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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作者:游火
起初是贾理听到扫洒的小丫头子小燕和万儿說“宝姑娘有個金锁,听說遇着有玉的方可求配呢”。

  两個小丫头共同提着水,沒看见贾理,嘻嘻哈哈的闹着。

  偏贾理耳朵尖听见了,停下脚,叫小燕過来,问她:“你方才說什么?再跟我說一遍。”

  小燕怯怯的问了好,迟疑半晌,方道:“不是我說的,是……是宝姑娘的丫头莺儿跟我說的。”

  “我问你說的什么,放心,我就是问问,不给你传出去。”贾理耐心地說。

  小燕方四下看了看,笑道:“三爷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莺儿告诉我,宝姑娘小时候遇着一個癞头和尚,给了两句吉利话儿,叫錾在金锁上,遇着有玉的,才可求配呢!”

  這话說得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有玉的,有玉的……這到底說的是宝玉呢,還是哪個掌着玉印的?

  汉武帝的钩弋夫人弄了個握玉而生的噱头,后来果然一步登天,荣华无极,莫非薛家也有這样的野心,欲出一位钩弋夫人?

  小燕說完,也有些不好意思,求道:“三爷可别告诉人是我說的,若叫人知道,我就不好见莺儿了。”

  贾理道:“你放心,我不說给人。”

  小燕脸红红的回去,和万儿提着水走了,万儿低声取笑了一句,贾理耳尖,听她說的是“和三爷說了句话,看把你美的”,引得小燕伸手打她。

  贾理听了一笑而已,回到房中,只见端云响桐都不在,只有晴雯围着炉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大节下的,你也去玩吧,我在家裡,不必你守着了。”贾理宽了外袍搭在屏风边上,对晴雯道。

  晴雯揉了揉眼睛,支着身子坐起来,回道:“我和他们沒什么可說的,還不如在這裡有吃有喝躲清闲的好。”

  她拂了拂压皱的袖子,起身穿鞋,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递上来,低眉顺眼道:“爷喝水。”

  贾理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接過瓷盏喝了一口,道:“怎么這么乖觉了,往日可是不吩咐就不动的。”

  晴雯笑道:“只是突然觉得,還是爷這样赏罚分明的为人好。”

  “你這是经了什么,這样大彻大悟起来了?”贾理越发觉得惊奇了。

  晴雯面上流露出一些伤感,低头道:“宝二爷那裡,前儿刚把茜雪给撵出去了。”

  茜雪是宝玉的丫头,纵然及不上袭人,在丫头裡也是数得着的了。

  况且宝玉一向自诩惜花护花,丫头们平日裡便是有些小错,他也乐意担待。

  贾理实在想不出好端端的,怎么就撵了一個服侍多年的大丫头出去。

  “为的什么撵的?”

  晴雯道:“說起来,都怪茜雪倒霉,偏遇着宝玉吃了两口酒,发起性子来,和李婆子赌气,泼了茜雪一裙子茶。宝玉嚷着要撵那老货出去,后来太太知道了,說茜雪生事,就叫她娘领回去了。”

  李婆子是宝玉的奶娘,早些年還好,如今越老越糊涂,对宝玉管头管脚不說,還常顺手牵羊占些便宜。

  宝玉是贾母王夫人捧凤凰似的捧大的,胆子不大,脾气倒不小,哪裡容得李婆子充祖宗。

  随着宝玉年纪渐长,他对自己的奶娘越来越不耐烦,偏偏贾府又有個敬老的风气,不得遂意发作。

  最后只好把火发到丫头们身上。

  贾理道:“何苦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這丫头也是倒霉。”

  晴雯笑道:“宝玉成日家說嘴,這回太太发一句话,他一個字不敢驳回,也是個沒刚性的。”

  贾理不禁道:“宝玉這個脾气秉性,也就只有袭人還算拿得住他。”

  听到袭人的名字,晴雯不禁掩口而笑,道:“可不是!如今那样,宝玉对她言听计从得很呢……”

  說到一半,自悔失言,忙捂住嘴。

  贾理原沒觉得如何,见她這样,反而起了疑心,探究地看着晴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晴雯连连摇头:“沒有,沒有。”

  這时响桐挑帘进来,笑着问道:“什么东西沒有?”

