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94節 作者:未知 “哦,對,”徐靜書趕忙點點頭,“我特地來請教你一些事的。” 她簡單說了朝廷要開會審的事。 趙蕎聽得眼前一亮,拿起筆唰唰唰又開始寫寫畫畫:“幾時開啊?主審官誰啊?陪審……” “筆放下,”趙澈淡淡笑瞥她一眼,“朝廷還沒定下日期,這事現在還不能讓你拿出去講。” “你要問什麼?我知無不言,”趙蕎不太敢和兄長討價還價,就轉去向徐靜書賣乖,“但你得答應,只要日期一定下來,記得立刻告訴我噢!” “好,成交,”徐靜書笑眼彎彎,“我要給秦大人做訟師,如今正在做準備。到時是這樣的……” 她言簡意賅說了會審時的局面,又說了自己在籌備中的困惑。 趙蕎雖讀書不行,腦子卻靈性得很:“懂了。你意思就是,到時的成敗,主要在於你能不能讓旁聽的百姓明白,‘秦大人當年那樣處置是合理合法,並非濫用極刑’,對吧?” “對,”徐靜書扁扁嘴,“我若將案情抽絲剝繭,再比對法條,那尋常百姓肯定不耐煩聽。” “那當然,就算耐煩聽,他們也未必聽得懂,”趙蕎一手環在身前,一手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尋常百姓真正關心的哪是藥童案隱瞞了些什麼,說穿了他們想知道‘秦大人到底有沒有濫用極刑’而已。旁的事,你就講出花來他們也聽不進幾句的,案情不用講那麼複雜,法條麼簡單說清楚就行,你就該着重講講當初爲什麼判那極刑。” 不得不說,趙蕎這些年在市井間還真不白混,對尋常百姓的所想所願非常清楚。 與趙蕎談過這回後,徐靜書腦中徹底清晰了。 第九十七章 ... 武德五年十一月十二,由御史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分別派官員聯席主審, 三等以上封爵勳貴、宗親、各州府世家派員出席陪審, 在大理寺外特意起的高臺上,展開對“大理寺少卿秦驚蟄在武德元年藥童案中是否有濫用極刑以及瀆職之罪”的會審。 說是會審, 其實也是公審。聞訊而來的百姓密密匝匝站在皇城司衛戍列陣隔出的警戒範圍外,目不轉睛地看着高臺上發生的一切。 主審官讓人簡單重述了當年甘陵郡王案後, 淮南程氏家主以“淮南百姓”的名義,率先站出來針對秦驚蟄發難。 慶州方家也用了同樣伎倆,張口就是“慶州百姓對此深感不安”。 接着, 濱州、吉雲州等幾地的人也站出來跟進。 最後, 遂州方面派來的資深訟師同樣以“遂州百姓”的名義, 補刀控訴:“所以,秦少卿在案情含混不明有所隱瞞的前提下強硬妄動極刑, 處置的還是帝后所出的一位郡王, 手段之酷烈實屬罕見, 這難道不是用典過重嗎?試想, 她連對帝后所出的甘陵郡王都能用此重刑, 若換了是平常百姓,又將是怎樣下場?” 在這些人接連不斷地推動下,圍觀的百姓已開始交頭接耳、竊竊議論起來, 再看向秦驚蟄的目光就都有幾許複雜意味, 氣氛漸漸轉往對秦驚蟄不利的方向。 徐靜書看了一眼身旁的秦驚蟄。 身着常服的秦驚蟄坐在主審臺下右手側,沒有半點受審者該有的頹喪低迷,更沒有因爲處境不妙而生出慌亂。她就冷眼看着他們一個個粉墨登場, 脣角勾起洞察一切的泠然笑弧,鎮定得彷彿她纔是今日的主審官。 許是被她感染,徐靜書也忍不住跟着彎起了眉眼。 這是大周立國以來首任大理寺少卿,是衆人口中的“芙蓉羅剎”,五年來審過的大小案件不知凡幾,向來只有人怕她,沒有她怕人,這點場面還真不夠她瞧的。 