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中秋夜 作者:未知 下午的时候,林亿再次来到孙氏医馆求助来了,——那個大承气汤证的病人,果然出现了叶知秋所說的坏证! 林亿表情沉重,因为一個太医治病,被一個十五六岁的小家伙指出毛病,而且還就应了這小家伙的话。說到底這面子上還是不太好看的。這倒還是其次,最让他心情沉重的,是這個病本身,难道,叶知秋所說的理论当真有一些道理?如果真是這样,那自己先前所学,岂不是都是错的了?那以前自己给人治病,不知道出了多少错误,误了多少人。 不過,他自然還是不会因为這一個病案就相信這一点。他是一個严谨的人,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所以,他亲自来到孙氏医馆,向叶知秋求教。 沒等他說话,叶知秋已经抢先說道:“伯父,我說得温病不同于伤寒,是說的治疗思路的不同,而不是方子的不同,伤寒的方子也可以用于温病的,尤其是在温病后期,治疗的方子,很多都是来自于伤寒。這是两個問題,不能因为上次那個温病病人使用了伤寒的方子,就证明温病跟伤寒一样。——還是不一样的,温病就是温病,即使使用了伤寒的方子,也是不同于伤寒的温病,因为异病同治嘛。” 林亿有些傻眼,想不到叶知秋居然跑出這一套說辞来,不禁苦笑,心想這孩子中魔太深了,整天想着创立新理论,這不是一個還在学习如何看病的学徒应该想的事情,得找個時間好好点拨他,别让一块美玉毁了。不過现在不是时候,他急于向叶知秋讨教治疗后面這個病人的方子。 可是沒等他說话,嘴快的范妙菡又抢着說道:“林太医,那個高热昏迷七八天的老妇,吃了我师哥的药之后,已经大好了,上午的时候還专门来拜谢呢,是走着进来的,厉害吧!嘻嘻嘻” 這個结果早在林亿的预料之中,点点头,对叶知秋道:“贤侄,能否把你的方子写给我,再给那個病人治治看?” 范妙菡又抢着說道:“你都欠了三個方了,還想要啊?先把交换的三個方拿来再說!” 林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說!這個好說,等這個病人的病治好了,四個方一并给!” 叶知秋不好意思道:“给老人家治病的那個方子,不是我特有的,是伤寒论上的方子,那個不能拿来换的。” 林亿听他当面承认用了伤寒论的方子治他所說的不同于伤寒的温病,心中又是一喜,想着這孩子到底還是知道,他的理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便微笑道:“无妨,我依旧给你四個方子就是。提携后辈,也是我們這些老家伙的本份嘛。” 不料叶知秋又道:“其实伤寒论上的方子治疗温病,也是要按照温病的思路来辩证用方的,乱用還是不行,从這個角度說,這也是個新方子。” 林亿哭笑不得,刚刚心裡夸赞他,他就又犯了老毛病。 叶知秋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個方子,递给了孙兆。 孙兆仔细看了一遍,道:“病人现在已经出现了坏证,用這個行嗎?” “這就是针对他湿温误下出现的坏证去的。先吃两剂,如果有效,我再去复诊,随证调整用方。” 林亿赞许道:“能预知病情传变,贤侄医术当真了得。” “哪裡,我的诊病知识,好多都還是伯父教授的呢。” “我教你的也只是诊病的基本东西,這辩证用方,却不是我教的。”說到這,对孙兆拱手道:“令高徒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孙兄也足以欣慰了!” 孙兆听出他话中意思,就是說自己上了断头台,也心中无憾了,本想說叶知秋這些东西也不是他教的,想着即将来临的末日,不禁心头一寒,也沒心情說话,只是黯然拱了拱手。 林亿告辞离开之后,医馆裡候诊的病人嗡嗡地议论开了,說堂堂太医来跟孙氏医馆的一個学徒讨教方子,這可是天大奇闻,看来,孙氏医馆的医术盖過林亿医馆了。有的却說那倒未必,可能是這小太医不知道从哪裡得的偏方,人家林太医求方若渴,不耻下问。医术未必就低于孙氏医馆的。各說各的,当真热闹。 第二天便是孙永珍出嫁的日子。這几天孙家人還在为脱罪继续奔波努力,大把的砸钱,却還是沒人敢收,自然也就看不到任何迹象能免罪。于是,将女儿嫁出去,势在必行了。 头天晚上,孙府就张灯结彩了。