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构-1
“把這些东西都搬過来真的会有用嗎?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被轻易說服的样子……”
沒有应答声。
芬恩却又开口了:“這下你的办公室一下变小了好多啊。”
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芬恩有自言自语的怪癖。迦涅越過走廊楼梯拐角,一眼就看见开着门的副队长办公室,房间裡的人也看见了她:
桌子上地上全都是木质档案箱子,娃娃脸芬恩手裡還抱着一個箱子,看到迦涅過来,他尴尬地叫了一声“队长”,而后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阿洛站在书桌边,听到芬恩唤迦涅依旧头也沒抬,继续在某個箱子裡翻找东西。
迦涅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也当沒看见他,转身用黄铜钥匙打开自己的办公室房门。
阿洛意外失去說话能力已经是三天前的事,龙语的缄默效果仍然沒有解除。
当事人并不避讳這件事,却也不做额外的解释。于是整個十三塔卫队、间接等于关注卫队的所有人都知道两件事:
首先,阿洛和迦涅在同一间房间裡单独待了一段時間。
其次,离开那间房间之后,他就沒有再开口說過一句话。
最开始许多人以为阿洛在沉默示威,抗议迦涅的人事肃清计划。但当他沉默整整两天后,与他有接触的人逐渐察觉异常。
沒有证据可以确凿表明阿洛的沉寂和迦涅有关。但越是這样,就越有想象力填补的空间。
原本对迦涅态度略有好转的队员,比如艾尔玛·索博尔,在据点碰见迦涅的时候又开始躲躲闪闪了。請假還有直接拒绝前来参加面谈的卫队成员又多了一大串。
而這三天内,阿洛也沒有再和迦涅有過任何交流。
无论是眼神還是书面上的。
迦涅并不怎么在意這些变化。
之前她被阿洛带跑思路,时不时忘记十三塔卫队于她只是一级踏板、一個终将抛在身后的中转驿站,不知不觉就遵循习惯,认真地对待肩头的每一份责任。
但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驱逐阿洛。
他的退场终于能洗刷掉奥西尼這個姓氏上难堪的污点,换来她在古典学派内部的尊重和影响力。也只有那样,她這個奥西尼家的继承人才算正式在族内站稳了。
不做到那個地步,她不觉得自己有与谋害母亲的凶手博弈的资格——遭到暗算的可是家主伊利斯·奥西尼。
迦涅在母亲面前不会盲目自卑,但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鼎盛时期的流岩城主人。在寻找凶手這件事上,怎么小心都不会太過分。
也正因为她這個队长‘动机不纯’,一部分人的支持迦涅自知注定争取不到。她确实和阿洛的支持者们沒有深仇大恨,但不直接驱逐他们离开已经是她的极限。
同时,迦涅還以另一种方式表明态度:
第一波面谈后获得正式队员资格的人已经收到首笔薪水。
在乌裡的推动下,十二贤者议事会慷慨地增加了第一笔拨款数额,迦涅于是给每個人额外预支了两個月的钱,方便他们解决困扰已久的生活难题——
比如改租一间更舒适的住处,或是购置眼馋已久的装备。
相比起花言巧语,迦涅更喜歡用实际行动证明:向她效忠的人都会获得丰厚回报。
這种状况下依然坚持要跳上阿洛這艘沉船的人,她不会阻止。对于他们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会怎么评论她‘欺压’阿洛,她也根本无所谓。
她与阿洛公然不合倒是带来了一些意外的小插曲。
迦涅早晨在贤者塔附近和两位古典学派的前辈见面,穿過近旁的迷宫花园时,她可谓是万众瞩目。
阿洛失声的事情已经传开,大概只有极少数人认为那和她无关。而在不少法师眼裡,她好像做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转過头低声议论的、冷冷打量她的人固然不少,毕竟现在主张革新的法师在千塔城不再畏首畏尾。但迦涅只在花园裡走了沒多久,就有许许多多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法师主动停下来,和她友好寒暄。
迦涅几天前来這裡的时候,還沒有這英雄般的待遇。
她不禁怀疑在千塔城,数量相当可观的一群人长久地抱持同一個愿望:
希望阿洛·沙亚能闭嘴。
而她不小心替他们暂时性实现了愿望。
至今沒有人公开质疑十三塔队内是否有私斗的嫌疑,更沒有人要追究迦涅的责任。這反而让她的心情微妙起来。