  晴雯忙站起来要走,却在贾理如有实质的视线下不敢动脚,垂头道:“爷别问了,我不能出卖宝玉的。”

  响桐不明所以,屏息敛气。

  贾理却看向了她,命道:“你来问她,宝玉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响桐想了想,笑道:“她性子犟,越是逼问,越是不肯說的,况且宝玉素日待她有朋友之义,這头犟驴最重义气,绝不会干出卖朋友的事。”

  贾理倒有些敬佩這丫头了,改容易色,向晴雯缓缓道:“你把宝玉当朋友,這是宝玉的幸事,可朋友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你更要想办法帮他才是。宝玉如今這個年纪,对许多事一知半解,最容易叫人引到邪路上去,若他身边有人藏奸,存心引逗,他這辈子兴许就完了。你告诉我,我是他的哥哥,怎么也不能害他。”

  晴雯本就有些怕他,又听他严辞正色說了這么些话,想来竟是有情有理,心思便活动了,道:“我可以告诉爷,但爷先答应我,不能打宝玉。”

  贾理听她口风松动,心下一轻,应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打過人,更别提是宝玉了。”

  晴雯方道:“袭人和宝玉……袭人已经是宝玉的人了。”

  這句话真有晴天霹雳的效果,打得贾理脑袋一懵,当时就有些反应不過来,瞠目结舌片刻,才道:“荒谬……荒谬!”

  他拍了一下桌子,险些让杯中的冷茶飞溅出来,“這不可能,宝玉才多大!”

  晴雯急了,忙道:“宝玉那边的人都知道的,只是瞒着太太和老太太這些人,爷一问便知。”

  响桐虽也吃惊,倒比贾理淡定得多,也帮着說道:“這种事,虽无十分的证据,沒有些影子,别人如何敢說。”

  贾理心裡已是信了,站起来在屋子裡来回转了几圈,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忽然问晴雯:“我记得,袭人是老太太的丫头,比宝玉大几岁,是不是?”

  晴雯道:“大两岁。”

  贾理心头火气愈盛,吩咐响桐道:“你带两個人,去宝玉那裡,把這位袭人姑娘請過来,尽量好商好量,别惊动了人,尤其是老太太。”

  又对晴雯道:“你现在去告诉宝玉,就說我有事找他,叫他务必立刻過来!”

  两個丫头领命而去,剩下贾理一個人拿鞋磨地砖。

  過了半晌,宝玉先来了,踏进门来,笑问道:“哥哥寻我做什么?”

  贾理转身看着宝玉,心情有些复杂,這样稚气未脱的脸蛋,银盘似的,眉眼弯弯,带着孩子气,分明還是他印象中的宝玉,怎么就……

  宝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着装整齐,又摸摸脸,沒有黑灰,顿时不知怎么了。

  “你做的好事!”贾理内心叹气,面上冷了脸,喝道。

  接触到他冷电似的目光,宝玉心头莫名的发虚,以为自己的密事被他发现,两腿发软。

  “到隔壁站着去,不许动,也不许說话,晴雯看着他!”贾理斥道。

  宝玉前脚刚到隔壁去藏好,袭人后脚就来了,還跟响桐有說有笑的,两人挽着手,亲密得像亲姊妹。

  见了贾理,袭人面上的笑意還沒收,端正拜道:“见過三爷……”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的门“吱嘎”一声闭上了,眼前骤然发暗。

  袭人心裡只觉不妙,忙抬头问响桐:“這是何意?”

  响桐笑道:“袭人妹子,别急,我們三爷叫你来呢,是有事问你,你有什么說什么,不会为难你。”

  她越是這么說,袭人越是不安,转身要走,“我還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响桐拉住她,不让她走,“妹妹這是做什么,不過是问两句话,妹妹怕什么!”

  袭人挣脱不得,正色道:“是姐姐說請我来請教针法的,如今我来了,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要走,你還拉住我不放,我倒要问问,這是做什么!”

