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星官界的潛規則
星官們最想要的是什麼?
高官厚祿尚是其次,更多的是能一展所長的機會。畢竟要想靠一個人的力量觀測天象,探尋規律實在是太難了,要想有所成就除了聰明才智之外,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爲支撐。
作爲天下有數的強國之一,興建的天官閣更是舉世無雙,不論是各種設施還是學術水平,魏國在這方面所能提供的條件自然極爲優厚。
楊華並非蠢人,自然聽出話中這明顯的招攬之意。不過他奇怪的是,惠施招攬自己並不意外,畢竟自己完全無法影響到其地位;但這對於石申就不同了,同是星官,自己越是出衆,便越可能取而代之。
石申難道真的如此大度,絲毫不介意一個“競爭者”留在魏國?
出於萇弘的個人性格,楊華對星官界的某些常識是完全空白的。
相比於注重血統權衡而且鬥爭激烈的軍政界,這個時代的星官界完全是個異類,不僅相當平和,更完全以能力爲尊。除非發生嚴重失誤,星官們一直都處在遠離權力風暴的位置,彼此的鬥爭又多是“文鬥”爲主。
鄭國一滅,擺竈便執掌了韓國的天文曆法,而韓國原來的星官們竟拍手歡迎;宋國子韋奔吳之後也是同樣的境遇。楊華不知道原本的歷史中是不是這樣的情況,至少眼前所見皆是如此。
星官界的這種異常現象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因爲這個時候星官們都有一項重要的職責:修訂曆法。
曆法可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每一年都會實實在在地被驗證,誰的歷法更精準,那是一目瞭然的事。所以星官們沒辦法忌賢妒能,更不敢打壓後進,曆法不精準,導致的結果不僅涉及自身,甚至是亡國之禍。
而且一般來說,星官的地位被取代之後,其待遇並沒有多少變化,可曆法出錯,那就是殺身之禍。
每一個聲名顯赫的星官後面都會有着一個強大的團隊,以衆人的智慧來保障着曆法不會出現較大失誤,星官之間的爭鬥也是相當平和的。
比如之前鄒衍在齊,雖然曆法方面不如甘德而痛失執掌星官的機會,但仍受着上卿的待遇,各方面的供應絲毫不缺。甘德也不會仗自己的權勢打壓迫害,反而多有討好之舉。
誰都不敢保證自己絕對正確,權術在星官界無法生存,因爲再會玩弄權術的人,也沒辦法玩弄“天意”。
萇弘略有些心動,因爲他知道楊華確有離周之意,如果能夠在強魏站住腳,相比之下已經是個很好的結果了。他一心忠於周室,當然不希望這個唯一的弟子轉投他國,只是周室的情況他太過了解,又怎能忍心將其強留於周。
見萇弘回頭以目光相詢,楊華卻微微搖頭以對。
他現在終於明白公孫衍之前曾說若能在星官大會一鳴驚人,便可免去諸多麻煩之語了,自己只不過演示了火星逆行的原因,魏國竟然不惜派出如此陣容招攬。
當然,別人最主要的目的可能只是萇弘,自己不過是沾光順便而已。即使這樣,也令楊華有些受寵若驚了,畢竟此前他完全就是個無名之輩。
自己若是答應了,即使不受重用,要想在天官閣謀個小職,從此過上悠哉遊哉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
天文學雖然是他的業餘愛好之一,可他卻絕不願意在這個時代投身於天文學之中。因爲即使有他這個開掛者的因素,至少數百年裏天文學都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他只能“炒炒冷飯”,弄出些或許能驚世駭俗,可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爲常的東西。
就算有一天他能取代石申的位置,對他來說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一個可預料的生命旅程對他來說,簡直沒有半點吸引力。
見萇弘師徒沒有絲毫動心,惠施也不再勉強,盤桓一會兒後便率衆告辭而去。
魏國目前人才濟濟,招賢之心其實已經沒有像之前那樣濃烈,特別是天文曆法方面,石申執掌星官之後,其修訂的歷法令魏國連續十年糧食豐收,積餘無數,魏國上下無不信服,否則也不會公然支持石申倡導的渾天論。
若不是萇弘師徒在這次星官大會上的表現太過令人側目,連石申會後也大加讚賞,根本不可能出動外相與公子這樣的陣容前來招攬。畢竟天意難測,哪怕石申永不犯錯,付出些許錢財而保留幾個這方面的人才儲備對魏國來說又何樂而不爲呢?