第二天,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来到孙家门口,孙永珍身穿喜袍,但是已经哭得两眼跟核桃一般了,抱着她娘死活不肯撒手。孙兆他们又是劝慰又是呵斥,好不容易這才把她弄上了花轿,抬出了家门。 等新人一出门,孙家的喜庆一应物什全都撤了下来。甚至,连婚庆的酒宴都沒有设一桌。毕竟,孙老太爷他们马上就要获罪入狱,哪裡還有心情办這些。 叶知秋還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婚庆,只是,草草就结束了,而且,還充满了悲伤,一家人男的哀声叹气,女的哭哭啼啼。让人心酸。 又過了一天,林亿来請叶知秋,說病人吃了他的药,果然大好。拿了自己写的四個方子给了叶知秋,果然都是沒有见過的时方,配伍精辟,方解阐述详细,叶知秋忙郑重收好。 叶知秋跟着林亿再次前往林亿医馆复诊,又开了方子,病人吃了之后便痊愈了。叶知秋還想用這件事跟林亿說温病的問題,可是,林亿似乎沒有什么兴趣,叶知秋白费了一番口舌,好在林亿性格宽厚,虽然他话语激烈,却沒有生气,只是說理解他的心情。 叶知秋无语了,看来,林亿他们现在只当自己是为了救爷爷而胡搅蛮缠,多說无益,而且,這种事情,如果沒有大量的病案支持,单靠一张嘴,說破了天也沒人听的。 转眼间,中秋佳节到了。 這一天,本来孙老爷子已经吩咐了一家男女都聚集在他的药香园赏月,却沒想到,一大早,天就是阴沉沉的,到了下午,变成了绵绵秋雨,淅淅沥沥的,一直落到黄昏。 酒宴也只能摆在大堂裡,分了几桌,孙家一家人坐一大桌,其他来大树底下乘凉的亲戚因为比较多,所以坐了好几座,范妙菡独身一人,便也安排坐在了孙家這一桌上,她也不怕人說闲话,一屁股坐在了叶知秋身边。 丫鬟仆从站满了四周,酒肉菜肴流水一般往上端,满满的摆在桌上,可是,却沒有动筷子。一众女眷各個都偷偷抹着眼泪。 老太爷孙用和皱了皱眉,强笑道:“你们這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哭什么哭?這不是還沒到哭的时候嘛,行了,今日团圆,都好好的。谁也不许哭!” 說着谁也不许哭,孙用和自己话语却哽咽了。一众女人更是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孙兆不耐烦地呵斥他两個妻妾道:“哭什么哭,我這不是還沒死嗎!等给我上坟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听了這话,卢夫人和黄姨娘哭得更厉害了,孙兆呵斥也不听。一時間屋裡哭声一片。 大太太赵氏阴着脸站了起来,道:“老太爷、两位老爷都在,今儿個又是中秋佳节,你们在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威力十足,卢夫人等立即就把音量减小了很多,终于沒了。 赵氏這才慢慢坐下。 老太爷孙用和一脸凄凉,端了個酒杯起来,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声音有些沙哑,道:“对不住,我這老糊涂,惹下了這么一场大祸,自己丢了性命也就罢了,竟然還连累了你们,让你们陪着我掉脑袋,当官奴,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我找皇后娘娘哀求了,找官家也恳求了,能否让我一個人承担,不要连累家人,只是,唉,王法如此,沒法子……” 几句话,又把卢夫人他们的哭声勾了起来,只是声音低了是很多。 老太爷听了半晌,才慢慢又接着說道:“命该如此,我也无法,你们要恨,就恨我吧。我這裡,给你们敬一杯酒,算作赔罪了!”說罢,一仰脖,饮干了酒。手中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旁边站着的老管家李有才急忙上前搀扶他,慢慢坐回椅子。 孙奇起身道:“父亲,這怪不得你,所谓伴君如伴虎,荣华富贵有了,這灾难也就接踵而来,既然生在了孙家,孙家有难,也只能是认了,好在咱们爷孙几個一处,到了阴曹地府,也有個照应。” 這话說的有些苦中作乐,他的妻妾忍不住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只有原配赵氏却面如止水,好像沒有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