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三
南聿山莊。
池珩手持白棋坐於池眠對面,線條剛毅的側臉在淺黃的燈光下微微柔和。池眠偷偷擡眼瞄他,根本無心棋局。
隨手放下一子,池眠終於坐不住了,鼓起一側的腮幫子嘟囔着:“二叔,您能有話直說麼?”
一回家就把她喊進書房,先是讓她寫字,再是讓她跟他對弈,她幾斤幾兩難道他會不知道嘛!
池珩厲眸掃過他,眼神無波無瀾,聲音亦是平靜的:“真是白教你了。”
棋局上,黑子敗局已定,池珩贏得不費吹灰之力。
池眠不以爲意,心想這種畫面按照套路來難道不該是出現在他和沈詮期身上麼?她就負責在一旁假裝擔憂,悄悄賣二叔。
“我本來就坐不住啊!”池眠也不反駁,只管順着他的話說。
池珩定定看她一會,儒雅的臉上終於浮現笑意,抿成一道線的薄脣輕輕勾起。將手邊茶盞裏的茶飲盡,他起身,目光柔和地拍了兩下池眠的腦袋:“還跟個小丫頭樣的。”
池眠彎了眼眸,白淨的小臉上笑意盈滿:“那可不,我永遠十八。”
池珩斜她一眼,真是沒臉沒皮的,全學了老三那副不正經的模樣。
話音剛落,池母恰好推門而入,時間還掐得真準:“結束了?”
池珩淡淡點頭。
池母臉上也淨是笑意,見到了許久未久的寶貝女兒,內心的喜悅不用多說便溢在眼角眉梢:“飯也剛好,走吧,做得都是你愛喫的。”
池眠水眸一亮,飛快地起身投入池母的懷抱,毫不羞澀地蹭了蹭就跑下了樓。
池母靜靜地看着她莽莽撞撞的身影,頗爲無奈:“真是長不大。”
池家的老一輩都在池眠還小時就都已逝世,而池眠的父親池煜一門心思在學術上,池崢性子不羈自由慣了,故現下是池珩當家。
他們三兄弟的關係向來親厚,家裏也不像旁的世家一樣規矩一大堆,人都齊了,飯就開動。
去年因爲準備歸國,她幾乎沒回過家,快大半年沒嘗過家裏的菜,上了桌,池眠眼睛就開始撲閃撲閃。
池崢見着就想逗她:“池小眠,你在英國是不是有人虐待你了?你知道嗎,你現在眼睛就差放綠光了。”
池眠在筷子上輕咬一口,瞪他一眼,夾了筷青椒塞他碗裏:“三叔,少說話多喫飯。”喫都堵不住你的嘴!
池崢樂了,見她不上當,眸子一眯繼續笑盈盈地問:“你怎麼不把沈家那小子一起帶回來呢?”
一句話,衆人的目光都跟探照燈似的望她身上投。池眠放下筷子,心底哀嚎一聲。哦日,你們現在纔是眼睛放綠光吧。
池煜膝下就池眠這麼一個孩子,池珩妻子又多年不育,而池崢年輕時秉持着“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原則,導致他年過而立都還是單着一個人,直系裏的小一輩這樣也就只有池眠一個,她的感情大事大家自然都感興趣得很。
池眠輕咳一聲,清清嗓子,未描的墨眉一揚就從容地承認:“我先來幫他探探路。”
反正她和沈詮期的事估計他們都知道了,掩飾還不如認了堵住他們的嘴。
池崢長嘆:“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池眠在池家待了好幾天,對於外界風雲變幻一切不管,只跟沈詮期保持每日一通電話的頻率,沈氏似乎出了點問題,她聽得出他話中的疲憊。問了幾次,他也只說是小問題,讓她安心。
旁敲側擊着從池崢那探了些消息,池崢卻笑:“他都不告訴你,我又怎麼會知道?”