  贾理一直在冷眼观察這個丫头,见她面相温厚,倒不像胆大包天之人,心裡微微一沉。

  此时轻轻拍了两下手,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過来,才道:“你說得不错,此次叫你来,确是兴师问罪的。”

  袭人一听问罪之语,心裡突突的跳,面上倒還撑得住,道:“我不知三爷在說什么,我是老太太的人,便有不是,也该回了老太太,由老太太处置才是!”

  “若闹到老太太那裡,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贾理意味深长地說。

  袭人听了這话,心头轰的一声,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门上,冷汗直冒。

  她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說什么,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個字也說不出来。

  响桐适时帮腔道:“其实三爷都知道了,你就如实招了吧!”

  袭人默不作声,脸色青白,把脸扭向一边,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着,指甲轻轻抠着门板。

  贾理也不在意她的无声抵抗,径直坐下,道:“你和宝玉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但你们两個谁勾搭的谁,我却還不知道,你从实招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說实话。”

  袭人的脸色一下子灰了。

  如果說先前還抱着微弱的侥幸,這话一出,无异于直接判了死刑。

  贾理目光冷锐,响桐不笑不语,都在看着她。

  无声的密闭空间给人很大的压力,暴露在二人的目光下,简直就像是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袭人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咬牙抵抗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住了。

  “三爷饶命……实是……”袭人扑通一声跪下,掩着脸哭起来。

  贾理无意与她为难,侧头对响桐道:“你来问吧,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必跪来跪去的,咱们家是讲理的人家,吃不了她!”

  响桐知道這话是說给袭人听的,忙上前搀扶袭人,将袭人半扶半抱到杌子上。

  “姐姐,我冤啊,我实在不敢带坏二爷……”袭人拉着响桐的衣袖,神情凄楚,切切剖白。

  响桐劝道:“你還是如实說了的好,当初既做下了那等不才之事,如今事发,再沒人救得了你。索性這府裡你是留不得了,不如给自己存些体面才是。”

  袭人低头半晌,方附到响桐耳边,含羞忍耻,低低的說了。

  响桐又追问了她几句,问明白了,才向贾理回道:“袭人已经招了,爷看……”

  贾理点点头道:“叫袭人下去吧,好歹彼此留些体面。”

  袭人含泪磕了個头,响桐扶着她出去,暂时安置在耳房裡,招了两個媳妇子陪着說话,名为陪伴,实为监视。

  那袭人本来只觉天崩地裂一般,无地自容得很,如今见贾理主仆行动间处处给她存了几分体面,倒有些回转過来。

  当下只在耳房内自泣,引得众人百般抚慰。

  响桐自回去禀告。

  原来這袭人虽年长些,近来渐知人事,可這個丫头只一心一意服侍宝玉,并不敢引诱,倒是宝玉,不知哪一日做了個梦,醒来便拉着袭人行了房。

  袭人性子柔媚和顺,自谓是贾母与了宝玉的,迟早是他的人,便顺从了宝玉。

  自此二人比以往更为亲密,行迹之间不免带了出来,叫人察知。

  贾理听得既怒且悲。

  怒的是宝玉小小年纪不学好,悲的是家中這种风气。

  贾府富贵传家,已历数代,从上到下,只知安富尊荣,奢靡腐坏,沒有半点儿清正之风!

  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即使是性格最为古板的贾政,房裡也有两個妾,为這個妾,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

  婶子王夫人已是讲究体面的人,鲜少理论,屋裡已是闹得不成体统,何况是那些妻妾众多的。

  贾理记事早,還记得贾政之长子贾珠在世时,房内妻妾斗法的那些破事,更别提凤姐儿收拾贾琏的通房了。

  穿到這個时代,贾理不是沒有過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妄想,可见识過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之后,贾理是再也不敢打這個主意了。

  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想陷在這堆琐碎鸡毛裡,为平衡妻妾关系而头疼。

  何况涉及到利益之争,再如何费心,也是平衡不了的。

  响桐小声道:“爷,宝玉還在呢。”

  听到“宝玉”二字,贾理心裡又蹿起一股火,冲隔壁喝道:“還不滚過来!”

