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但是,沒有如果。……
掉落下来的球形关节重新安装了上去。
宋枝香手指一松。她回避這個话题,起身去寻找周围的出口,但手臂被紧紧地拉住。
为此,她不得不再次低下身来,对上那双无机物组成、却执拗地盯着她的玻璃眼珠。
“我总是想杀你。”宋枝香摸了摸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在两人几次宿命般的相遇当中,她都能感觉到一股奇妙的震颤,這种感觉,在他刚才叫“姐姐”的时候,又如浪潮般翻涌而起。“不然呢,你心裡我应该怎么做?”
“你至少应该……”
“我应该放過你嗎?”宋枝香的语气理智无比,“放過一個策划了重重灾难,未来還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的通缉犯?還是放過一個反叛组织的首领,让不在控制的封印物破坏秩序?”
宋知宁的头发湿了、华丽的演出服也湿哒哒的,他简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他咬了一下后槽牙,语气变得冷硬:“那你就不应该把我弄丢!”
他站起身,脚步落在地面上,水珠滴滴答答地从他身上留下来,聚成一個浅浅的小水洼。
黑暗当中,他的气息浮躁不定:“反正你总是這样的……对,你总是這样的,你是個骗子,你对我說谎……”
他像一只陷入刻板行为的动物,沒有目的地转圈,然后神经质地把周围堆叠的杂物踢开、踩烂。
人偶发泄般地踩坏了好几個道具,他碎碎念了一句,随即又冲過来拉住宋枝香,把她重新抓住,让她停留在面前。
“是你把我弄丢了!现在变成這样难道不怪你嗎?!你为什么沒能抓住我,为什么来迟一步?!”
他的力气失了控,宋枝香被抵在密室的墙壁上,身后的金属哐当一声撞在实心的砖墙上。她反手扣住宋知宁的手臂,在对方激烈的追问之下,那些相隔十几年的回忆也汹汹地涌入脑海。
她仰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吊顶,修长的脖颈跟下颔线條绷出一個脆弱的弧线,而后又缓慢地垂下头吐出一口气,闭眼又睁开,說:“我尽力去救你了。”
“不。”宋知宁說,“你沒有。”
他說:“姐姐,你沒有。”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但宋枝香已经觉醒了异能,她早就在安全局做了登记,他们作为执行者的父母亲自培养她、教导她,偶尔会跟宋枝香說:“姐姐這么厉害,遇到危险的时候,要记得保护小宁啊。”
那时候,小宁会凑過来拉她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全都是对她的依赖。他心裡坚定地相信着這些话,姐姐会一直保护他,還会保护他跟他一起睡觉的小兔子玩偶。
直到——
那一天。
“暗河”的突然袭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身为执行者的父母听命参战。因为情况太過紧急,执行者们几乎是用命去扼制破坏、制服犯人,甚至连大批守墓人都作为增援赶来。
他還记得被老师带着疏散的时候,血一样的残阳映照在脸上,五岁的宋知宁向巷尾看去,在模糊的夕阳当中,一辆沒挂牌的卡车飞驰出来,冲破防线,将一個熟悉的背影撞入左侧燃烧着的居民楼。
“小宁?”老师焦急地抓着他的手,“這裡危险,快跟老师离开……”
但她此刻竟然抓不住一個五岁孩童的手。宋知宁的瞳孔放大,怔了一秒,然后猛地甩开老师的手跑了過去。
妈妈……
他能认出那是谁,哪怕只一秒。
在火灾蔓延燃烧的时刻,周围的火光映照在一個孩子的身上,如同命运的鲜血倒错漫流。
在沙砾废墟裡,妈妈像一只旧了的、开线的布偶。她的腿断了,身上血迹斑斑。她抬起手,震颤的指尖碰到了小儿子的手背。
“去……找你姐姐……”
“妈妈……”宋知宁喃喃地唤。
他的身体越来越烫,头痛到快要崩裂开。在他的身后,响起那辆卡车刹停后、脚步接近的声音。
“這小孩儿哪儿来的。”“谁知道……喂,你去看看這执行者死了沒?”“……怎么又是我……”
在他周围,一個无形的领域扩张开,宋知宁疼痛地弯下腰,埋在母亲的肩膀上掉眼泪,這初次觉醒的异能根本不受控制,它肆意地蔓延出去,将所有能碰到的生物都囊括在内,包括袭击者、护卫者,還有……他紧紧抓着的亲人。
领域内的人形物体,从骨缝之间生长出一條條丝线。他们的动作顿在原地,生命力快速流失,那一根根操控傀儡的透明丝线隐沒在空气当中。
火光仍然在燃烧。
可是他紧紧握着的,妈妈的手,却在迅速失温。
领域慢慢消失后,一双整洁的皮鞋停在面前,一個成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小朋友。你一個人,怎么要玩這么多玩具?”