池眠氣結,心中有事在家裏她也懶得掩飾,“我不高興”“我有心事”幾字全寫臉上。
池崢隔岸觀火看了兩三天,最後見池眠這樣子還是心疼,巴巴湊上去主動告訴她,不過那時沈氏情況已經穩定。
趙純然鋃鐺入獄,流出的照片裏她已面色頹然,大好的年華仿若一夜盡失,容貌精氣皆被抽絲拔去。
錄音剛放出來時輿論已經一邊倒,偏向了池眠。但也有人疑問這是否又是對趙純然的一場栽贓陷害,趙純然也試圖以此否認來洗脫她的嫌疑。
但隨着劉向被送入警局並承認照片是從他手中流出後,趙純然也相繼被警方逮捕,並且她還被記者偷拍到獄中的狼狽模樣,照片一出,錄音是真是假已經無須再證。
在趙純然入獄前,她有試圖乞求池眠撤訴,池眠接了她在警局裏撥出的一通電話,內心已經掀不起波瀾,她只問她:“林狄跟你是什麼關係?”
她吱唔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池眠耐心耗盡,索性掛斷了電話。反正她本來只是試探問問,即便趙純然供出林狄,也改變不了什麼。
早在她懷疑林狄時她就已經着手調查他,但所有的蛛絲馬跡都只指向趙純然,最終都與林狄毫無關係。
當然劉向與林狄有關,但劉向從頭到尾一字未提林狄。從他那面入手,查到的東西也不多。劉向看似怯懦,卻是個實打實的賭徒,不僅因嗜賭欠下鉅債,也丟了他研究所的工作,後來查到他賬戶上有兩筆鉅款匯入,匯款人卻是來自海外。
不過匯款時間節點與爆炸和不雅照兩事發生時間相近,池眠猜測那筆錢基本上是來自林狄無誤,只是苦於沒有證據。
不過事情至此也算是真相大白,池眠重新回到微博。
給她留評與私信的粉絲很多,她沒能一一看下來,但已經有些感動。錦上添花最是容易,雪中送炭已要難上許多,而最難的——還是榮辱與共。
打開文字編輯,池眠想了想,轉發了一條她粉絲後援會的微博——“相信你,支持你,與你同甘共苦。”
池眠寫道:“不負期待。”
沒有辜負他們的相信,也不會辜負他們的期待。
隨後沈詮期和宋敏之等人相繼轉發池眠的微博。比起宋敏之和徐恬的文藝範和長篇抒情,沈詮期依舊維持了衆人面前的冰山風格,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嗯”字。
但這已經足夠掀起一場風浪,“嗯”是什麼意思?
影帝粉內部已經分化成了幾派。一派認爲他和池眠之間隔着屏幕都能聞到戀愛的酸腐味,一派卻覺得沈詮期不過是因爲是搭檔兩人關係纔好些,偏極端的是,已經有影帝粉認爲池眠污染了影帝的羽毛,對池眠抱有極大的惡意。
沈詮期看到這些還特意抽空打了電話給池眠,嗓音溫溫柔柔,安慰着她:“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池眠聽着就笑,滿心的歡喜:“你被我玷污了都不介意,我介意什麼。”
“你可以盡情地,玷污我。”一句話,說得曖昧至極。壓低的嗓音像是從胸腔發出的囈語,輕易撩動人心。
春天都要過去了,他怎麼還是這麼春意滿滿?
池眠不接他的茬,渾不在意的口氣:“你不用擔心我啦,雖然我不是女金剛無堅不摧,但你也不用把我當作瓷娃娃的。”
沈詮期不可置否。
心尖上的寶貝,他自己都捨不得傷害一分,又怎麼容得下別人來指指點點?
但林狄的事始終像一根魚刺卡在池眠的喉嚨裏,不上不下,難受得緊。好不容易等沈詮期公司那邊稍微鬆了口氣,她還是一股腦子地將這些告訴他。
多雲的日子,雲層厚重,風也是濃稠的,耳邊只剩下他清淺的呼吸聲和短暫的靜默:“這些我都知道。”
池眠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重複了一遍:“你可以瞞我,但不能騙我,也不能阻止我。”
低低的笑聲傳至耳畔,雲層稍稍拔高,沈詮期篤定道:“我保證,我不會騙你。”
池眠低頭“嗯”了聲,話鋒轉至別處:“之前我跟你提過林狄的邀請嗎?”