  晴雯打起帘子,宝玉方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脚步迟慢,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贾理一看他這模样就有些生气,生气之余,就是失望。

  如果刚才宝玉敢冲出来维护袭人,贾理虽然也免不了生气,可也算他有些担当,這样一言不发算什么!

  可转念一想,宝玉才多大,被哥哥揭破阴私,沒吓得哭出来就不错了。

  這么一想,也就平心静气多了,对晴雯和响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宝玉說话,叫你们再进来。”

  晴雯两個答应出去了,贾理招手叫宝玉上前,让他坐下。

  宝玉战战兢兢的坐了個凳子边,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哥哥要如何处置袭人?”

  贾理想看看他的担当,模棱两可道:“你說呢?”

  宝玉面上胀红,道:“是我强迫的袭人,哥哥要罚,就罚我吧,与袭人无关。”

  贾理认真地看了宝玉两眼,见他虽然非常紧张,但是维护之心昭然若揭,心下满意了些,冷声道:“自然要罚你,你做出這等事,那個丫头才是吃了亏,我怎么会罚她。”

  宝玉心裡松快了些,放下了为袭人提着的心,又不知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只好低头不语。

  “不過,那個丫头是留不得了,遣出去吧。”贾理又道。

  宝玉大惊失色,才要苦求,接触到贾理的视线,刚鼓起的勇气就消散了些,只道:“可我离不开袭人……”

  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见贾理不语,又道:“哥哥不是說只罚我一人么,怎么不罚我,先处置起袭人来了?”

  贾理看他满脸着急,沉吟片刻,方道:“這個丫头沒做错什么,但也留不得,若留在你身边,迟早要生出风波。你放心,我不亏待她,必然厚厚的补偿她。”

  宝玉不知如何反驳才好,急得快哭了。

  他私心裡想着要留下袭人,却也知道二人事泄,袭人是留不得的,就是求到老太太跟前也是无用。

  贾理肯补偿袭人,已经是厚道的了。

  见宝玉已是六神无主,贾理便知此时說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便拿出竹板,在他左手心狠狠的打了四十下,打得手心红肿,命他回去,把“少年戒色”四個字抄写五百遍,明天拿来。

  宝玉噙着泪,垂头丧气的去了。

  贾理喝了一口冷茶定神,思忖片刻,叫响桐进来,吩咐道:“去請嫂子来,先别說是袭人的事。”

  响桐领命而去,半晌带着平儿回来,平儿走进来笑道:“大姐儿缠着奶奶,脱不开身,奶奶叫我過来,說有什么要紧事,三爷就和我說了,也是一样的。”

  贾理知道平儿是個妥当人,又是凤姐儿的心腹,便细细的将事情与平儿說了。

  平儿听了,沉吟片刻,笑道:“我說句轻狂的话,三爷别恼。”

  贾理素来尊重她,便道:“平儿姐姐只管說。”

  平儿笑道:“论理,咱们家的爷们,屋子裡原该放两個人的,为的是爷们年轻,血气方刚的,怕出去不知轻重胡闹,就不好了。”

  听到這裡,贾理已经隐隐明白平儿的意思。

  平儿道:“袭人這事儿虽沒有過了明路,可规矩之外不過人情,就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怕也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旁边响桐不禁点头。

  平儿這话說的才是常理,如贾理這样大发雷霆的,反倒是异数了。

  贾理叹气道:“姐姐以为,我是那种道德君子,看不惯宝玉和丫头胡闹嗎?”

  平儿笑而不语。

  她主子這位小叔子虽小,行事却直,遇上不合道理的事,连亲娘老子也照說不误,這不是道德君子是什么。

  贾理点头,“我确实看不惯,门第相隔,宝玉又不可能娶那丫头,将来顶格儿做個姨娘,把人家好好的女儿弄来做妾,不是作孽是什么。”

  平儿微微动容。

  时风尚富贵,市井中有“宁为富人妾,不为穷□□”之语,可谁知道与人做妾,外头风光,裡头苦楚!