魏國離去之後,似乎是約定好了一般,齊、趙、韓、燕、秦、楚、吳相繼而來,所涉內容也大多相似,無非就是稱讚萇弘的太陰之論及熒惑之演。
雖然火星逆行的演示是楊華,而且從萇弘當時的表情來看,顯然也是首次得聞,可是以目前楊華的身份地位來說,這樣的發現只能歸功於萇弘。除非日後他能有所成就,否則是沒有留名的資格的。
在衆多拜訪者中,最讓楊華意外的是,老熟人趙勝卻沒有露面,趙國的代表是尹皋與一名叫李兌的大臣。楊華對李兌這個名字完全沒印象,也沒有在之前趙勝的隊伍裏見過他,顯然趙國此番爲了化解吞併中山的危機,並不只是派出趙勝一人而已,而是不停地派出使者到各國斡旋。
各國拜訪示好,這又是一個萇弘故意忽略的方面。
在大會間隙互相交流心得、聯絡感情其實是自周室東遷後歷屆星官大會的一個固有環節。星官們雖然各爲其主,但本質上都做的是觀天授時這一件事,只要專業素質不是太差,國家的興亡跟他們其實是沒什麼關係的,理論上他們根本不用忠於君,只需要忠於天就行了。
正因爲這樣,星官界的流動性遠比其他領域要大得多,大多數星官都會早早地給自己留下“退路”,這裏幹不下去了,換個諸侯國就是了。
萇弘卻是其中一個特異者,二十年來對於周室一直忠心耿耿。除了他的本質是個儒家而非方士外,其實也跟他的經歷有關。
萇弘本是蜀地萇國的公子,可惜在他少年時期,萇國便被蜀國吞併了。
原本可能成爲一方諸侯以自己的理念治國的人生軌跡被打斷之後,他只能狼狽出逃。而環顧整個中原,沒有一個強國會願意幫他主持公道,復國執政的。
百般無奈之後,只能選擇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周王室。他的想法很簡單,若他能夠復興周室,成就伊尹、姜尚之功,恢復萇國自是理所當然之事。只不過事不遂人願,周室沒有一絲復興的跡象,反而越來越衰弱。
復興周室成爲萇弘心中一道無法抹去的執念,再加上心中的王道思想,他自然對星官們“眉來眼去”的行爲極是不齒,當然也就不會給楊華講解這方面的“常識”了。
這就讓楊華產生了不小的誤解,以爲各國大臣、星官紛紛前來拜訪並露出招攬之意是自己此次大出風頭所帶來的影響。
其實楊華這一次的表現雖然令人震憾,卻還遠沒有達到名傳天下、令各國爭相招攬的地步。他現在雖然已不再籍籍無名,但最多也就是那個“萇弘的弟子”罷了。
受固有思維的影響,要想達到楊華意想中的那些目的,各國星官還需要大量時間進行消化推演,並結合實際觀測來驗證,沒個三五年甚至更久是不可能有什麼效果的。
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只是一個陪襯,只能坐在一旁看着萇弘虛應故事地招呼前來拜訪的各國星官。
唯一的例外便是楚國來訪時,屈原強拉着一臉不情願的“沈叔”混在了人羣之中。顯然屈原已經得到了“教訓”,並不敢像之前那般隨意妄爲,大多數時間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傾聽,只有臨到離去之時,才找了個機會,悄悄地問楊華住在哪裏,說是日後要送一張答應好的大幕布來。
看着屈原兩個眼睛裏冒出的一串串問號,楊華實在哭笑不得。
他可不是一個合格的解答者,特別是聰明如屈原這樣的人,稍不注意就會露出馬腳。再加上其口無遮攔,天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事端來。
短短的交談裏,倒是讓他有了點意外收穫,從屈原的口中得知,那位“沈叔”竟然也是個“熟人”。
沈叔,沈諸梁,楚國極有地位的貴族,封地是距離洛邑只有三百里的葉邑,所以又被人稱爲葉公。當“葉公好龍”這個成語在楊華腦中浮現時,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自己又有了一條財路:賣紙給這個有錢又有閒,且很有可能是有史記錄的最早畫家之一的葉公。
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成了一個財迷?楊華不禁爲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是他卻沒想到,更大的驚嚇卻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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