阿洛知道他那么惹人厌么?迦涅随手翻看送到她桌上的信件,余光往走廊对侧一瞟。
对面办公室裡的两個人還在整理那一大堆箱子。主要是芬恩施浮空术移动,阿洛偶尔用手势或者眼神让他变换布局。
至于箱子裡是什么东西,迦涅早就从别的渠道知道了。
某位正式队员上午就送便條,报告了阿洛的新动作:他差人把之前堆在家裡的未处理漂流物线索全都运到了据点。他還鼓励队员们行动起来,赶工递交之前挤压着沒写的线索报告。
总而言之,阿洛力求在短時間内积攒大量待处理的案件,以庞大的数量证明,维持十三塔卫队现有人数十分必要。
不仅如此,迦涅猜想,阿洛某些在报刊杂志的朋友這几天就会发表這方面的评论文章。
即便是十二贤者议事会内部,也有少数几位偏向乃至支持他的贤者,否则当初卫队就不会成立。而有了漂流物数量庞大這個由头,向迦涅施压就简单多了。
哧。
拆信刀挑开火漆封印,划過信封边缘,迦涅展开信纸。快速閱讀,‘新队员’‘加入’‘是他们的荣幸’等词组跃入眼帘,她满意地勾起唇角。
她当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下一招——招揽全新的队员。
只要证明凭借少数精锐,她统领的卫队一样能回收漂流物,阿洛的计划就行不通。派不上用处、整天惹麻烦的副队长当吉祥物当得受不了的那天,大概就会识趣地离开。
走廊对侧的办公室,芬恩偶然侧眸,恰好看到迦涅露出微笑的那一瞬。
他打了個寒颤。
阿洛放下一卷羊皮纸,给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芬恩又看了眼走廊对面,从箱子与箱子的缝隙裡扒拉出一块石板,手按在边缘。這是阿洛以前随手制作的小发明,现在成了他必要时和他人交流的工具。
随着芬恩注入魔力,飘浮在石板表面的颜料变幻形状,化作字句:
——奥西尼小姐刚才笑得好可怕!
石板凑到阿洛面前,他扫了眼,牵起嘴角,头微微动了一下就定格。
数拍停顿,他最后還是将视线调转回手头的纸卷上,沒转头去察看迦涅那裡的动静。
芬恩的表达欲旺盛,石板上很快浮现一大段新字迹:
——在千塔城私斗按理都要受罚,她這应该算用魔法蓄意伤人了吧?就因为是尊贵的家族继承人,故意伤人之后也不用付出代价,千塔城的律法就就是個笑话!
阿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笑笑地将颜料变幻为想要的字母形状:
——你之前对她的态度還相当尊敬。转变那么大?
——我之前沒想到她是這样的人。她甚至不愿意对你当众道歉!
芬恩平时一直笑嘻嘻的,难得收敛起笑容满脸认真。不等阿洛作答,他又提议:
——我們可以联名請愿,逼议事会给個說法。现在你施法都不方便,万一一直不恢复呢?
——告到贤者塔也沒用。毕竟她不是有意的,找不出蓄意的证据,闹大了只会自取其辱。
芬恩一脸‘你怎么能确定她不是有意的?’。
阿洛叹了口气:
——她要是真想伤人,就不会只有沒法說话那么简单了。
芬恩显然回忆起了迦涅摧毁塔楼的雷霆一击,扁了扁嘴,却沒完全被說服:
——你真的准备就這么算了?上次的意外也根本不是意外,她肯定早就想要杀你。說不定這次她也早有预谋,让你沒法咏唱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阿洛诧异地抬起眉毛。
——前几天我到你家探病,就是被你拦在大门外的那次,我去的路上在街角看到了一個人。雨下得很大,我只看到背影,但那個人头发颜色和身形和迦涅·奥西尼很像。
阿洛唇角动了动,看向了别处,石板上的颜料化作坚定的一行:
——大概是你看错了。
——那個时候我也以为是看错了。但现在想想,說不定那個时候她就在勘探地形,想要趁你受伤寻找破绽袭击你。
石板上的颜料迟疑地凝成斑驳的一滩,正如阿洛的思绪。他因为芬恩的联想能力太過丰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芬恩点了点头,自觉這下线索都连上了:如果不是這样的话,迦涅·奥西尼为什么会在那個时候出现在阿洛家附近?
——她不可能好心到去探望你,你也不会让她进家门啊。
阿洛额角一跳,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個气氛短暂地相当缓和的雨夜如今回忆起来,竟然像是一個世纪前的旧事。
芬恩再三确定迦涅沒有突然起身過来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带了点不自觉的同情问:我之前沒敢问過你,在奥西尼家的时候,她是不是就经常這么明裡暗裡打压你拿你练手?
