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包厢裡燃着清雅的百合香,东道主還沒来,只有贾理坐在裡头翻书。
见他来了,不禁抬头会心一笑,道:“怎么穿得這么臃肿,活像狗熊似的,快脱了吧。”
“還不是我外祖母,怕我路上冷,巴巴的找了這個出来,我要不穿,又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
徒桦脱下氅衣交给小厮,坐到贾理对面,笑道:“我四哥也是,明明是他請客,却比咱们到得還晚,显得咱们迫不及待似的。”
“我還以为你们兄弟是一起的。”贾理合上书,奇道。
“你不记得啦,自打我母妃为四哥拒了表姐的亲,四哥就不大肯到舅家去久待了,今儿只坐了一坐,就借口父皇叫他,先行出来了。”徒桦道。
贾理摇头道:“如此岂不更生疏了,便是沒事也叫人心裡生出嫌隙来。”
“谁叫我四哥是個脸皮薄的人,装不来沒事人。”
徒桦清楚他哥哥的性子,不在意地說完,就凑過来问,“你看的是什么书,這样又小又薄。”說着就要上手去翻。
贾理让了让,任他拿走,笑道:“不是什么好的,就是我在家闲着沒事,看了些营造的书,记的笔记,横竖這会子沒事,就拿出来看看。”
徒桦翻了两页,沒了兴趣,把笔记扔回给贾理,懒懒道:“你還想在缮造司深造啊,我看父皇的意思,不過是让咱们练练手,有些理事的经验,過后自然要给咱们挪地方的,你学了這些也沒用。”
“這世上哪儿有学了沒用的东西。”贾理接住笔记,贴身收好。
“這话很是,老六要多和星辅学习。”门外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门一开,皇帝带着徒桓和大皇子徒标走进来。
门外隐约有些持刀护卫在警戒,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
徒桦和贾理对视一眼,忙起身請安,徒桦笑道:“父皇怎么来了,這天寒地冻的,仔细吹了风。”
“你這是把我当成纸糊的了!你老子到处逛的时候,還沒有你呢!”皇帝笑道。
徒桦挠了挠头,求饶道:“儿子說错了。”
于是皇帝坐了主位,徒标此时俨然隐形太子,便坐在皇帝左下首,徒桓坐了右首,贾理和徒桦两個小的敬陪末座。
和徒桓吃酒就够拘束的了,如今又添上皇帝和不熟的徒标,今日這顿酒席算是彻底毁了。
贾理和徒桦交换了個眼神,都在心裡暗暗叫苦。
皇帝不适地咳嗽了两声,总管太监戴权立刻浇熄了香炉裡的香,启窗通风,又合了两把御香,下去催茶。
不多时,上来两個衣履干净整齐得能发光的伙计,一高一矮,头也不敢抬,一個端着香茗,一個捧着水牌,跪下当地裡,高高地举過头顶。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接過茶盘,先奉一盏给皇帝,再奉给徒标,行动利落无声,垂着头退下去。
這番作派越发吓得两個伙计大气也不敢喘。
皇帝喝了口茶,皱着眉点了两個菜,又叫徒标点,徒标也点了两個,传到徒桓手裡,徒桓便让徒桦和贾理来点,笑道:“今儿原是請他们的,该让他们先点才是。”
徒桦推脱不過,也点了两個,道:“老三的口味我知道,我替他点了吧。”又替贾理点了两個他素日爱吃的。
两個伙计战战兢兢的接了水牌下去了,可喜沒出什么错儿。
“這也难为他们,戴权,看赏。”皇帝点头道。
戴权忙叫了個小太监出去放赏。
等菜的工夫,皇帝笑向贾理问道:“知不知道朕今儿为什么出来?”
他待贾理一向如此和气亲近,贾理未觉有异,只是徒标看過来的眼神就像要射出刀子似的,倒叫贾理心中一凛。
“不敢妄测圣意。”贾理恭敬道。
皇帝笑起来,道:“我猜你也不知道,今儿朕难得有空,拆了年前你们的卷子,心痒难耐,听桓儿說你们要在這裡吃酒,就忍不住跟来了——你们不会嫌我扫兴吧?”
谁敢嫌皇帝扫兴,怕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贾理和徒桦忙道:“不敢。”
皇帝也就是开個玩笑,含笑看着贾理,道:“你還记得年前朕出的题目,和你自己的题名嗎?”
贾理忙起身道:“万岁出的题,是去岁殿试的题目‘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我写的是‘秦汉国有资产的规模与管理’。”
“坐下,坐下,”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叹道,“這個题目很有意思,秦汉之制,千载之下,难有匹敌,但朕看重的不是這個,是你說的所谓‘国有企业’。你手上真的有西洋的玻璃方子,還愿意献给朝廷?”
