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镜子
殷红色的痕迹虽然模糊,但還是足以看出来大致的形状。
他伸手从旁边上锁的抽屉裡掏出前几天陈宁风交给他的药剂。
一针扎下去,痕迹彻底消失了。
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从最开始段域离开他,他就开始研究怎么才能把這些痕迹抹掉,从刚开始的完全抹掉,到现在暂时消失,不知不觉间,他的标准早就降低了很多,但却连他自己都沒有意识到。
最开始,他就像個药罐子,陈宁要他吃什么药,试什么毒,他便吃,便试。沒有任何的反抗,竟有些麻木不仁。
像個傀儡任人摆布,连陈宁都看麻了。
而這個傀儡却有疯子般的脾性,有时想摆脱操控,有一次竟想背着陈宁,把身上的皮给揭了。
如果不是陈宁提前就觉得他不对劲,制止了他,否则,他现在应该成了鬼或投了新胎,得到解脱。
那时候,宋迎手裡拿着小刀,在手臂上划开一刀又一刀,皮肉血丝混杂在一起,根本就沒個人样,他满眼的红血丝,见陈宁的到来,怒吼:“滚出去!”
“你想干什么?揭了皮嗎?你到底想干什么?!不過就是些标记,有必要這样嗎?!”陈宁也爆发了,他沒平常的耐心,此时更是怒发冲冠。
“你說就是些标记?”宋迎垂着眸,沒去看他,声音却冷漠地发凉。
“难道不是嗎?我有說错嗎?”陈宁一时管不上宋迎的情绪,只顾着发怒。
但出乎意料的是,宋迎沒立刻开口回答。
陷入了一阵寂静。
也同时让陈宁冷静了很多。
“你错了。”再开口的时候,宋迎的声音已经稳了下来。
“這是一個人,一段记忆。”
“我想忘了他,但沒办法,一看到這些东西,我就心痛如绞,像是坠进了绞肉机,我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
听的陈宁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沒等他回答,宋迎慢慢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眼眶红通通的,有泪水在裡面来回打转。鼻尖也有些泛红。
他這個样子,陈宁是第一次见。
平常的他坚韧不拔,像條疯狗,见人就咬,沒人敢惹他,更沒人能让他沦落成這样。
“我找不到他……”宋迎下意识眨眼睛,充盈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
“我闻不到他的味道,他消失了。”他紧皱着眉,似乎很难以理解,“他怎么会消失呢?为什么?”
他静了一瞬,眉间的不解化散了,却显得很单薄,很可怜。
“我好想他……”他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腕,用力之大,差点把手给折断。
陈宁彻底僵在了原地。
——宋迎套上西装外套,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套上长靴,走出了玄门关。
找鼠的小队被叫回了教堂,外界对找鼠的任务有很大质疑,面对外界的形势,必须得先暂停。
刚踏进教堂的一瞬间,宋迎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這种感觉在他真正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更加强烈了。
那种不对劲是来自办公室裡不常有的低气压。
之所以說是不常有,是以前也出现過一次這种低气压,那时候還是教堂面临被政府打击,快要消失的情况之下。
而這一次不是政府,而是群众。
寂静不久后被人打破了。
“你說我們這么担心到底是为了谁?那些人還要在網上骂,明明是为了他们好,现在可好,他们反過来倒打一耙。”一個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紧皱着眉头說。
语气十分不悦。
“你說的沒错,我觉得啊我們就像是那個舔狗,追着人舔!一点自尊都沒有,再這样下去,要我我也不干了!”
三言两语间,气氛到达了一個热度,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埋怨。
直到林山走了进来。
“你们在說什么?”他的脸色阴沉沉的。
“你们现在說的這些,我可以认为是你们不想干了吧!”
七嘴八舌的讨论停止了下来,办公室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不久,最开始說话的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可以這么理解。”
林山比他们都高一级,說话的权利自然也大,“那不要强求,你可以出去了。”
“踏過门槛,你就不是教堂的人了。”林山淡淡地看着他,眼裡沒什么情绪,“之后我会向教堂申請,将你开的窍再封上。”
這种办法某种意义上来說,对男人也是一個好事情,离所有灵异神怪都远远的,再也不用血祭,也不用养小鬼,算的上是一种解脱。
但男人却犹豫了。
他不能保证脱离教堂的保护后,就算是封上了窍,那些他从前制服的鬼怪還会不会找上门来。
那时候,沒有灵体帮助,他就是個比普通人還虚弱的废人,又能做什么保护自己?
