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摘星樓上摘星辰
應該是溫族長讓人提前來打過招呼,賀境心到的時候,塔樓前面等着一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青衣男子,通身氣息很溫和,猶如一塊溫潤的玉,安安靜靜地站着,看到賀境心後,朝她露出一個笑。
賀境心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這座塔樓應該建了有些年頭了,內裏的木樓梯,木板隔出的牆壁,都寫滿了歲月的痕跡。
“你要看十年前的信息,都放在這個屋子裏了。”青衣男子推開三樓的一扇門,稍稍側過身讓開一些,“你看的時候小心不要弄亂順序就成。”
賀境心走進去,就見不大的屋子裏,豎着好幾個通到屋頂的木架子,架子上一層又一層的隔板上,放着很多木盒。
“我就在四樓,樓梯上去的第一間屋子,若有事可以直接到那裏喊我。”青衣男子說完之後,便退了出去,還順手關上了門。
賀境心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回架子上,這些木盒上都刻着日期,並不是每一天都有,有些間隔幾天,但也有日期相鄰的,想來是根據外面傳回來的消息整理的。
現在已知,趙長生是十一年前,整理消息時,發現沈沅的事的,賀境心還記得賀從淵寫給趙長生的信上,日期寫的是三月十三。
以此往前推,算上信件在路上來往的時間,趙長生看到消息的時間,應該是二月初。
賀境心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新曆十四年,也就是當今登基後的第十四年。
賀境心停在最裏面的木架前,目光落在新曆十四年,正月初一的那個盒子上,她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本冊子,她拿起來,翻開看的時候才發現,這冊子其實是一張很長的紙張,她拉開冊子,冊子上畫着一張大晉的簡略輿圖,輿圖上每個不同的位置都被標註了相應的數字,這些數字對應後面記錄的所有信息。
她目光在那些文字上掠過,這些信息全都只是單純的記錄,並且記錄的都是一切大事,或者是奇聞軼事。大概因爲是過年的緣故,這一天的信息還挺多,代表長安城的那個數字後面記錄了很長一段,大到哪個官員惹了帝怒,被罷黜抄家,小到城中一戶人家走水了,一家人沒跑出來全都燒死了。
她看完這一冊後,將冊子放了回去,闔上盒子,走向下一個。
她看的速度很快,因爲只要看過一遍,大腦就會自動記住這些信息,無需再重複回看。於是很快,她翻到了二月初三的那個盒子,在代表着洛陽城的那個數字後面記錄的信息非常多。她仔細看過一遍後,將冊子放了回去,想了想,又接着往後看了幾天。
她將盒子合上,推了進去,然後站在架子前閉上了眼睛。
從新曆十四年正月初一到二月十五,這一個半月裏,根據這些彙總來的信息,可以大概理出一條線。
正月初一,百官並不用上朝,年假要休到正月初五之後,送走財神,纔會開印。
衆所周知,皇帝並沒有皇后,後宮位分最高的就是六皇子的母妃和四皇子的母妃,兩個貴妃,這兩個貴妃想來是封來讓她們自相殘殺的,她們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往常都比較謹言慎行,並不搞事,但這一年的正月初一,後宮卻出了一件醜事,一個后妃與侍衛有私情,惹的皇帝震怒。皇帝直接都沒等到第二天,直接下旨,申飭那個官員疏忽之女教育,一家不掃何以掃天下,自家事都理不明白,還做什麼官,直接把那官一擼到底,打發回老家去了,而那個惹了帝怒的妃子,皇帝卻並沒有殺她,而是把她丟去了冷宮,來了個眼不見爲淨。
之後的幾天,長安城裏似乎一下子消停了下來,並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一直到正月十五上元節,皇帝邀請百官一起登上城牆賞煙花,王家主竟在此時帶領部衆跪求皇帝立後。並稱若王家那位有緣無分的姑娘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皇帝爲了她懸着後位,大晉需要一個國母,或者換個說法,大晉需要一個由皇后所出的嫡子。
當時皇帝已經好幾個兒子,並且這幾個兒子,年紀最大的二皇子,也已經十八歲,都已經去邊疆殺了幾個來回了。這幾年王家的日子並不好過,雖然外面都說皇帝對王家姑娘情根深種,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甚至這個傳言還是王家推波助瀾傳出去的,靠着這樣的流言,才替王家爭取了一些時間。
當今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王家當年謀劃太子妃之位,便是得罪了他,這些年來,王家一直被變着花樣的削弱,一開始只是修剪外圍枝丫,但慢慢的開始朝着主幹靠近,再不做點什麼,王家遲早要被當今的水磨工夫給弄到土崩瓦解。
當然,和王家一樣慘的還有好幾家,皇帝和世家之間結下的樑子太大了,他們之間的是是非非,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那結下的可都是生死大仇,最終結果,不是世家被皇帝搞垮,就是世家把皇帝搞駕崩。
王家當衆倒逼皇帝封后,最後的結果卻是被皇帝逮着機會申飭了一頓,御史更是當場站出來彈劾王家欺男霸女,最後封后不了了之,王家反而摺進去了一個官。
正月十八,皇帝要去洛陽行宮,百官自然百般勸阻,但當今就不是個能勸得住的主,他要去,那就一定要去。
