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索伦群像之秋:雅丹与牧仁 作者:未知 秋天来了。 尼布楚的秋天很短暂,从北边高原下来的冷空气呼啸而過后,在短短十几日之内便是一片草木枯黄、荒凉萧索的景象,不多时第一场大雪便会在秋日裡落下。 不過此时却是漠北“冶人”、“锻奴”最好的日子。 尼布楚一带盛产铜铁矿物,黑煤也不少,不過时下由于森林密布、人烟稀少,树木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林中之人依然用木材来冶炼矿物,烧制砖瓦陶器。 时至今日,能熟练掌握冶炼之术的林中人无非是两种。 一是在元朝初年被忽必烈大量迁到迁到漠北汉人工匠的后代,二是原本在漠北便以“锻奴”、“冶人”著称的、操着突厥语的一些部族。 时下已经是明末时分,几百年的時間過去之后,原本的汉人工匠大多数不会讲汉话,更不用說识汉字了,无不是操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或者林中最流行的女真语,不過他们的手艺還在,也传给了子孙。 不過這些人多半是茂明安蒙古大小台吉以及喀尔喀三部诸多台吉的私人工匠,由台吉赐婚、赏赐牛羊马匹、盐巴、布匹,他们已经完全依附于蒙古贵族,祖先的荣光已经是一個模糊的记忆了。 操着突厥语的部族大多数在贝加尔湖西边一带,最著名的便是汉代称为坚昆、契骨,隋唐时称为黠噶斯,后来称为乞儿吉斯、柯尔克孜的部族。 当下他们自称为乞儿吉斯,除了饲养牛羊马匹,他们還擅长冶炼、做车轮,算是林中少有的“善冶之族”。 不過在贝加尔湖以东却少有操着突厥语的部族,有的也不擅长冶炼之技,比如雅库特人。 但有一支是例外。 在尼布楚大草原的西北方向,有一條河流蜿蜒越過丛林,形成了一道约莫百裡长的河谷地带,河流叫乌尔杜佳河,是尼布楚河的支流,有一個操着突厥语的部落驻扎在那裡。 贝加尔湖以西,最好的地带自然是以色棱格河为中心的乌兰乌德、以因果达河为中心的赤塔、以石勒喀河为中心的尼布楚一带,接下来便是大湖周边的河谷地带,然后才是苔原、山地、沼泽地。 這支操着突厥语的部落原本是大湖以东的乞儿吉斯一部,由于恶了部落大酋长便举族东迁,此时上述三地的好地方已经被蒙古人、索伦人占据,大湖边上這布满了布裡亚特蒙古人,這一支乞儿吉斯部落辗转迁徙,最终在乌尔杜佳河流域落脚了。 不過纵使像尼布楚這一带的苦寒之地,也沒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這個部落能占据乌尔杜佳河河谷,自然少不了是以其它部落的覆灭作为代价的。 闲话少說,该部落号称安加拉部,自称源于大湖西岸的安加拉河,部落裡以操着突厥语的乞儿吉斯人为主,夹杂了少部分布裡亚特人、索伦人,人数超過三百户,在這茫茫密林裡算是一個不小的部落。 由于百裡河谷的存在,安加拉部主要以养马为主,牛羊、驯鹿、狗也有一些,加上“善冶”,部族裡能出动三百持有马刀的骑兵,在這丛林裡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乌尔杜佳河周边的丛林裡,散布者诸如北山野人、被驱逐的布裡亚特人、雅库特人大量小部落,都依托着小河或小湖生存,彼等若是联合起来像安加拉部這样的大部落也不是对手,可惜他们从来沒有联合起来過,估计也从来沒有想联合起来。 于是像安加拉部這样一個使马的部落堂而皇之在丛林裡扎下了根。 上天对待安加拉部還是不错的,乌尔杜佳河流域不禁有水源,還有盐湖,林中之人,铁器是一個莫大的助力,不過也不是必须的,但食盐肯定是必须的。 有铁器,還有食盐,一個部落完全可以独立生存下去。 秋天到后,乌尔杜佳河的上空被黑烟遮蔽了。 一個少年正在一個窝棚裡挥汗如雨。 他叫雅丹,安加拉部阿合拉克齐,也就是索伦人口裡的哈拉达(族长)乌热斯的庶长子,安加拉部虽然只是一個三百余户的部落,不過族长却有三個妻妾,雅丹的母亲是布裡亚特人,他虽然是长子,不過在族裡却并沒有继承权。 不過他的心思也沒有放在這些方面,他倒是对乞儿吉斯人擅长的“冶炼”之术情有独钟,时下已经是部落裡最有名的“冶匠”了。 雅丹今年十七岁,长着一副高鼻深目的面孔,肤色却是黄色的,眼下他正对着一块铁胚反复锻打。 不停锻打、冶炼、淬火之后,一柄约莫三尺长的弯刀便差不多成型了,经過抛光、打磨之后在刀柄上缠上多层用桦树皮搓成的绳索,一柄典型的乞儿吉斯弯刀便大功告成。 