之後,允州、利州、滄州、臨州、上陽邑等地派來的人也分別出來發表了意見,措辭態度上倒是比之前那撥人要中立許多,主要是針對“藥童案”被模糊的細節討個明確說法。 隨着主審官擡手示意,徐靜書扭頭對上秦驚蟄的目光,向她露出一笑,而後,從容登場。 徐靜書今日未着試俸官袍,也沒有王妃華服,僅一襲粗布素衣,領口、繡口朱繡滾邊,嫩生生小臉上無脂粉妝點,周身無佩飾點綴。 就像從高臺之下誤闖到這個場合裏來的一個俏麗卻平凡的懵懂少女。 她沒有看主審官,也不看對面那些虎視眈眈等着挑她錯處,以便羣起而攻之的陪審。 她旋身面向高臺下的圍觀百姓,苦笑搖頭:“方纔有好幾位大人說,當年秦大人對甘陵郡王極刑處置之舉,讓天下百姓不安、惶恐,卻敢怒不敢言。可是,你們當真是這樣想的嗎?” 她目光逡巡過下面圍觀的人。平和,柔軟,澄澈。 “武德元年公審甘陵郡王時,也是在這裏搭的高臺,”她輕輕以腳尖點點腳下的高臺,又擡起手,掌心朝上,指指臺下某處,“那天,我就站在那裏。那時的我就是‘你們’中的一員。我這人天生記性好,我記得很清楚的是,那天秦大人宣佈對那人判處極刑時,我們分明全都在拍手稱快!” 俗話說“貴人多忘事”,其實平凡的芸芸衆生纔是最健忘的。因爲成日都在爲養家活口、喫飽穿暖而奔忙,哪裏真有閒情去清楚記得那麼一樁與自己沒有切身關聯的案子? 正因爲記憶模糊,纔會輕易被人引導、利用。 “藥童案隱瞞了什麼,我們先不談。方纔大家都聽到了,當年甘陵郡王是‘數罪併罰’,這意思就是他犯下的罪行多了去了!當年秦大人當衆宣佈過他所有罪狀的,大家應該還記得,他被處以車裂極刑,從來就不僅僅只是因爲藥童案!違抗聖諭、私調府兵、意圖謀害重臣這些就不說了,聽起來和咱們尋常人干係不大。可他炮製的‘京南屠村慘案’,大家都忘了?鎬京南郊鍾村一百多個手無寸鐵的村民,在睡夢中被甘陵郡王的爪牙屠戮殆盡!” “他在雁鳴山上埋了那麼多黑火意圖誘殺賀大將軍時,山腳雁鳴山武科講堂裏還有一百多個十來歲的學子!若不是賀大將軍和雁鳴山講堂的幾位典正處理得當,恭遠侯隨後又帶府兵趕到控制住了局勢,整個雁鳴山前山都會被炸成廢墟,那一百多個孩子就將灰飛煙滅!” “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他通敵叛國!在復國之戰打了十幾二十年,剛剛纔驅逐了入侵之敵、收復故土河山的武德元年七月,通敵叛國!那瀅江裏還飄着陣亡將士和枉死百姓的屍骨!無數至死不得歸家的亡魂還在天上看着!” “憑這種種所作所爲,不夠他死嗎?!” 徐靜書紅了雙眼,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這麼大聲地說這麼多話。 這一次,她沒有抖腿。而是全身都在顫抖。 此刻她通身的顫抖絕不是因爲恐懼或畏怯,而是臺下衆人的高聲應和。 該死! 小姑娘你說得對! 秦大人判得沒錯! 他們雖不懂律法,不明白朝堂爭鬥中的那些博弈與手段,甚至記性還不大好,時常稀裏糊塗被人利用。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始終秉持着最樸素最溫厚的是非觀在看待這世間百態。 ***** 徐靜書慢慢轉過身看向高臺左手側從各地趕來的陪審們。 “《聖政》開篇第一卷 ,第十二頁第七行:叛國罪爲首惡罪行之一,當以車裂處之,以儆效尤。