  “本来宝玉的事不归我管,我們是隔了房的,可我总不能看着宝玉走到邪路上去,他从小身子就弱,今年才多大,就這样起来,将来不定就作下什么病。书上說‘少年戒色’,這是有道理的。”

  平儿心中思量,口中问道:“那三爷的意思是?”

  贾理道:“我想着,给這丫头些钱,打发她出去吧。她是家生的,還是外头买来的?”

  平儿道:“她是家裡遭难卖进来的,签了死契,不過她家得了卖她的银子,整顿家业,如今也渐渐的起来了。”

  “那更好,直接把她的身契给她吧,這种事不光彩,为免宝玉叫人說嘴,還是想個由头的好。”

  平儿想了想,笑道:“就說她家裡赎她出去了就是。”

  “也好,”贾理道,“她就在這裡,你這就带了她去吧。”

  平儿便领了袭人走了,响桐亲自送平儿出去,回来见贾理還锁着眉头,不禁道:“爷還有什么为难的,不是都了了么!”

  贾理摆摆手,示意她不要问。

  遣出袭人去只是小事,宝玉那裡才是□□烦呢。

  贾家的男人有一個算一個,皆是不中用的,沒有赚钱的本事,倒有花钱的能耐,贾理早就立了脱离家族的决心,只是舍不下香火情。

  他见同辈子弟裡,只有宝玉還略像個样子,或可望成,谁知也被這种风气沾染,怎么能不难受。

  有时候人的成就是和他受到的诱惑有关系的,宝玉自己不能杜绝诱惑,身边想讨好他的人又那么多,不知不觉的就废了。

  贾理走到庭院中,负手望着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秃树,放空思绪,吹了会儿寒风,长长吐出一口气。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他做到自己能做的,问心无愧就好。

  那厢平儿带了袭人回去,暂将袭人安置在自己房裡,悄悄的到上房回明了凤姐儿。

  凤姐儿正拍着大姐儿哄她睡觉呢,听着平儿說话,手上不禁停住了,惹得大姐儿不满哼唧。

  “小乖乖,快睡吧。”凤姐儿忙俯身赶着拍了几下,低声哄着。

  等大姐儿睡得安稳了,凤姐儿方起身,同平儿出来,思索道:“老三說得对,宝玉是小了些,這袭人也是糊涂!又沒過明路,這么不明不白的混着,像個什么!”

  平儿不敢反驳,心裡暗暗为袭人可惜。

  “事不宜迟,你叫人去袭人家說,让她妈来领她出去,我去太太跟前通個气。”凤姐儿拍了拍平儿的手。

  平儿道:“奶奶不去瞧瞧袭人?”

  “她有什么可瞧的,”凤姐儿不在意地說,“我知道你们好,你要是有话嘱咐她,就快趁着這個空儿說吧,以后怕是不能见了。”

  平儿叹道:“好好的,突然出了這档子事,叫人心裡怪难受的。”

  凤姐儿冷笑道:“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她是老太太的丫头,执意不肯,宝玉還能逼|奸不成!”

  身为宝玉的表姐,凤姐儿自然是回护宝玉的。

  平儿叹了两声,自去房中与袭人话别。

  袭人泣道:“我做下這等事,知不能免,只求姐姐宽限宽限,让我到素日交好的姊妹们跟前告辞,再者,她们粗心,未必服侍得好宝玉,我心裡实在放心不下……”

  說着說着,便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平儿也滴下泪来,抱着袭人,哭道:“要我說,還是趁早去了吧,别弄得风言风语的,临走還受人指点。”

  過不多时,响桐赶来,递给袭人一個包袱,說:“三爷說了,你受委屈了,拿了东西就家去吧,以后也择個好人家,做個正头娘子。”

  袭人含泪谢恩,又要磕头。

  這时走来一個婆子,道:“花姑娘的妈来了,奶奶說,姑娘快些收拾东西,别等到府裡关门,就不好了。”

  “知道了。”平儿把那婆子打发了,劝着袭人出去。

  袭人哭得快昏過去,被两個媳妇扶着,回去收拾自己的衣履簪环等物。

  那边宝玉从贾理這边怏怏的回去,衣裳也不换,茶饭也不吃,只是呆坐,麝月见了心惊,上来问道:“你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宝玉见是麝月,想到她平日裡和袭人最好,不禁哭了。

  麝月忙追问,他又不說,急道:“到底是怎么了!袭人也不在,好祖宗,谁還哄得住你!”