在皇帝难得的锐利视线下,贾理淡定自若,拱手道:“是。”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中国不是沒有玻璃,古称“琉璃”的就是玻璃,但显然和西洋商人带来的那种玻璃镜不是一种。
南方和外国人做生意的海商,早就在想法子盗取他们的玻璃秘方,只是外国人守口如瓶,听說在西洋,也只有寥寥两三個国家拥有玻璃秘方。
這东西不比天然珠宝,金玉之类,不過就是人工烧制的,谁都知道這裡头的利润大,只是苦于沒有秘方,空守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贾理說他有秘方,要叫外头人知道了,只怕荣国府的门槛都要叫人踏破。
皇帝那么淡定的人都坐不住了,起来背着手踱步,過了会儿才平复下来,问道:“你既然有秘方,何不自己做這玻璃的买卖,何必還献给朝廷?”
這也是众人共同的疑惑,一時間,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都投在了贾理身上。
连徒桦都不解地看過来。
贾理面色不变,拱了拱手,徐徐道:“大家单知道這裡头利润大,却不明白究竟有多大,這样的买卖,只有国家才能占有,私人控制,是对国家的犯罪!”
“哦,這是西洋的学說。”皇帝恍然,下意识捻了捻刚留起来的胡须,面上浮现出和煦的微笑。
接着,他竟然笑起来,笑声极为欢畅,看着贾理的眼神格外和软起来,“若年青人皆能如你這么想,国家何愁不兴盛啊!”
贾理荣辱不惊,谦逊道:“還有很多有志青年一心报效国家,只是万岁沒有见到罢了。”
“這话朕信,”皇帝笑着点头,“你肯献出秘方,朕也不叫你吃亏,内府下新开琉璃局,就由你来承办。”
听了這话,旁边的徒标嘴唇动了动,面色微变。
贾理心中一动,推脱道:“我還要上学呢!”
“读书還不是为了给朝廷办事,何况你的书也不错,谢师傅对你是赞不绝口,我看再過两年,就可以从上书房毕业了。”皇帝笑着摆摆手道,“古有甘罗,十二拜为上卿,如今你比甘罗還大呢,掌管一個区区的琉璃局,怕什么!就是出了什么纰漏,還有朕给你兜底呢!”
贾理只得答应。
這时,外头請求上菜,皇帝应允,大家谨守“食不言”的古训,寂然无声地用了一顿饭。
食毕,皇帝带着徒标先行回宫,徒桓特意落在后面,小声道:“我有件事,想托你们帮忙,刚才父皇在,我就沒說。”
徒桦笑道:“怪道請我們喝酒呢,原来是贿赂!哥哥只管說就是了,能帮忙的我們一定帮。”
话說到紧要关头,徒桓反倒忸怩起来,吭哧半晌,低声道:“新府邸我瞧了,很合心意,只是不知王妃的心意……”
贾理的脑筋转了一转,才想明白這王妃指的是张姑娘,与徒桦对视了一眼,两人憋笑。
徒桓還是個青涩的雏儿,见他们這样,也不好意思起来,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中的羞涩,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着,终究是我們夫妇的家,王妃半点儿不知,也不好,能不能想個法子,悄悄的請王妃去瞧一瞧……”
自古真心最难得,徒桓這样诚心,倒叫贾理和徒桦不好意思取笑了。
贾理想了想,笑道:“這也容易,我妹妹和王妃同在陆家求学,很是投契,时常往来,我叫我妹妹說与王妃。”
徒桓沒想到中间還有這份渊源,感激地作揖道:“全赖星辅。”
贾理忙避开,只受了半礼。
徒桦撺掇哥哥给未来嫂子写信,徒桓迟疑半晌,竟果真索来纸笔,挥毫写了些话,封好交给贾理。
贾理郑重收好,承诺一定交给张姑娘。
待徒桓追赶皇帝而去后,徒桦关上门笑到捂着肚子打滚。
“哈哈哈哈!你看见我四哥那样子沒有,活脱脱一個怀春少年,這要是叫我母妃见到了,准能取笑他一辈子!哈哈哈哈哈!”
贾理本待不理他,不過想到刚才素来冷口冷面冷心的靖王爷那副羞涩的模样,也禁不住笑了。
半晌,徒桦笑得腮帮子酸痛,方用手揉着起来,道:“你有那玻璃方子,咱们自己留着做买卖不好,便是咱们的本钱不够,再拉上别人也就是了,何必交上去,白白的便宜了那起子小人。”
贾理道:“你当皇上是傻的,沒听皇上說,這新开的琉璃局是设在内府辖下,這玻璃上赚的钱是要入内库的,外朝沾不着一文半個。”
徒桦仍是不乐,道:“便是入内库,也少不得這個来要,那個来要的,反正是皇家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這個就不必你我操心了,到时自有皇上和他们算账。”,,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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