諸位大人,請問誰要站出來爲甘陵郡王喊冤?” 對面半晌沒人吭聲。 徐靜書略擡着下巴,紅着眼睛瞪着他們。一直瞪着。 良久的沉默後,淮南程氏家主清清嗓子,沉聲道:“但《聖政》中可沒說能對一位皇子處以車裂,也沒說是‘當衆’車裂!” “‘以儆效尤’四個字,程大人不會不清楚吧?請您指教,若不當衆,該如何儆這效尤?”徐靜書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透紅的眼底已涌起一種銳利的鋒芒。 她的對手亂中出錯,露出個致命破綻而不自知。 不幸的是,今日站在這裏的,不是兔子徐靜書,而是,獵人徐靜書—— “且不提秦大人在判趙旻極刑之前,皇帝陛下已下詔廢其爲庶人。單就《聖政》這條律法來看,也沒說過‘百姓犯不得的叛國大罪,皇子卻犯得’!” 這擲地有聲的驚天一言,臺下百姓大都已非常清楚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了。 她這句話沒有晦澀艱深的律法與玄機,卻是所有百姓想說而說不出的心裏話。 雖誰都懂這世間並不可能事事公平,但叛國這樣的大罪,尋常人該被車裂,皇子就可免?沒這道理啊!臺上小姑娘都講了,律法沒這麼說! 對面見勢不妙,有好幾人同時站起來,急急圓場救火:“今日也沒誰要給甘陵郡王翻案啊!會審所要定論的,不是秦少卿在藥童案中有所隱瞞這事是否有瀆職之嫌麼?” 主審臺上的三法司官員一番合計後,由刑部官員出聲導回正題。 於是對面又重振旗鼓,依次站起來揪藥童案被隱瞞之事。 他們提出的大多數質疑點都沒有超出徐靜書預判過的範疇,應對起來可以說是毫不費力。 “秦大人爲什麼要隱瞞?” 徐靜書笑得很冷,抿了抿後,說出了原本以爲自己一生都不會有勇氣當衆宣之於口的祕密—— “因爲甘陵郡王聽信那些走歪路的方士糊弄,以爲用這些孩子的血煉出來的藥可解百毒、長生不死!他們每日被灌藥、取血,長達半年!最後能活着被救出的就那麼十幾個了!” “若諸位今天非要逼得秦大人當衆公佈那年的藥童名單,不是不可以,但是,”徐靜書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對面那些人後,再環顧圍觀呆若木雞的圍觀人羣,“請在場各位今日贊同公佈名單的人先簽生死狀。數年過去,藥童們的血早已於常人無異,但這消息一出,絕少不了心懷歹念的人會想拿他們的命來試試!若將來藥童名單中的任何一個死於人心歹念,今日要求公佈名單的人全都以同謀殺人罪論處,你們敢嗎!” 天空有濃雲滾滾,似要落雪了。 大風呼呼刮起來,徐靜書的衣襬迎風鼓張,這使她看上去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凜凜威勢。 明明她提的這個要求毫無道理,便是大家都同意,主審官也不會同意。但陪審中的那些人竟無一人出言反駁她這荒唐狂肆之言,臺下百姓也是紛紛搖頭擺手。 只有慶州方家還想搏一把,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既你說那些孩子的血有那般效用,而名單又只秦少卿一人知曉,那誰知會不會早就被……” 他沒將話說完,留了一個格外引人深思的惡毒餘地。 這是想讓百姓去猜疑,秦驚蟄一直不願吐露藥童名單,或許是因爲她自己在取用那些藥童的血。 