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二
說罷不給記者任何反應的機會,池眠迅速離場。
場外的嘈雜聲還在繼續,池眠捏了捏指尖,掌心有些溼漉漉的汗水。
兜裏手機開始震動,池眠毫不猶豫地接通,連屏幕都未看一眼。面對這麼多的記者,說不緊張是假的,可假的她依舊能鎮定面對,這會轉身已然鬆卸,倒有些倦怠了。
“喂。”她以爲是沈詮期,下意識就放軟聲音。直到低沉渾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池眠霎時清醒過來。
“解決得不錯。”池珩淡淡道,“還算這些年我沒白教你。”
池眠笑着順杆爬:“那是那是,多虧二叔你教得好。”
隱約聽到一聲嗤笑,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池崢。
池眠癟癟嘴,池崢就這麼閒的麼,每天跟他二叔膩在一起,要不是他們兩性向都爲女,池眠都要在腦海裏上演一出家庭倫理大戲了。
池珩斜眼看向笑得正歡的老三,眼風凌厲,不需言語,池崢就自覺收了笑,這犢子護的。
“明天正好週末,回趟家吧,你父母也很久沒見你了。”不容反駁的決定被宣告,池眠斂眸看着腳尖,心裏有絲不確定,不知這件事他們會怎麼想。
池珩眸光投向桌面上的一疊照片,多是一個面容雋秀的男子和一個美豔女子的合照,各種角度上他的五官都足夠驚豔,與之不變的還有那雙瞳孔黑濃似墨的桃花眼裏的綣綣溫柔。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減輕,池珩自己養大的丫頭,她心裏想的什麼他怎麼會不知道:“池眠,你父母只想你多回家看看他們。”
至於是榮是辱,不過身外物。
池眠知道池珩是在寬慰她,脣角抿出一個輕巧的弧度:“我就知道二叔還是疼我的。”
池珩低笑一聲,磁性的共振彷彿能透過電波直抵人心:“什麼時候把沈家那小子也一起帶回來看看。”
“二叔!”池眠低呼一聲,他怎麼會知道的?!
他們知道沈詮期並不奇怪,當初池眠求他們幫忙的時候數不勝數,可向來池眠都自詡他的“好兄弟”,而池珩這話中的意思,顯然是把他當侄女婿看了。
池珩鼻腔哼出不屑的一聲:“等你坦白,黃花菜都要涼了。行了,談個戀愛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沈家小子一聲不吭拐走你,到時候有得他苦頭喫的。”
收了線,池眠回到後臺的休息室,池珩方纔的話還在他腦子裏迴盪。在看見沈詮期眸中帶着清淺笑意望着她的那刻,都煙消雲散。算了,沈詮期是該被二叔他們磨一磨,免得他以爲她這麼好拐到手。
與他還有一步之遙時,池眠站定,水眸中流光溢彩,盈滿兩窪驕傲與自得,像個極度渴求認可與表揚的小孩:“我表現得怎麼樣?”
沈詮期笑眯眯地看着她,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傾身細咬着她的耳朵:“我的丫頭無人能比。”
對於他的誇獎池眠照單全收,踮腳在他側臉上吧唧一口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這是你的獎勵,那我的呢?”
白嫩的掌心在他面前攤開,理所當然得就像個無恥的賴皮鬼。
沈詮期挑挑眉,回身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她。
“這什麼?”池眠一邊問着一邊打開,瑩白的紙上黑色的字體驀然撞入視線——解約合同。
輕笑着繼續往後看,甲方處已經簽好字,只等她署上自己的名,合同即刻生效。
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人,池眠心底是快要溢出的滿足。
在她目前爲止的二十五年裏,沈詮期十五歲出其不意地闖入她的人生,從她十二歲到二十五歲,他已佔據她生命的一半有餘。
她還記得他嘴角掛着笑站在講臺上隨手寫下自己的名字,就無所顧忌地走向她的模樣,陽光晴好的日子,他站在她身側的座位,修長的指節投向她,帶着孤注一擲的絕然破釜沉舟地奔向她。
那時池眠除了一張臉其他都活得像個假小子,但她難免也會有少女心氾濫的時刻。她將整頁充滿粉紅色與蝴蝶結的問卷紙塞進他手裏時,他不屑地甩開,但卻最終對她狠不下心。
聽着她討好的聲音,看着她甜軟的笑,沈詮期就什麼都能答應。
“池眠最喜歡什麼水果?”
“芒果。”因爲她說起芒果時,眼睛是亮亮的。她說一口芒果可以甜進人心裏去,其實她不知道自己也是。
“池眠最喜歡什麼顏色?”
“正紅。”因爲她說她最張揚,紅色恰與她相配。
“池眠最喜歡什麼第幾根手指?”