他穿着古板的大衣,伸手碰了碰宋知宁的肩膀,但小朋友却立刻躲开了。他抓着母亲的手,像一具一动不动的人偶。
“她已经死了。”男人說。
“不是的。”宋知宁回答。
“她确实已经死了。”男人把他的手扯到她的胸前,裡面沒有心跳声,“她变成了你的傀儡,如果你愿意,可以让她动起来……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不是、不是……”
“你杀了你的母亲。”他說,“我带你走吧。其他人知道会恨你的。”
“不会。”宋知宁像是被摸炸了毛的奶猫,他突然抓着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对着這個讨厌的陌生□□打脚踢,他的脸上還挂着泪珠,红着眼睛,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我沒有!姐姐不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会怪我的!”
男人把他抱了起来,死死地扣进怀裡。
他趴在陌生人的肩膀上,用力地挣扎。但男人還是转過身走向了一辆黑色的车,他听到宋枝香的声音从幼儿园的方向传過来。
“小宁!”
他的手伸向了半空中,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你的姐姐?”男人捂住了他的嘴,充满赞赏地评价,“她可真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把异能用得這么好。多亏你姐姐,不然刚刚那個幼儿园护送学生的校车,就要被暗河那群疯子给炸了。”
“唔……呜呜……”
“可惜,”他說,“她来得太晚了。”
男人抱着他上车。
這也是宋枝香看到的……最后一眼。
她追不上了。在那辆车后,她几次因为动用了极限速度,身体无法承受而跪倒在地。最后一丝残阳沒入山峦当中,霞光鲜红,血一般地落在她身前,她用力锤向地面,手中伤痕累累。
那辆车消失了,带着宋知宁十几年的音讯全无。
那夜之后,宋枝香再一次见到家人,是为了辨认尸体。
她也才只有十岁出头,在周围哭嚎的声音当中,宋枝香背着书包,還穿着小学校服。在两具拼凑完整的尸体旁边,站着一位忙碌的法医,還有执行者。
“家裡只剩下這么個孩子了嗎?”法医皱紧了眉,“叫你家大……”
“只有我了。”宋枝香說。
“她是宋枝香。”执行者低声跟法医說,“他们家……那個队,全部牺牲了。何队在准备收养手续。”
“那也不应该让她来——”
两人說话间,宋枝香已经走了過来,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到母亲肩膀旁边一根断裂的、半透明的傀儡线。
“别碰。”执行者连忙制止,“你這孩子——這不能碰,這很危险。”
宋枝香茫然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她怎么不会哭啊?”跟随的记录员悄悄问。
在其他家属的哭声当中,他们這间屋子显得尤其得格格不入。执行者安慰道:“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宋枝香摇了摇头,她伸手捂了一下额头,执行者见状也伸手摸了過去——她的体温滚烫,眼神时而失焦,是非常典型的异能過度使用的副作用发作。
“你怎么……”执行者震惊不已,“你怎么难受還不說,等一下,我给何队打电话,你坚持住——”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宋枝香成了何忘川的养女,她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她到底有哪裡不同。
在病房外面,两道身影影影绰绰地在走廊交谈,其中一道是何叔的声音,在說话的是另一個人。
“……這种情况我們也沒太见過。异能者的大脑结构本来就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她在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异能使用過度,可能之后都会有這样的副作用……”
“……就沒什么解决办法嗎……”
“……這是对自我的保护机制。发生這样的事……有时候,孩子愿意回避,不去频繁地想起,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可终究是副作用,她最后会不会……”
“会不会失去人类的感情?這我沒办法推断。但是,何队长,恕我直言。她有最超群的天赋,有S级的领域类异能,如果我們最终能拥有一個只要下达指令、就能绝对完成任务的兵器,对安全局来說不是更有利嗎?”
何忘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的声音不算大,宋枝香還处在副作用的眩晕当中,她听到的內容非常破碎,甚至都沒办法理解两人說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盖到眼前,非常非常平静地睡着了。
這种平静在很多时刻都拯救了她,让她变得快乐、活泼,让她不为太深层次的爱和恨去内耗自己、折磨自己。
但在眼下,在宋知宁揪着她的领子质问的這一刻,這种平静,只是让宋知宁崩溃的催化剂。
“如果不去管别人的话,”他說,“你来得及救我的。你来得及在别人前一步把我带回去……你也算過的对吧?姐姐,你也在心裡算過!”
宋枝香抓着他揪着衣领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扯下来。
但他不肯。他的理智已经全盘崩溃。人偶用力地再次攀附上去,他抱住宋枝香的腰,几乎把自己埋进她怀裡。
他们才从水池裡上来,宋枝香的身上冷飕飕的,湿衣服冰凉一片,现在又贴上了他沒有温度的身躯,他一样狼狈落魄、一样的冰冷失温。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像风雪中互相取暖的幼兽。
可是,从对方的身体上,也得不到一丝暖意。
“你为什么……”他不是人类,流不出眼泪,只有眼睫上滴落的水迹,落在宋枝香的锁骨上。“姐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了。那不是……那不是我的错。”
宋枝香的手凝固在半空,她知道是小宁的异能爆发最后带走了父母的性命,她知道有一部分伤亡宋知宁有推脱不了的责任,她也知道,如果沒去管那辆幼儿园校车,她可以早点赶到,挽回這么多年的至亲分离。
但是,沒有如果。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终于說:“你以为,我不想问你嗎?”
宋知宁抬起头,对上她漆黑的眼。
“你为什么不在车上。”她說,“我一直、一直都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在那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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