“什麼邀請?”沈詮期起身,眸光投向高樓外,神色冷淡了幾分。
“他想我幫他拍個mv。”或許林狄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怪不得先前她想要以沒時間爲由推脫掉時他卻毫不擔心。
沈詮期垂下眼眸,視線似乎一直看着穿行的車輛,又似乎只是放空。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保護好你自己。”
池眠本還有些猶豫,但現實已經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她匆匆趕去工作室時,其他人都已經到了,衆人臉色都不大好,饒是一向泰山崩於眼前也面不改色的謝笙也是如此。
池眠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聲音有些冷:“準備一下,馬上開會。”
報告臨時整理出來,池眠越翻速度越快,最後已經耐心全無。情況比她想得還要惡劣,不僅是她和幾個知名雜誌社已經約好的拍攝被毀約或被退掉,連她工作室名下的幾名攝影師也被牽連。
抿了抿脣,池眠半晌才問謝笙:“違約金到賬了嗎?”
謝笙愣愣,似乎沒想到池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有兩筆已經到了。”
兩筆合同的違約金,已經是個不小的數目。池眠出場的價格本就高,違約金又要翻上幾倍。不能輕易獲得的事物,丟棄也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池眠心裏快速計算一番,視線掃過衆人難言的臉色,已經想好打算。
從座椅上從容起身,她挺直脊背,眸色一轉脣角笑意微顯,彷彿眼前的難題不過是一加一等於二般簡單,翻手就能覆過千山萬水。
“這件事是我的原因,連累大家的工作。目前已經到賬的違約金會根據你們之前工作工資的額度按比例分給大家。這幾天大家也辛苦了,休假兩天,兩天後你們就要繼續回來上班了。”
音落,大部分人原本灰暗的眼瞬間亮了起來,倒不是因爲池眠身爲上位者還能坦然道歉的緣故,而是因爲他們清楚池眠這話到底意味着什麼。
外人不知道池眠的要價也就算了,他們可是她手下的人,多多少少心裏都有個底,她一單的違約金分攤下來,指不定比他們原本的工資要高。而且池眠話中已在明顯暗示,過兩日,他們的問題都能解決。
從她召開新聞發佈會之後,他們爲她的強勢與直白所懾,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敬畏。
但沒想到,也是從之後,他們手上的工作開始被莫名其妙搶走,要麼是臨時換人要麼是模特不合作。總之,原因種種,但結果只有一個——有人針對CM工作室。
工作室剛建立不久,所有人的心思本來就沒多團結,有些壓不住心思的已經動了想要抽身的念頭。眼下池眠這番話,是再好不過的強心針。
紅脣微揚,池眠還是沒把話說死:“當然,如果有人覺得留在我的工作室限制了自己的發展未來,可以跟我解約,我不強留。”
幾句話恩威並施,該怎麼做他們也有了自己的衡量。
敲敲桌子,池眠散了會。
她一人留在會議室裏,連謝笙都趕了出去。瑩白的指摩挲着手機的側沿,偌大的界面上是“林狄”二字。
短信是兩個小時前的——“如果你想通了,我的mv依舊由你掌鏡。”
這件事若說沒有林狄的手筆在裏面,池眠自然不信。只是林狄是什麼身份,能撬得動如此多的資源?而他廢這樣的大手筆來對付她,只爲了讓她給他拍一支mv?
其中的彎彎繞繞,池眠不解,但不但最後鹿死誰手也無法準確預測,林狄又怎麼知道他不是引狼入室?
手指在鍵盤上輕然飛躍:“合作愉快。”
江邊月色清冷,夜風裹挾着溼潤的水汽撲面而來。這兩日下了場雨,突如其來的涼意澆滅意欲來勢洶洶的熱夏。
池眠將手中的啤酒罐捏癟仍在腳下,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沈詮期看見她手中的瓶子又癟了,就加快了些腳步。剛到她身邊,池眠就轉過身,水眸晶亮地望着他。
兩人已經小半月沒見過面了,池眠在池家住了進一禮拜,沈詮期那時忙着沈氏的事,後來池眠又疲於工作室一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如之前池眠所想,她答應林狄之後,工作室其他的攝影師被針對的情況顯然好了許多,她自身幾個被毀的片約雖沒拿回來,但有了和林狄的合作,已經可以解燃眉之急。
今日已經確定,林狄首張專輯的主打歌mv由池眠執掌。微博上消息出來後,粉絲熱情高漲得有些超乎她的預期。
林狄選秀奪冠後,一直活躍在大衆視線裏。出色的外表、高大的身形、溫柔的性格,無一不是吸粉利器,他躥紅的速度快得令人驚歎。
但林狄和池眠的合作也不是百利無一害的。林狄和池眠淵源源自於先前的綜藝節目,當讓池眠遭受衆人攻擊的也恰是那檔節目。
池眠和沈詮期退出後,節目的收視大不如前,宋敏之也因心有愧疚尋了託辭推掉編導一職,亮點與爆點都少了許多,收視再度下降。
投資方見利益收小,先是削減投資,到後來有些索性撤了資。蘇若詞的高價節目組再負擔不起,她也無心於此,也退出節目,林狄緊隨其後。少了兩隊搭檔,他們只能再去尋找其他人補上,但名氣已經大不如前。
一檔原本算是別出心裁的綜藝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難免令人唏噓。不可避免的,池眠不雅照一事再度被重提。
她倒是已經不太在意了,娛樂圈就是如此,一件事或大或小,都可以津津樂道上好幾年,踏進這圈子半步,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明天就開始拍mv了,我要出差啦。”池眠伸手抱住沈詮期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
沈詮期神色柔和,拍拍她的腦袋,將手中的蜂蜜水遞給她:“喝點解酒。”
池眠蹙眉,不大樂意:“喂,沈詮期!我叫你出來就是喝酒的好嘛,你居然現在就讓我喝這個?你是不是不行啊!”
