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荣民(二)
几天之后,张贤便接到了参谋本部的通知,要求他回去上班。对于這個消息,张贤又是惊喜,又是忧虑。惊喜的事,看来,這一场沒影的风波终于要平息了,他又将重新恢复他原来的身份,再一次回到国防部裡去当他的高参;忧虑的却是,自己如果真得要上班去了,那么這家刚刚正常运转的修车行怎么办呢?别的事情他可以請人来做,但是钱财的出与进却不能假手他人的。
在张贤有些左右为难之际,熊三娃却是自告奋勇着对着张贤道:“哥呀,你就放心地去上班吧,我已经考虑過了,我不想再当兵了,准备退伍当荣民!”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三娃,你怎么会有這样的想法?”
熊三娃却对着他一笑,反问着他道:“哥呀,难道我還能当一辈子的兵嗎?呵呵,现在我的军衔是中校,這对于我這個又沒有上過学,又不会钻营的人来說,已经是到了头,這当然也是你的提拔!如今我們国军正在搞裁军,象我這样又不领兵,又沒有技能的人,肯定是要被裁掉的,与其到那個时候去退辅会报道,看他们的脸色行事,還不如我现在就退下来,专心地来帮你把這家修车行经营好,你說是不?”
张贤思忖了一下,觉得熊三娃的话的确說得不错,看這個样子,两岸在短时期内是打不起来了,虽然蒋介石還是一直在提反攻大陆的事情,口号也喊得响亮,但是因为有一個与美国的协防條约的存在,就算是国军准备要打過海峡去,也必须要报之美国人同意,如果一旦自主行动,那么就等于是自行地废除了那個條约。失去了美国的庇护,显然对于台湾方面来說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得到反攻大陆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许能够成功,也许最终還是功亏一篑。而美国人此时的政策却是不允许台湾找麻烦的,他们的重点還是在欧洲,他们觉得他们最大的敌人還是苏联,而非此时已经与苏联分道扬镳的中国大陆了。這是沒有仗可打的情况,当兵的人自然要被弃之于外的;就算是有仗可打,又有哪一個兵真得愿意去上战场呢?如果是年青的时候,他和熊三娃或许還可以热血沸腾地去冲一冲,但是如今他们已然四十多岁,年近半百,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是他们想去打仗,哪裡還有能力再上得动战场呢?
张贤最终同意了熊三娃的决定,他同时也不无感慨地道:“三娃呀,你也就是走退一步,我也想呀,可能過不久之后,我也应该退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摇着头道:“哥呀,你不要這么想,你跟我不一样,虽然现在你是在参谋本部裡挂個名,沒有什么实权,但是你的身份和资历還是摆在那裡的,在军队的這些将领之中,沒有人比你再年轻,也许忍一忍,再過两年,你又会被重用的!”
张贤却是苦笑了一声,還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连胡长官都被赶出了军队,還有谁会在乎我呢?呵呵,再說,這么多年来的当兵生涯,我也早就厌倦了,正象你刚才說得那样,我不能這一辈子总披着這身军装吧?呵呵,你知道嗎?這半年来我才发现,当一個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却原来是這么得美好,沒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沒有上层社会的口是心非,更沒有为了争权夺利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打压和排挤,這日子過得真得只能用两個字来形容了,那就是‘舒坦’!要不是因为你秀秀姐的這個伤花销太大,我肯定想都不想,再不去参谋本部上班了!”
听着张贤出自心裡的话,熊三娃也默然了起来,他能够感受得到张贤的苦涩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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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张贤被从陈飞的案子裡洗清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陈飞還是有着很多的怜悯。孟处长被停职查办,陈飞的案子按照正常的程序,最终归由韩奇来负责。当听到這個消息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又有些心动了起来。
回到参谋本部上班,手头上本来就沒有多少工作的张贤,此时也因为被审查的缘故,他的那份工作早就交给了别人,便是回到了参谋部,上面也沒有作出另行的安排,這令他有些坐卧不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陈飞的老婆再一次在熊三娃的带领之下,出现在了张贤的面前,這個女人已然憔悴不堪,与七年前相比,面容显然也老了许多,张贤知道陈飞的岳父已经去世,這個女人失去了靠山之后,陈飞成了她最后的寄托,而如此陈飞的入狱,也就是令她将這最后的一丝寄托也给毁灭了,她的整個人都变得有些恍惚。
這一次,虽然這個女人沒有再带着孩子,却依然以泪洗脸地跪下来苦求张贤,同时也为前些时因为陈飞的這個案子,把张贤牵连进去感到内疚,向张贤致着歉。不管张贤如何解释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這個女人就是不走,這让张贤赶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只得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全力来营救陈飞,希望陈飞不被判死刑。听到了這個保证,這個女人才感激万分地离去。
在将陈飞的老婆打发走之后,看到熊三娃准备躲开的时候,张贤就知道一定又是熊三娃出的主意。追问之下,熊三娃只得如实相告,他也是被老婆翟敏若逼得沒有办法,所以才想到了這么一招,他当然知道這個案子已经归韩奇来处理了,按他的想法,也只有张贤出头去向韩奇求情,或许让陈飞還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被处死。
听着熊三娃的解释,张贤又是气又是恨,却又不能過多的埋怨,只能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熊三娃呀熊三娃!你小子如今有了老婆,就沒了主意是吧?光顾听老婆的话,倒是真得把我這個作大哥的豁将出去了,是不是?”