“左手第二根。”因爲她說它被劃傷過,爲了彌補,她只好最喜歡它。
“沈詮期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因爲池眠,是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人,沒有之一的那種喜歡,像芒果一樣甜、正紅色一樣張揚的那種喜歡。
沒有人,比沈詮期更瞭解池眠。
就像此刻,池眠手上那薄薄的一紙合同。那檔節目她早有解約的意向,節目組不僅沒能保護好她的隱私,將她推在風口浪尖不提也罷,在她出事後,他們卻無動於衷,不曾爲她發聲,不曾給過她安慰。
若不是礙於宋敏之的情面,她早就和他們對簿公堂了。而也正是礙於宋敏之,解約一事她遲遲壓下未決。
而沈詮期都知道,再沒有什麼禮物能比眼下這紙合同更好。
簽了字將合同交給謝笙處理,池眠正色道:“你覺得真的是趙純然?”那麼她真是又蠢又聰明,蠢在她親自出手,導致如今完全無法洗脫嫌疑;而聰明,在她如此緊密周全地利用輿論。
沈詮期頓了頓,說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是她,也不是她。”
林狄修長有力的雙腿交疊,看着眼前這個面色慘白、妝容不整的女人,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你還能找到這裏來。”他輕笑着。
不算大的廳堂,紅褐色的香紅木打製的桌椅規整擺放,趙純然鼻尖縈繞着一股幽香。
勉強壓抑住想哭地衝動,趙純然嗓音澀澀:“林狄,昨天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的,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纔好。真的,林狄,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不能坐牢!”
她幾乎聲淚俱下,卻打不動眼前人的鐵石心腸。
“你要是有這演技去演戲,今天也就不會再這兒了。”林狄垂着眼道,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他嗤笑出聲,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趙純然,你該不以爲你到我這兒哭一哭,我就會心軟吧。”
心底的隱密被無情戳破,她就像任人擱宰的魚,死死盯在砧板上,動彈不得。
“林狄你不能這樣對我。”趙純然終於哽咽,昨日那通電話之後,林狄就不再理會她。去林狄之前的住處也是空無一人,她費勁力氣託了關係才終於見到他。
“是你說的,劉向是你朋友需要工作,我只要幫你把劉向放進節目組就可以和沈詮期搭檔了。現在我不想什麼和他搭檔,哪怕要我退出娛樂圈也行,我不想坐牢!”
放個人進去,她多陪她的金主一夜就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換來和沈詮期搭檔,這樣便宜的買賣她爲何不做?
林狄指尖點了點木質的桌子,鈍鈍的聲響似鼓點擊在人心,神情分毫不變:“曝出池眠的不雅照可不是我讓你做的。”
趙純然瞪大眼睛,猛然擡頭,聲音忽的拔高:“那是因爲……”
後面的話她沒再繼續,她終於死心。
是了,林狄從未叫過她去曝出池眠的不雅照,他甚至沒跟她提過她的名字。
池眠和沈詮期默契越發高,兩人相處如魚得水,她卻只能在一旁幹看着,甚至還要被那些躲在屏幕後面不知所謂的觀衆指指點點,看着他們那些犀利灼人的字眼,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地發脾氣。
她去找林狄,林狄卻表示節目還長,不急在一時。
他一邊敷衍她,又一邊引誘着她,不動神色地告訴她一個人身上只要有了污點,節目組自然不會留下這個污點,就算節目組會,某些人的粉絲也不會同意。
而劉向又那麼巧地撞見她,掉出那盤本來不該存在的錄像帶。劉向神色慌張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趙純然難得聰明一回,威脅他搶了他的磁帶回去一看,卻發現是池眠那日在試衣間的錄像——池眠的脫衣錄像。
趙純然看着劉向閃躲的眼神,心裏半是憤恨,半是快意。
池眠憑什麼?!連個工作人員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偷雞摸狗地錄下這些齷齪的東西,但也多虧這,她要讓她同她一樣,感受被世人指手畫腳的滋味!
她太過激進,太想發泄憤恨,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是一個陷阱,甚至不需旁人推她一把,她就迫不及待地跳進去。
明明已是夏日,趙純然卻覺得冷意席捲了她的世界。林狄依舊笑着,她卻不寒而慄。
他幾乎沒做什麼,就讓她心甘情願地成爲他的槍,而這柄槍,最後甚至對準了她自己。
“你應該學會一個道理,天上不會掉免費的餡餅。”他咬字很輕,但已足夠扎進她心底。
“林狄,你到底想做什麼?”趙純然恍惚回神,輕如呢喃的問話從她口中飄出,絕望像是海水洶涌而來,她知道,她爬不起來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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