嘖。
沈詮期眉頭一皺就作勢要揍她,池眠反應迅速地跳開。跨步上前,他抓住她的肩膀,拎着領子轉了個圈,單手禁錮在懷裏另一隻手則在她渾圓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下。
他縱得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低頭在她耳邊呵出一口氣:“我行不行,你有的是機會見識。”
池眠被他一口氣吹得極癢。夏衫單薄,兩人貼得又緊,略有差異的體溫親密無間地傳遞。
“不鬧了。”她的話中還帶着鮮明的笑意,“晚上回去我補償補償你,嗯?”
尾音將落未落,她回眸尋找他的目光,繾綣的音調像只貓爪兒,軟肉墊在心上翩然着陸,還附贈不輕不重的一爪,不疼,但已足夠人心猿意馬。
一夜酣戰,池眠早已倦倦入睡。
她不是虧待自己的人,半是被強迫地與林狄合作,他也別想指望她會積極得趕早前往拍攝地。
醒來時房內仍是昏暗的,一陣摩挲找到手機,十一點。
“醒了?”或許是喫飽喝足了,池眠覺得沈詮期的聲音帶着異樣的滿足。
他打開牀頭壁燈的開關,池眠下意識眯了眯眼,輕唔一聲綿軟至極。
他仍是懶懶的,視線轉過向身側的人,眸中似覆上一層薄霧,染了醉意。
她的手摸上他精瘦的肌肉,他反手扣住,眸中薄霧被風吹開:“還沒滿足?”
低頭看了眼胸前腹上的青青紫紫,池眠脣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沈先生,縱/欲傷身。”
洗漱、喫飯、收視行李,兩小時後池眠終於抵達機場。
機場人來人往,沈詮期開了輛低調的黑色奧迪,再度問她:“真不需要我讓徐恬去幫你的忙?”
池眠勾起紅脣:“謝小笙已經在登機口等我了,你再讓甜甜跟我去,謝小笙會傷心的。”
他斂了斂眉,在她脣角啄上一口:“那早去早回。”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沈詮期揉了揉眉心,兒女情長真是慢性毒/藥,連短暫的分離都能叫人戀戀不捨、思之如狂。
池眠和謝笙順利入住酒店,一路她們都有些小心翼翼。拍攝mv的消息出來,已經有不少記者都盯上了她們,池眠厭煩得很,第一次出行將自己裹成木乃伊,只想避開他們。
然而林狄最近實在是池眠一切糟心的源頭。看見跟着林狄身側的女人後,池眠越發肯定這句話。
“好久不見,夏暖。”
夏暖一襲長裙立於林狄身側,面上是精緻的妝容,五官小巧玲瓏,長髮順直散於腦後,婉約得像是江南水墨畫中走出的女子。
她抿脣笑:“池師姐,好久不見。”
夏暖笑得溫柔,但眼中卻是勢在必得的神色,與幾年前在禮堂內她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神色別無二致。
“原來你們都認識,那巧了,省得我介紹你們了。”林狄故作驚訝着說。
夏暖輕笑着看向他:“你明明知道。”
池眠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們二人的雙簧,她想,或許先前她被搶了的拍攝,已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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