阿洛失笑。
事实即便落笔写出来大概也只会显得荒谬:
非但沒有。他被孤立欺凌的时候,迦涅·奥西尼還是第一個站出来阻止的人。
但那個迦涅·奥西尼和一條走廊对面的那個,已经有太多不同。
他不想多谈過去的事,摆摆手,催促芬恩离开:
——今天沒你的事了,早点回家。
芬恩小心翼翼瞟了迦涅那边好几眼,明显不太放心,但最后還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房门对开的走廊顿时陷入异样的寂静。
成排细长玻璃窗户透进来的日光逐渐染上午后三点的昏黄色调,迦涅和阿洛各自忙碌,就好像对面的人不存在。
阿洛快速阅览旧线索报告,动作忽然停住。
甘泉镇的酒馆老板亨特购买了一件可疑物品,這條情报当初是露露·莱诺克斯递交的。三天前,這位幻术专家带着给酒馆老板的补偿金前往小镇,至今沒有回来露面。
她也因此错過了队长副队长不和的好戏——她向来最爱看這种热闹,本来不应该在這时候躲起来。
阿洛皱起眉头。
如果不是忙着和迦涅针锋相对,他不会到现在才发现有队员失去联系。
他操纵羽毛笔快速写了個便條,在桌面用琥珀、干薄荷和一枚银币摆出简单的召唤阵,又拿手沾着洁净的水画了几個精灵语符号。
他现在沒法念出妖精真名,只能用這种麻烦的方法召唤信使。
红鼻子妖精多米很快凭空钻出来:“阿洛先生,您的嗓子還沒好嗎?”
他摇摇头,将纸卷抛過去,指着封口上的“露露·莱诺克斯”,示意這是收件人。
多米对阿洛态度恭敬,他歪头辨认了一下,点了点头,端正地一欠身,消失在皱起波纹的空气中。
意外的是,沒過几秒,多米就再次出现。
“阿洛先生,這信多米沒法送。她在多米到不了的地方。”
阿洛抬眉。
名叫多米的红鼻子妖精眼珠转了转,尖声尖气地辩解:“莱诺克斯小姐在危险的地方,多米如果进去了就会出不来,多米還不想消散!”
妖精沒压低声音,隔着一條走廊,迦涅将多米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露露去甘泉镇送补偿金的事她知道。为此露露至今沒有参加迦涅发起的第一轮面谈。她還以为這位阿洛的队伍核心成员是故意不回信的。
现在看起来,事情可能比她想得要复杂那么一点。
“多米說不清楚她具体在哪,抱歉了,阿洛先生。”多米說完就再次一头钻进灵性之海消失了。
阿洛打了個响指,他身周飘浮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全都落回桌面。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长袍就往外走。他抖开长袍,边走边将手臂伸进宽大的袖筒。
迦涅嘴唇抿了又抿,手上的事停下了。她无言地看着阿洛锁好门站到走廊上,他转身,非常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方向。
四目相接。
阿洛一瞬间好像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该暂时恢复和她的正常交流。
他很快下定决心,板起脸看向正前方,打算一句话不說就走人。
“不交代一下去向,副队长?”迦涅冷冷喝止。
阿洛嘴角一抽,沒有再去抓书写用具,指尖散逸光尘,直接在她的办公室门板上写起来,言简意赅,多一個字母都嫌麻烦:
——甘泉镇
写完他就迈步向楼梯口去。然而走了沒几步,他又忽然倒退着回到迦涅办公室门边。
刚才门板上的字母已经消散了,他抬手又写:
——如果明天這個时候我沒有回来,沒有新消息,你可以当我死在了那裡。
他书写的速度很快,字迹相比刚才更加潦草,用词也辛辣,表情却自然且平静。
迦涅的目光在‘死’這個词上略微停留。
——别为难卫队其他人,就算我不在,他们也能干好大多数事。
阿洛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随后好像想起以他们现在的恶劣关系,她沒理由接受他的請托。于是,他更加郑重缓慢,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写:
——当然,就算你不答应,我也沒法拿你怎么办。
也不等迦涅正面回应,阿洛就再度迈开步子。
迦涅坐着的高背椅忽然沒那么舒服了。
只是一個队员失踪,即便其中有大蹊跷,也不至于让堂堂魔导师有去无回。但妖精信使几乎沒有不敢去的地方,阿洛又态度格外严肃……
撇开她和阿洛的争端,如果在离千塔城只有半日距离的地方发生危险事件,而阿洛在彻底完全败在她手下之前,莫名其妙地在那裡永远消失……
迦涅连换了两個坐姿,猛地深吸气。
阿洛步子大而急,转眼就到了楼梯边缘。
“喂。”
他诧异地停步,等了半拍才回头。
迦涅带上房间门,干脆地来了一句:“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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