這些人真的很擅長“殺人先誅心”這招。 人羣中,有一男一女兩個長帷帽遮至半身的人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臂。 冬寒已至,他倆卻不約而同地穿着寬袖衣袍,內裏竟像特地未着中衣,舉起手臂時寬袖立時下滑至肘,手腕上重重疊疊的陳年舊傷觸目驚心。 “我們,和我們的同伴,活得好好的。多謝秦大人庇佑多年!” 衆人譁然,方家的人也坐不住了。畢竟這是他們最後一張牌。 接連有三個方家人都站了起來,片刻後其中一人才惱羞成怒般喝道:“隨便找個手上有傷的人藏頭露尾喊兩句,就能冒充活着的藥童了嗎?!” 兩名帷帽人中的那名女子想要掀開帽紗,卻被身旁那名男同伴攔下了。 “報上身份這種事,還是我來吧,我比你安全些。” 他撥開人羣一直走到皇城司衛戍們面前,纔將長帷帽掀開,仍在地上。 這是一張臺上不少京官都熟悉的臉。畢竟他之前擔任殿前糾察御史時,好些人在候朝時被他指正過儀容或言行。 徐靜書更是目瞪口呆。那個被攔下的女子,她從聲音和身形已猜出是白韶蓉。但這一位,卻真真是讓她眼珠子都要落出來。 萬萬沒想到,他也是當年的受難同伴之一。 “御史臺都察院八等秉筆御史申俊,”申俊靦腆笑笑,“各位大人若對我藥童身份存疑,可請信得過的醫家驗傷,也可上我老家問問當年我被送回去時,是何模樣。” 真的假不了。 陳年取血傷、當年曾出現在京城附近、被送回家時的悽慘與惶惶不可終日,只要在這些細節一一嚴絲合縫地對上,藥童身份基本就坐實了。 這就是秦驚蟄從最開始就嚴守藥童名單的原因。 只要稍稍露出蛛絲馬跡被有心人順藤摸瓜,他們幾乎在劫難逃。 申俊站出來徹徹底底的自曝身份,算是以命爲秦驚蟄做了保—— 她保護了藥童們,沒有偷偷將他們關起來取血。 事已至此,秦驚蟄當年在處置這件事時,就只剩一個把柄可以給人攻擊了。 徐靜書趕忙斂起心神,專注地看着對面突然站起來的允州姜家人。 上回趙澈在允州連取姜正道、姜萬里兩顆人頭,摁着他們接受了朝廷的談判,交出允州地方軍政的實際控制權,這對姜家來說無疑是一次重挫。、所以今日他們態度一直很謹慎中立,並沒有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甚至還顯得有理有據。 “秦少卿護那十幾個孩子免於被人歹念荼毒而隱瞞藥童名單,這無可厚非。可她刻意隱瞞、模糊案情細節這事卻不合法理。大理寺身爲法司,首要便是遵循法度。秦少卿結案後卻蓄意隱瞞模糊、案情,作爲法司高階官員,這樣的行爲恐怕有所不妥。今日這會審需定論的總要議題之一,不正是秦少卿有無瀆職之嫌嗎?爲何一直避而不談?” 徐靜書雙手負於身後,看着天空飄下的零星雪花:“根據藥童案卷宗記載,被捕方士們供述說,當年甘陵郡王府每日取血五碗,單隻甘陵郡王一人喝,怕是會撐死。卷宗裏還有甘陵郡王府幾位侍女的供述,聲稱每日會輪流將一個食盒送至內城門口,交由皇后陛下宮中的一等女官親自收取。允州姜氏乃皇后陛下母家,有些話你們去問或許比較方便。若能問清楚當年皇后陛下每日收到甘陵郡王府送去的食盒裏裝了什麼,大概就能清楚秦大人爲何模糊案情細節的另一層緣由了。畢竟她只是大理寺少卿,有些事,不是她可以輕易做主的。” 當她話尾悠悠落地,大家除了瞪眼屏息,誰都發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