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大盖帽登门
结果她不打听方红英的古怪,架不住有人主动上门当耳报神啊。
昨天有事請假的宿管员错失了十條床单的购买权,心痛得差点无法呼吸。她沒闲钱买,可她能转手把指标卖给别人啊,一晚上就能白得二十块。
今晚她积极上进,不仅第一時間将還在吃奶的小星星抱在手上,還主动提起方老师:“你晓得那個桃花疯为什么发疯不?嗐,都是吴老师闹的。吴老师爱人前几年生病走了,她相中了吴老师,想嫁给人家呢。”
周秋萍只觉得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人家男欢女爱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什么未婚的大姑娘,她连老娘和两個女儿都带上了,居然還能被龙卷风扫到尾,真是日了鬼了。
周高氏撇嘴巴,十分看不上:“她這种,丑人多作怪,一看就是搅家精。谁眼睛瞎会讨這种货色。”
“可不是嗎?”宿管深觉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可算是意能一吐为快了,“大姐我跟你讲,别看這個方老师表面上看着是個還沒嫁人的老姑娘。实际上啊,她下放的时候就嫁過人生過小孩了。啧啧,就为了回城,抛夫弃子,后来男的還带着小孩追到学校裡来過呢。”
周高氏眼睛嗖的亮了,显然男女之事是八卦人士的最爱。
“哎哟,這女的怎么能這样啊,還是老师呢。”
周秋萍无语,赶紧拦住阿妈继续打听:“来了,买被单的人来了。”
能阻挡熊熊八卦之火燃烧的唯有钞票,宿舍裡的女人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开始迎接今天生意的到来。
周秋萍嘴裡含着枇杷润喉糖呢,還是止不住嗓子嘶哑。
顾客实在太多了,她昨晚說沒货了让人千万别再呼朋唤友拖家带口地過来买,反向营销的效果惊人。
物价飞涨,全民囤货的狂热情绪带着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买买买,生怕一眨眼就买不起了。
看着是挺荒唐的,可谁都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
事。她自己重生前不也在新冠期间囤過大米和油嚒,更早一点還有日本核事件时的食盐。
在有能力的时候,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多增加点保证有什么不对。
今晚吴老师也過来帮忙了,就是有点晚,一直到宿舍裡的被单和窗帘都卖光了,只剩几個客人试图预定明天的货时,他才瞅到机会问周秋萍:“那個床单的事……”
周秋萍想喝水沒找到杯子,只能哑着嗓子作答:“我问了,拿了点样品過来。吴老师你看看合不合用。现在到处货都紧张,人家让你快点决定,留不住。”
她随手锁上刚刚清空的宿舍,招呼众人离开:“沒了,真沒了,要有我肯定卖。”
說完也不管大家的抱怨,转头回自己住的宿舍,开了锁拿出床单被罩给吴老师過目:“我看尺寸是对得上的。”
吴老师大喜過望,眼睛都亮成了灯泡,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這种。”
還沒散去的客人立刻围了上来,开口埋怨:“不是說沒有了嗎?這不還有货嗎。”
吴老师赶紧挡在前面:“這是我早就订的,不拿出来卖。”
宿管刚好上完厕所回来,闻声疑惑:“還订啊,吴老师,暑假前不是已经拿了床单被罩嚒。不够用?”
吴老师含含糊糊:“太潮了,有几袋子上霉了,总不能让学生睡那個。”
周围人這才发出失望的嘘声,他们的确不好意思跟学生抢。
周秋萍心念微动,扫了眼吴老师,沒吭声。
真是床单被罩上霉了?
呵呵,一学期收好几万学费的私立贵族学校都敢给学生吃发霉的蔬菜。1988年的卫校对学生有這么好了?床单长了霉斑洗一洗就行了,這個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活得挺糙。
等到宿管抱着自己份额的床单走人,周秋萍才皱眉压低声音抱怨:“吴老师你到底要多少货?就几袋子啊。我還以为是一届新生要用的量呢。也好,剩下的我给别人。”
吴老师赶紧拦住:“不不不,我都要,就是我上次下的单子,两百三十套全要。”說完,他又找补,“总要给学生备着洗换用。”
周高氏不
明所以,還夸了句:“還是老师上心。”
周秋萍看破不說破,痛快应下:“行,明天货要都到了,我就给你拉過来。不過這得现结现款,人家不赊账。”
吴老师强行压下心痛,也干脆利落地点头:“当然,我晓得,现在是愁买不愁卖。”
心中巨石落定,他整個人都轻松下来,打完招呼便走人。
周家母女也催促還在眼巴巴试图捡漏的人撤退,沒了就是沒了。一大晚的,她们還要睡觉呢。
楼下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周秋萍皱眉喊:“沒了沒了,真沒了。”
她话音刚落下,就瞧见几個面色酡红的人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沉着脸冲到自己面前:“我們接到群众举报,你在商场非法套购国家紧俏物资,就地加价倒卖,哄抬物价,扰乱市场。你這是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是投机倒把!”非法套购紧俏物资?