再三权衡之下,他沒动。
“抱歉。”他微微低着头,嗓音闷在喉咙裡,带着些隐忍的嘶哑。
林山微微勾了勾唇,似乎很满意。
“以后還有意见的,想要辞职不干了的,尽管跟我說,我一定尊重你们。”
他說的有些咬牙切齿,更带着很浓重的威胁意味。
宋迎盯着眼前的电脑,对這一阵子的内讧,什么的态度都沒表。
办公室再次安静了下来,林山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坐下。
但宋迎却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心裡直发怵。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背后盯着他。
那种感觉又上来了!
他通過电脑的反光瞥向身后的情况。
他的工位靠窗,窗外面是一棵树,树枝长得茂密,在外面不断延伸,几乎要撑满整個窗户。
他总是觉得這棵树像是在扯着嗓子嘶叫。
反光裡面,树枝上隐隐约约有道人影。
有双亮锃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犹豫了一瞬,心裡有道声音在嘶吼着不要回头去看。
但他還是慢慢转過头去,看向窗外。
风正好吹過来了,吹打在玻璃面上,撕扯又呼啸,像是濒死的人在呼救。
反光裡的东西消失了,完完整整出现在他面前的,不過是最平凡普通的大树,沒什么特别的,更沒什么人影或鬼神。
仿佛一切只是他短暂的错觉。
看错了嗎?
但紧接着,他嗅到了一丝香气,如果他感觉沒错的话,它来自于桂花。
一旦闻到之后,味道就越来越浓重。
“怎么了?”林山探過头来。
闻言,宋迎看過去,对上了他的视线。
“桂花香……”
林山诧异地皱了皱眉,伸长脖子嗅了嗅空气,“沒有啊,再說這個時間,桂花怎么可能会开?”
但是明明……
宋迎不想强求,随即便說道:“抱歉,我闻错了。”
闻言,林山点了点头,随即缩了回去。
宋迎也慢慢回過头去,虽然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或多或少的,他意识到钱首快回来了。
一整天下来,不论是找鼠還是老宅的案件,都一点进展都沒有,又到了瓶颈期。
宋迎心裡总是很不痛快,但却沒办法发泄,只能憋在心裡,但憋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精神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夜晚的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
如果不是前几天晚上段域燃的安神香,他想他会一连好几天都失眠。
夜幕降临,所有繁杂的琐事却一下子浮出水面,不管是最近的案件還是从前的记忆,好的,坏的,一圈又一圈把他捆绑起来,紧紧缠着他。
黑暗之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眼裡全是疲惫之色,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皮像是被火炙烤着,火辣辣的,又肿又酸。
他缓缓呼出一口长气,紧接着翻過身去,手臂不由地伸长了,却出乎意料地沒有探到冰凉的地方,反而是温暖的腰。
很温暖也很柔和,足以让他的心思沉下来。
但让他安心的因素,更多的不是温暖,而是那熟悉的气味。
他已经累到无意识,无意识地紧紧抱住旁边的人,无意识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又无意识地去闻他的香味。
一切都很自然,像三年前一样。
“睡吧,哥哥。”段域抬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吻在他的额角。
床头柜的香再次被点燃了,烟雾缭绕,慢慢上升,同时弥漫出安神的香气。
段域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着宋迎的额头,跟着他一块儿进入梦乡。
梦境是宋迎选的,段域只负责陪着他,度過一個美好的梦。
——和当时的环境相同,同样的地点,相近的時間,窗帘紧紧拉着,阻挡住月亮的偷窥,宋迎半靠在床头,眯着眼睛去看床尾的身影。
“哥哥,你原谅我嗎?”段域的声音从床尾传過来。
不近也不远。
静了片刻,宋迎才缓缓开口,“你不应该瞒着我。”
“告诉我为什么,我才能原谅你。”
那天白天,宋迎带着段域一块儿去买衣服,试衣间外面都是镜子,段域一看到那些东西,就慌张地拉着宋迎跑,让店员和宋迎都诧异的不行。
沒得到解释,宋迎心裡不开心,更加不想理段域。
“我……”段域犹豫了一下,慢慢回過身去,看着宋迎,“我害怕看见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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