皇帝出行,自然與日夜兼程的急行軍不一樣,從長安到洛陽,皇帝走了五天,成功在正月二十三那天抵達了洛陽。
進了二月,洛陽行宮裏的氣氛忽然緊張了起來,一直到二月初三,皇帝忽然震怒,因爲他發現有人下毒要謀害他,王家,韓家,謝家,許家,宋家等等,在洛陽有別院,或者是就住在洛陽的幾家,全都被牽連其中。大慶錢莊直接被查抄,因爲被送進行宮的毒,就是大慶錢莊從關外運過來。
但這個消息下面,有一個括弧,皇帝如此震怒,真正的原因是因爲中毒的人並不是他,而是被養在行宮裏的一個娘娘,這個娘娘據說已經在行宮待了十多年,因爲很少出來見人,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娘娘的存在,而傳言說,那娘娘其實是皇帝的髮妻,當年世家步步緊逼,在除掉了皇長子趙長生後,一併要除掉的就是沈沅,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意外,沈沅當時並沒有死,而是被當今悄悄地藏在了洛陽行宮之中。
這並非不可能的,因爲當年皇長孫出事之後,還是太子的當今十分震怒,但先帝和稀泥,並不肯徹查此事,最後太子自請前去洛陽,督建行宮。
那後來,他更是每年都要去洛陽小住,洛陽行宮裏更是鐵桶一般,外面人根本插不進去手。
如此縝密的手段,若是裏面藏着皇帝的髮妻,那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而皇帝連殺幾十人,一定是因爲真的鬧出了人命,還是對皇帝來說很重要的人,他纔會如此不管不顧瘋了一樣地殺人報仇。
就是這個消息,讓趙長生決定離開溫家族地,去長安查個究竟。
二月初三之後的消息裏,有關於這件事的後續,因爲皇帝並沒有中毒,他只殺了罪魁禍首和主謀,並沒有能夠牽連世家根本。皇帝在行宮停了七日之後,令人封了行宮裏的一個宮殿,然後啓程回長安。
回到長安之後,皇帝開始瘋狂針對王家,當時王家在朝最高官位是兵部尚書,最終兵部尚書被問罪,罪名是貪污軍餉,兵部尚書被判了死刑,尚書府被抄家流放,王家最終斷臂自保,退回了關隴之地。曾經顯赫一時,隱隱有第一世家風範的王家,最終沒落下來,掉出第一等世家的行列。
賀境心沒有繼續往下看,因爲她知道,繼續看下去也看不到她想要的線索。
皇帝坑她去爲賀影心的身世正名,除了她身份合適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帝也查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和經過。
賀境心出了屋子,她將門關上,然後上了四樓,與帶她來的那人說了一聲後,這才下樓,離開了摘星樓。
賀境心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尋思,皇帝對王家如此瘋狂報復,絕對是因爲王家作了大死,沈沅之死王家跑不掉一個主謀的身份,但王家到底是經營成百上千年的大世家,關隴王家與琅琊王氏,曾經可也是一家,只是後來戰亂之中,分宗北上,纔有了關隴王氏。
皇帝沒有直接端了王家,想來也有忌憚琅琊王氏的原因。
所以上次在幷州的時候,皇帝當堂定下王家謀逆罪時,王家主當衆喊出那句“你在公報私仇”,也就事出有因了。
王家弄死了皇帝的髮妻,皇帝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就算王家退回關隴,也絕不可能讓王家好過,如此過了十來年,王家這個龐然大物,終究是坍塌成灰。
賀境心回了土樓,她腹中空空,去找了點東西填飽了肚子後,賀境心找到了溫十三。
溫十三如今住在三樓,這是族裏分給她的住處,何鈺已經被送到了學堂,跟着夫子唸書。
溫十三見到賀境心來找她,還有些意外,也有些忐忑,“賀大人……”
“溫十八,葬在哪裏?說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去上炷香。”賀境心道。
溫十三愣住了,顯然沒想到賀境心竟然會說這個。
兩刻鐘後,溫十三帶着賀境心站在了山谷邊上的墓地裏。
墓地葬了不少人,墓碑林立,有些陳舊的,墓碑上鐫刻的姓名都已經被風霜磨平了。
“溫家人過世後,會葬在這裏。”溫十三道,“我把十八葬在這裏。”
溫十三蹲在地上,引燃了紙錢,慢慢的燒着,賀境心在她身邊蹲下,也幫着一起點紙錢,“挺好,都說落葉歸根,死後能回到家鄉,也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溫十三鬢角簪了一朵白色的花,她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很堅定,“是啊,如今這樣……也好。”
賀境心沒有問何慶年,這人雖然是溫家的女婿,但這其中是是非非剪不斷理還亂,怕是不能葬在溫家墓地裏的。
“我的丈夫,葬在另一個地方。”溫十三道,“我覺得,他或許並不想葬在這裏。”
賀境心未置可否,溫十三要的並不是她的肯定或者否定,她可能只是想單純的說一說。
“以後,就留在這兒,不走了嗎?”賀境心問。
溫十三輕輕點了點頭,“不走了。”
“挺好的。”賀境心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溫十三點紙錢的手頓了頓,“以後……還會來嗎?”
賀境心道:“應該不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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