现在什么物资不紧俏啊,从冰箱、彩电、洗衣机這80年代三大件开始,柴米油盐、肥皂、毛毯、毛线、卫生纸,大家基本上是见啥买啥,生怕今天不买明天就涨价。
姜昆有個相声說的清清楚楚。
“街坊二大妈一嗓子,把我沒给急疯過去——過两天副食品要涨价啦!”老急一着急,醋,打了一洗澡盆;酱油,打了两水缸;味精,买了两抽屉……”
半点儿不带夸张。
至于在商店非法套购,你倒是套购一個给我瞧瞧呀。
推门出去看看,别看现在已经接近子夜时分,大街上照样人头攒动,全是连夜排队准备抢货的人。
各家工厂库存清空,排队等候拉货的卡车可以绕工厂几圈。
她周秋萍多大的脸啊?泥腿子都沒洗干净的农民,有這能耐去套购?
人家商场有货不会自己卖嗎?眼巴巴地送到她手上。
“投机倒把”的罪名就更加不能认了。别看改革开放都10年了,到90年代,“投机倒把”都是大罪,能把牢底坐穿的那种。至于现在,呵呵,傻子瓜子的创始人好像正在被抓第三回。
周秋萍知道事有蹊跷。
现在全国都在疯狂抢购,倒买倒卖的人多
了去,主管机关最积极,她這种小打小闹算個屁。
不等她弄清楚面前的状况,那几人便伸手要拽她,嘴巴一张,就是喷鼻的酒气:“跟我們去派出所走一趟,好好交代問題。”
周高氏急了,立刻拦在前面:“同志,我們沒套卖物资,咱们会投机倒把?”
俗话說得好,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正经的老百姓,谁跟派出所打交道啊。从派出所裡出来,還能落到好?
周秋萍生怕阿妈会說漏嘴,赶紧开口:“同志,你们是公安嗎?這是不是有误会呀?你說的我一句都听不懂。什么投机倒把,怎么倒卖物资?哪有的事。”
领头的人满脸通红,可见晚上喝的不少,這会儿還醉醺醺的:“我們是联防队的,有沒有,到派出所好好问问,就知道有沒有了。”
周秋萍心中咯噔一下。联防队是什么呀?相当于后世的辅警。但說实在的,在10亿人民9亿倒還有1亿在寻找的1988年,政府机关军队都忙着挣钱,一切朝钱看。公安队伍的质量都良莠不齐,更何况联防队员。
說個不好听的,在這個时代,他们相当于地痞流氓的代名词。而且是老百姓绝对不能惹的那种,因为人家背后有官方背景。
被联防队员拖去派出所调查?查成什么样還真是难說。况且她一個年轻女人,沒身份,沒背景,到时候会遭遇什么,天知道。說不定连命都会丢了。
周秋萍矢口否认:“我不去,我倒卖什么了,我要去派出所调查?有人举报,谁举报了?大家当面锣对面鼓說清楚。我一個老百姓,到哪儿找紧俏物资?說我从商场骗来的东西,那個商场?說清楚,我都沒票,我怎么去商场买东西?”
联防队员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哪家商场,他们怎么知道?要知道的话,他们自己早先去买了,转手就能加价卖出去。
然而他们腰杆子硬,心虚的表现是态度愈发强硬,声音比谁都大:“从哪儿套买来的,去派出所调查下就清楚了。”
說着,伸手扯周秋萍的人更用力了。
周秋萍用力挣扎,大声疾
呼:“捉奸捉双,抓贼拿赃。你說我倒卖,我倒卖的东西呢?沒凭沒据,派出所也不能随便抓人。”
三個宿舍装的床单被罩早就一扫而空,這些天,她每天卖的货都是一大清早天都沒亮的时候,偷偷从仓库裡转移過来的。
麻烦是麻烦些,還耗時間,可是稳妥啊。
堵在宿舍门口尚未撤退的顾客也有人开口帮腔:“就是,同志,你们可不能诬赖无辜群众。倒卖我看過,都在供销社和商场门口守着呢,一台电视机,出来转手就加价三百块。你们怎么不去抓他们啊?”
其实他们清楚,這個体户肯定也加价了。但现在供销商厦床单都卖19了還沒货,她這20块一條到今天都沒涨价,已经是厚道中的厚道了。
联防队把人抓走了,扣了人自己转手卖,還不晓得多贵呢。他们這些普通顾客噎未必能再买到。
一人发话,其他人跟着附和,联防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就算了,這也太黑了。
联防队员也尴尬,他们不過是晚上被人請客吃大餐多吃了几盘肉多喝了几瓶酒,结果耽误了時間。赶到卫校时,据說人山人海的购买队伍居然已经散了。现在反而搞得自己被动起来。
不過這些人能气势汹汹地登门,自是吃拿卡要的祖宗,司职敲诈的人才。
领头的那人眼睛珠子一转,立刻转身指着刚才开口替周秋萍說话的顾客:“倒卖什么?你手上不正拿着嚒!”
刚才還义愤填膺的众人瞬间满头冷汗,糟糕,他们今天买的床单被套還抓在手裡哩。
叫逮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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