熊三娃一脸得苦态,沮丧万分,但是,還是十分痛惜地道:“哥呀,你骂吧,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是我也是可怜他们家呀!陈飞有三個孩子,老大刚刚上中学,最小的才四岁,他们家比我還要困难,如果陈飞真得被判死刑,你让他一家人怎么過呀?”
张贤愣了一下,沒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才刚刚被从這個案子裡摘出来,你又要我去自找麻烦?你是不是觉得我還沒有被折腾够是嗎?”
熊三娃的脸也涨得通红,他底着头,半天之后才抬起来,却是对着张贤道:“哥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教我的作人要讲良心!陈飞并不是一個坏人,最其马這半年来他挺住了各种的严刑拷打,沒有把你咬出来。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特务们的手段,要是他真得有口供,真得咬到你的头上,我想我們也不会相安不无事,你說对嗎?”
张贤愣住了,熊三娃說得的确是一個事实,這半年来那個姓孟的一直沒有结案,就是想从陈飞的身上来一個突破,但是陈飞的坚强却令他的想法落了空,也只能把這個案子一直拖着,不去结案,美其名曰是为了能够一網打尽。
事实上,此时的陈飞的确已然有恩于自己了。
想到這一层的时候,张贤马上不安起来,但是,在熊三娃的面前,却還是扳着面孔,震震有词地道:“三娃,你不要再說了,如果沒有我当初对他的放水,又怎么会有现在的這种困境呢?”他說着,阴着脸走了出去。
熊三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
※※※
尽管沒有给熊三娃任何的答复,张贤還是找到了韩奇,向他打听着陈飞這個案子的进展。
“這個案子其实真得沒有什么可查的!”韩奇如实地告诉着张贤:“他就是一個隐瞒身份的战俘,只是因为我們国军那個时候审查不严,所以才会让他漏了網,這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当年的那些审查人员,只是如今這么久過去了,再去追究那個时候的事,便显得有些過份了!”
“他真得沒有同伙?又或者說他是一個暗藏的共谍?”张贤還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韩奇看了他一眼,沒好气地道:“他有沒有同伙,是不是暗藏的共谍,你应该比我還要清楚!”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道:“他们部队调离金门之后,我就再沒有见到過他,這其间也有六七年了,我怎么会知道后来又有什么事呢?”
韩奇叹了口气,终于告诉着他:“這個案子我已经结了,它其实也沒有那么复杂的背景,姓孟的久拖不决的原因就是想要借此案来拖你我下水。”
“你结了?”张贤连忙问道:“韩大哥,你是怎么结的?”
韩奇道:“還原事实真相,就是這么具结。陈飞只是一個隐藏身份的人,這是一個個案,并非间谍案!”他說着,又不由自主地道:“如果当初就查出了他的底,只怕他早就被枪毙了,也活不到现在!”
张贤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陈飞会被怎么来处理呢?”
仿佛是明白张贤内心在想什么,韩奇哼了一声,道:“那還有什么好想的,肯定是要被枪毙的!”
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忍不住地道:“其实他也沒有做過什么呀?并沒有对我們国這造成過伤害?他只不過是作为一個正常的人,想要活下来,不得不隐姓埋名而已,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個活路呢?”
韩奇望着张贤,他知道张贤对這個陈飞如此关心的一個原因,那是因为张贤也有类似的经历,只是他比陈飞要幸运得多,最终回到了台湾来,脱离了身份暴露的危险。作为一個人来說,谁也不愿意去死,尤其是被当成敌人处死;活下来,哪怕是象狗一样得活下来,這才是大多数的人正常的選擇。
“阿贤,我知道你想要說些什么!”韩奇直截了当地道:“你是不是想要替他求情?”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韩奇却是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道:“這個案子拖得太久了,也影响了很多的人,我就是想要在上面作些手脚,也不可能!”他說着,又不由得叹息一声,对着张贤道:“這個陈飞也算是一條汉子,被姓孟的折磨了這么久,愣是咬着牙沒有把你供出来。其实我也想帮他一個忙,但是做不到呀!如今這個案子在我這边已经具结了,进入了军法司的审判程序中,至于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還需要看军事法庭的宣判。”
“难道就沒有一点的办法嗎?”张贤有些苦涩,還是怀着一丝希望地追问着。
“沒有!”韩奇一口肯定着,他稍作沉默,道:“陈飞這個案子其实涉及到的是我們国军的脸面,对于俘虏了敌人那么大的一個团政委,我們竟然沒有审查出来,這本身就是对我們能力的一种抹黑;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却是,這個人在后来竟然還能够平步青云,又在我們国军裡当到了中校,要不是被人揭发密告,大家還是被蒙在鼓裡。這個人已然让很多的人颜面无存了,你想,他還能有活下来的道理嗎?”
张贤呆了呆,却依然坚持着道:“可是,他并沒有害人呀?這些责任不能全由他一個人来承担的,换作谁也许都只能如此選擇!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條活路呢?”
韩奇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阿贤,我能够理解你此时的心境!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們都還是军人!军人,是渗不得一丝假的,军法,是比民法還要苛刻的!”他說着,又不忘提醒着道:“阿贤,收手吧!不要再把自己卷进去了,如今是沒有人再愿意冒着這种被怀疑的危险,为陈飞开脱的,除非他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张贤默然了,忽然作出了一個毫不犹豫的决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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