他除了與我父親通信之外,還有其他人與他聯繫嗎?”
“有的。”溫族長點頭。
趙長生很聰明,天賦不錯,在完成了學堂裏教授的東西之後,因爲身份特殊,並沒有離開族地,他並不願意成爲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他也不會種地,但總要做點什麼維持生計,於是他進了摘星樓。
摘星樓,是處理四散在大晉各地的溫家人,收攏來的信息信件的地方,趙長生並不會離開溫家族地,加上他娘是溫家女,他通過了考覈,就進了摘星樓,負責摘抄整理各種信息。
在接收到比較重要的信息時,他需要寫信詢問信息提供者,信息的詳細情況。
賀境心聞言,頗有些意外,“你們膽子還挺大……”
趙長生好歹是皇長子,若他利用這些信息做點什麼,溫家可就慘了。
溫族長卻只是笑了笑,“溫家人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忠誠。”
趙長生可以通過溫家的聯絡網知道一些信息,但是想要通過這些信息去做點什麼,卻是不容易的。
“那後來呢?”賀境心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她很想知道之後發生的事。
十一年前,趙長生正是二十五歲,也是賀從淵出現在長安京郊救下蘇芷的時間。
爲了女兒選擇成爲普通人的賀從淵,爲什麼會離開妻女去了長安,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後來趙長生提出要離開族地,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溫族長道,“他走的很匆忙,幾乎沒有帶什麼行李,只帶了一些銀兩,他應該是想着很快就會回來。”
也因爲如此,這些信件才得以留下。
“那他走後發生了什麼,您知道嗎?”賀境心追問。
溫族長卻搖了搖頭,“你爹很擅長隱匿行蹤。”
賀境心換了個問題,“那段時間,傳回溫家的消息,我可以看看嗎?”
溫族長倒也沒有拒絕她的請求,“自己去摘星樓。”
賀境心抱着裝着信件的盒子離開了,她回到了溫覓住的屋子,將盒子打開,裏面整整齊齊放了很多信件。
賀境心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信上的字跡很熟悉,正是賀從淵的字。
賀境心拿起那封信,打開後,抽出裏面的信紙。
信上是這麼寫的:君所求之事我已知曉,一月後,我在江州等你匯合。
看日期,這封信應該是趙長生收到的最後一封信,信上,她父親約趙長生江州相見。
她將這封信放下,又拆開了其他幾封信,她看的很仔細,信上的內容很雜,最早的信上,都是父親在和趙長生說起自己的日常,說起女兒的成長,然後,賀境心在其中一封信上看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
洛陽行宮出事了,皇帝震怒,連殺數十人,抄了好幾家,但卻是祕密處置的,有個丫鬟臨死前曾喊破出事人的身份,乃是皇帝安置在洛陽行宮的原配發妻沈沅。
賀境心將信按下,她擡起手按住自己的腦袋,大腦快速運轉,她甚至感覺到了一陣眩暈,她閉上眼睛,沉入自己的意識之中。
她走過的那些地方,在她的腦海中還原,她一路溯回,回到了洛陽。
洛陽行宮,賀境心去過。
月夜,滿頭白髮的花想容,從過去爬回來的女鬼,帶着她一路走到了她種牡丹的院子。
位於行宮的西北角,名爲春杏宮的宮殿,多年無人居住,院門被一把大鎖封存。
先帝一直想要定都洛陽,雖然對世家妥協了,但還是開始修建行宮,後來當今接過修建行宮的任務,他對此十分上心,後來登基之後,更是每年都會到行宮小住一段時間,他每次去行宮,從不帶後宮妃嬪。只是後來皇帝就不太去洛陽行宮了,世家還以爲當今放棄了遷都。
有些支離破碎毫無章法的線索,在此刻被串連了起來。
足夠多的線索,能夠還原出埋藏在歲月裏的祕密。
當今頻繁去洛陽行宮小住,最重要的原因,也許是因爲住着他的髮妻。
十一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導致沈沅的死亡,所以皇帝纔會無比震怒,連殺幾十人,何家當時捲入的應該就是先皇后之死一事。
混亂之中,有人喊破了先皇后的身份,溫家在收集到了這些信息後,彙總到了摘星樓,趙長生便是因此知道了這件事。
對於趙長生來說,父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叛徒,但是娘並不是,得知母親的消息後,趙長生離開溫家族地,去洛陽甚至是去長安查個究竟。但他多年未曾外出,加上只是靠着自己根本不能成事,而他唯一能相信和依靠的人,只有賀從淵。
於是他寫信給了賀從淵,接到趙長生信件的賀從淵,於是離開了小塘村,與趙長生匯合之後,帶着他一起去了長安,如此,才能在長安京郊救下蘇芷。
賀境心睜開眼睛,她呼吸有些喘,額頭上都起了一層細密的汗,她深呼吸了幾口氣,讓發脹的大腦慢慢恢復冷靜。
解決了一些問題,但是新的問題出現了。
賀從淵和趙長生去了長安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趙長生一去不回頭,一個不願意娶妻之人,又是和誰生下了賀影心,又爲什麼會丟了性命。
而這個問題之前,還有一個問題。
如果沈沅還活着,她爲何會被安置在行宮,當今並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明明人還活着,爲什麼會追封髮妻爲皇后,而不是堂堂正正的封后。而沈沅還活着,又爲什麼沒有找回趙長生,爲什麼會放任趙長生待在溫家族地。
這些疑問,在溫家族地是找不到答案的,得等到離開這裏,去問一問十一年前被流放到端州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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