雅丹拿着這柄弯刀走出窝棚,骑上一匹比寻常蒙古马高一些的白马,向窝棚附近的灌木丛奔去,他一路奔驰,一路挥刀砍向灌木丛,约莫過個小半個时辰他又回到了窝棚。 他冷着脸、一脸沮丧地将那柄弯刀重新投入了冶炉。 在窝棚的不远处有一顶很大的帐篷,帐篷的东面矗立着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白皙、高鼻深目,嘴唇上焦黄的胡须末端微微上翘,此时正冷冷看着雅丹這一切。 他便是安加拉部的哈拉达乌热斯,他身边還站着一人,他的嫡长子,不過眼下身量尚小,形容不足,倒是长着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面孔。 “父亲,我要去修习骑射” 那小子看着远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嘴裡却大声說道。 乌热斯一听也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嫡长子,准了!” 那小子骑上一匹小马,围着雅丹的窝棚转了好几圈,时不时向窝棚射出一箭,窝棚裡的雅丹却浑然不觉。 几百裡之外的尼布楚大草原,最北端便是索伦乌扎部的驻地。 靠近尼布楚河的地方有一处木屋,看样子应该是中原的制式,木屋的上空也是黑烟密布。 木屋裡有十余位半大小子也在挥汗如雨,干着与雅丹一模一样的活计。 不過他们手中的铁料明显比雅丹的强上许多,冶炼、打制出来的三尺长、略带弧形的骑刀、四尺长、笔直的横刀质量明显比雅丹手中的弯刀强。 還有少许人正在角落裡利用模具炼制铁箭头、铁枪头。 一位少年正在四处穿梭,四处指点各人的技艺。 牧仁,乌扎部自己的冶匠,当然了,三年前他還是一個普通的牧人,除了骑马放羊什么也不会,力气不如朱克图,骑射也不如苏哈,不過他却是部落裡少有的好木匠。 索伦人就算是使马的部落,到了草原上也住着希愣柱,一种圆锥形的窝棚,通体用木头搭成,要搭建上好的希愣柱,非有上好的木匠活计不可,于是几乎所有的索伦人都会一手木匠活计。 牧仁便是其中最好的木匠之一,对于木匠活计也是乐此不疲。 后来被尼堪瞧上了,跟着他修习三年的烧窑、冶炼、锻打技艺后,尼堪已经可以放手让他带着十一個半大小子打制各类铁器了。 原本牧仁一家也是乌扎部少数几個为哈拉达放牧的牧奴之一,自从被尼堪瞧上后放牧的活计便全部落到了朱克图和苏哈身上,不過朱克图和苏哈并沒有怨言。 他两人也跟着尼堪学過冶炼之技,半途便退出了,他们也知晓自己并不是那块料,骑马厮杀才是他们的本分。 這日,牧仁正跟在尼堪身边学习。 他知道尼堪這十几日都在反复烧制一种陶器,這日终于成功了! 金黄的铁水倒到那陶器裡面,牧仁赶紧赶紧闪开了,前几日在同样的场景下,铁水一倒入陶器便炸开了,飞溅的铁水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不過這一次陶罐并沒有炸开,尼堪用铁钳将陶罐夹起来凑到另一处冶炉附近,那裡正冶炼着回炉的旧铁。 两种炉水很快融到了一起,尼堪用一根铁棍搅拌着,不时往裡面添加着牧仁不认识的东西。 “成了!” 等尼堪将搅拌后的铁水浮渣舀起,又仔细查看颜色后突然叫了一声。 牧仁不明所以,不過当尼堪用這一次成型的铁料打制成一块铁片时,他将铁片递给了牧仁,“你试试” 牧仁用了掰了掰铁片,铁片略微弯曲了一下,松手时又恢复原状。 “不要松手,一直這样掰下去”,尼堪吩咐道。 牧仁只得从命,這半年,尼堪一直在捣鼓這小铁片,每次制成以后便让他掰着,有些铁片掰几下就折了,有的即使不折也回复不到原状,這一次他连续掰了几十下還沒折,還都能回复到原状,应该可以了。 他赶紧向尼堪复命,不過尼堪却說:“一直掰下去,直到掰折为止” 這可苦了牧仁,這一日他都是在掰扯那小铁片中度過的。 等到晚饭時間他跑到尼堪那裡汇报掰扯的此数,尼堪听完之后一把拍在他的肩上,用力之大几乎使他打了一個趔趄。 “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成了,這次终于成了!” 牧仁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用冶炼出的上好铁料,打制出骑刀、横刀时尼堪也沒有這么兴奋,区区一個小铁片竟能让他兴奋至此? 更加奇怪的时,他见到尼堪的眼角隐隐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