  宝玉听到“袭人”二字,益发大哭。

  麝月正急得不得了,忽有個婆子過来,在门外道:“花姑娘要出去了,你们有谁和她好的,快把她的东西收拾出来,免得误了时辰。”

  “谁要出去了?!”麝月忙出来问。

  婆子道:“是你们花姑娘,就是原来的珍珠姑娘。”

  麝月犹自不信,拉着那婆子道:“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吧,怎么会是她!”

  婆子不耐烦地說:“错不了,宝二爷這裡难道還有第二個姓花的丫头!我的话是带到了,不干我的事。”

  宝玉突然過来,推那婆子道:“你出去,你出去!”

  那婆子趁机跑了。

  麝月慌了神,六神无主,直道:“這可如何是好,宝玉,你快去求老太太……”

  這时袭人回来了,与麝月抱头痛哭,又拉着宝玉的手嘱咐了许多话,直到来人再三催促,方含泪不舍的去了。

  宝玉躺在床上,只觉万念俱灰。

  麝月擦了擦眼泪,坐在床边,拉過他的手细细的上药,宝玉“嗳哟”一声,這时才觉出疼来。

  贾理和凤姐儿将袭人放回家去,事情办得低调,明面上只說是袭人家裡想女儿,赎了她出去,太太心善,沒要她的赎身银子。旁人私下纵有猜测,碍于沒有明证,也就罢了。

  谁知這日,贾政宿在赵姨娘房中,忽然想起一事,因问道:“我今儿恍惚听见谁說,宝玉那裡遣出去一個大丫头,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姨娘道:“宝玉脾气大,许是那丫头触犯了他什么,也未可知。”

  贾政摇头道:“這不是宝玉的为人。”

  可巧贾环来請安,听了這话,笑道:“我倒听人說起過些许内情,不是好事呢,老爷還是不知道的好。”

  贾政道:“你且說来。”

  贾环看了看左右,都是自己人,便上前低声道:“我听人說,那丫头是老太太的人,宝玉哥哥逼|奸了她,被三哥哥知道了,三哥哥为给宝玉遮掩丑事,就给了那丫头些钱,打发她出府去了。”

  赵姨娘忙扬起手骂道:“谁叫你听這些下流话,学這些下流话!再叫我听见你說這样话,大嘴巴子抽你!”

  贾政已气得浑身打颤,抖着手,大步掀帘出了门,吩咐左右道:“叫宝玉来!快叫宝玉来!請家法!拿棍子来,拿板子来!”

  小厮们不明所以,见气成這样,不敢敷衍,忙分出一個人跑去叫宝玉。

  大节下的,姊妹们都在黛玉房中說话吃点心呢,宝玉心中为袭人之事难過,见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为免自己扫兴,只得走了出来。

  想起宝钗沒来,才要去看望看望,路上听见他父亲叫他,顿时如头顶轰了個雷,忙问那小厮:“老爷今儿高兴不高兴?”

  小厮道:“哥儿别问了,到了就都知道了。”

  宝玉便知不好,忙四下张望,见有個小丫头经過,忙叫過来道:“快去告诉裡头,老爷要打我呢!”

  小丫头十分伶俐,听了這话撒腿就跑。

  宝玉一半心悬着一半心放下,忐忑地跟着出去,才望见垂花门,就听一声雷霆怒喝:“畜生!你做的好事!”

  只见他父亲站在门外,戟指怒张,登时吓得他腿都软了。

  贾政见了宝玉,顿时怒气勃发,喝令左右“拿下宝玉!”按在凳子上便打。

  宝玉咬牙捱着,只盼着祖母和母亲快来救命。

  偏生近日东府秦氏病愈,治酒請了贾母王夫人等過去看戏,凤姐也陪侍着過去,贾理也应了朋友的請出去了,竟只有黛玉迎春等在家。

  闺阁小姐不便出面,黛玉当机立断,立刻让人去东府請贾母回来,又叫人去打听這次挨打的缘由。

  “如今节下,谁家不是和和睦睦的,沒有什么要紧事,舅舅怎么会动起手来,裡面必定有事。”

  迎春不够机敏,倒是探春立刻点头:“我才要說呢,今儿這顿打轻不了,现在就指着老太太快回来吧。”

  姊妹们都为宝玉提着心,只默默祝祷。

  一时司棋回来,只說“沒有打听到”,却趁人不注意,悄拉紫鹃出去。

  紫鹃随她进了茶房,问道:“可是查着什么不方便說的?”

  司棋满脸晦气,道:“再沒有别人,就是赵姨奶奶和环哥儿使的坏。”

  “這怎么說?别冤枉了好人。”紫鹃道。

  司棋道:“老爷从赵姨奶奶屋子裡出来,就叫宝玉,当时环哥儿也在,不是他们,還能是谁!我只碍着三姑娘,不方便当着三姑娘的面說。”

  紫鹃這才信了,又问道:“可打听着是为的什么事沒有?”

  司棋低声道:“是为袭人的事,不知环哥儿又添了些什么话。”

  紫鹃也无法可想,只道:“只盼着老太太快回来,别把宝玉打出個好歹。”

  在黛玉迎春等人的心焦中,贾母终于回来了,连拐棍子都顾不上拄,飞也似的到了垂花门外,只见贾政手持大棍,宝玉伏在凳子上,双眼紧闭,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

  王夫人大为心痛,抱着宝玉放声大哭,又要寻绳索上吊。

  贾母怒得拿拐棍子打贾政,骂道:“你這個狠心的贼!哪裡是宝玉的爹,分明是索他命的阎王!”

  贾政跪在地上,不敢躲闪,口中道:“這小畜生做出那等恶事,儿子也是教训他,免得将来惹下更大的祸事……”

  贾母惊怒道:“胡說!我知道宝玉胆子最小,分明是你這個当爹的不知听了哪個下流东西的挑唆,就冲儿子下起毒手来!你這么能耐,我們也不敢在你跟前碍眼!来人!收拾东西,把宝玉拉回南京去,直接和我這老婆子埋进坟裡便是!省得還活在世上受人作践!”

  贾政连连磕头,哭道:“母亲這话,儿子当不起。”

  凤姐儿劝道:“宝玉捱了打,不好在這大风口久待,還是快挪回去,請個大夫诊治要紧。”

  一语提醒了贾母,忙命抬宝玉回去,到了房裡,揭开衣裳一看,身上被打得血糊糊的,臀股间沒一块好皮。

  過去宝玉挨打,从来沒伤得這么重過,王夫人惊得脸色煞白,贾母面沉如水,心裡翻江倒海。

  至晚间贾理回来,又被贾政叫去,骂他给宝玉遮掩丑事。

  贾理心知有人给贾政下了话,态度始终平静坦然,劝得贾政冷静下来,两人沟通過后,贾政才知错怪了宝玉,心下有些后悔。

  “宝玉這事做得确实不妥当,不過他年纪小,懵懵懂懂的,许多事正有赖父兄教导,老爷這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只会叫宝玉心裡害怕,知道不对,却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贾理娓娓劝道。

  贾政面色尴尬。

  贾理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老爷既错怪了宝玉,是不是给宝玉赔個不是……”

  “這天底下,哪裡有做老子的给儿子赔不是的道理。”贾政底气不足地說。

  贾理笑道:“话虽這么說,可這世上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字,皇上做错了事還下罪己诏呢!老爷這么对宝玉,事后却连一字半句也沒有,只怕宝玉心寒。”

  贾政难得理亏,低头不语。

  “若老爷不反对,我過去和宝玉說,如何?”贾理问道。

  這次,贾政最终沒作声。,,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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