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松开
承武回来了,清算起最近朝中两派臣子的持向,张凝芙的父亲赫然站在太子一派,且明言支持。
如今圣上无心朝政,太子越加年长,他野心膨胀,始终在背地裡存续力量,好一击致命。
而他等的就是這個机会。
轻击玉印,咯噔咯噔的声音在内室裡持续不断,承武继续禀报边关之事,裴尧扬长避短,调整用将。
正說着,承德轻声上楼,“爷,族长之子裴堰奉命前来,您可要召见?”
深夜至此,为的是掩人耳目。
裴尧倒是想知道那個老头子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沉声道,“让他进来。”
随后,一男子身着黛色宽袖长袍稳步入内,温文尔雅淑人君子,让人一见就如沐春风,凭地生出亲切之感,论說,他们二人确有远亲关系,年龄亦是相当,只是如今裴尧官威甚厚,裴堰却一身书生气。
“拜见世子。”裴堰拱手一礼,落落大方。
收起玉印,将来人瞧個通透,不拐弯抹角,直问,“你父亲是何决定?”
裴氏族长之位当初选定由族中文官担任,武人不爱费那個脑子,所以下一任的族长,定是眼前這位。
裴堰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家父敬佩世子爷的忠君之心,古往今来,裴氏一族从不站位。”
他要的可不只是這样,眉梢轻挑,“哦?”
裴堰终究只是個学子,面对上位者的强压之下,仍有几分心悸,更何况這位世子爷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上厮杀,脚踏白骨才走到如今,岂是他一介书生能匹敌的。
想起父亲最后說的话,只能如实陈述,“父亲還道,若有人私自投奔,可剔除族谱。”
這话指的就是他那位好二叔了…
裴尧长叹一口气,像是叹息,实则正中下怀,“是啊,這样的人不配姓裴。”
裴堰明白其中关窍后,只是担忧表妹会不会受到牵连,一时之间露出不忍之色。
“怎么,你觉得這样不妥?”男人突兀的转了话音儿,其中隐约带着阴森之感。
裴堰忙再次作揖,“某并沒有觉得不妥,只是同姓之人难免深知内裡旧事,怕世子爷日后会手下留情,后患无穷。”
望着堂中男子弯下的腰,裴尧目露赞赏,手中摩挲着玉印左右翻转,瞧他模样傅粉何郎,不想是個血性男儿,确有日后位极人臣的魄力。
“承德,亲自将人送回。”
裴堰私心裡想去一趟清漪院,但此刻不是时候,算了,日后還有机会。
却不知道层层纱幔后,他的心上人正缚住双手双脚平躺在床榻之上。
“多谢世子。”同裴尧一样,裴堰对這位世子亦是很高评价,文武兼备,且如此年轻便登上至高地位,可见其心性坚定。
及至男子下楼离开,承武再次上前禀报。
缠枝大床上,俞寄蓉闭上眼,细细听着男子說话,小腿腹上丝丝拉拉的传来疼痛感,這一切都太可笑了,她们相离不過几尺,却无法相见。
這种难以启齿的痛苦彻底压垮了她,枕巾洇湿一片。
子时中,承德承武才退出去,圈椅裡的裴尧捏着眉心闭上眼小憩,突兀的想起来床上還有個人,唤承德,“去取一瓶玉肌膏。”
玉肌膏呈乳白透明状,宫中专门给嫔妃准备的外伤药物,不仅可以止痛祛瘀,還能润肤调理,捞起裙摆,露出一片红肿之处,男人用手指剜出一块慢慢给她上药,知女人還沒睡,故意用力揉搓,很快听得她急促的喘息声…
俞寄蓉把脸埋在枕头裡,暗骂他個通遍,好疼,好疼…
很快,听见旁侧床榻下陷的声音,且男人炙热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
枕巾的颜色是浅霁,弄湿的一块很容易就会看出来,裴尧脑中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前世她每一次的哭泣,委实烦的很。
语气生硬,“要哭就滚出去哭,别弄脏了我的地界…”
冲着外头高声一嗓子,“承德,滚上来把她送回去。”
连续两個滚字,明显觉出他心情的不好,俞寄蓉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再次骂了声疯子。
承德连滚带爬的上来,一瞧见床榻上的模样,立刻低下头去,裴尧猛然回头,面上如同覆上一层寒霜,“還愣着干什么?”
哎哟喂,這又是怎么惹着這尊煞神了?
无奈往前两步,躬身道,“還請姑娘下榻,奴才已备好轿子…”
俞寄蓉倒是真想起来,挣扎无果后,索性继续躺回去,偏着头看向承德,“我动不了,你過来给我松开。”
出口的声儿磁磁沙沙的,像一根根尖细的针往裴尧身体裡钻,直扎的他浑身难受。
“你他妈的敢?”裴尧上前就是一脚,承德疼的缩着肩膀果断跪下认错,又是无妄之灾,表姑娘這是与他犯冲啊…
俞寄蓉是故意的,让這厮打了她两個丫鬟,一脚不足以泄气。
男人骤然回头,那眼神似乎真的要上前掐死她,“打你打的轻,是不是?”
俞寄蓉想起刚才那一顿鞭打,立刻蒙上一层灰暗,水润着眸子望向他,其中蓄上了泪。
前世他死后,也同父母一般在道清观立了长生灯,他的魂魄困在其中无法投胎转世,那之后,他的世界便是一片灰暗,有一日,终于有人去看望他,那個女人跪在蒲团上,应该也是如今這幅满脸泪意的模样,她說,世子表哥,蓉儿来看望你了…
承德吓的颤栗着胡思乱想,难不成主子爷有什么隐秘的爱好?
這也說不准,怪不得每次都见血,只是表姑娘如此瘦弱,怎能经得起风吹雨打的摧残啊?
不耐烦的瞥她一眼,“若是再哭,就把你扒光了扔湖裡…”
俯身将她手腕和脚踝上的纱解开,斥道,“赶紧滚。”
他最讨厌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她哭。
女子揉着揉手腕,坐正了去穿鞋,承德始终跪趴着一动不敢动。
回到清漪院先去偏间看了秋白和宛白,三人抱头痛哭一阵,又說了些话,俞寄蓉才回房就寝。
躺下时抬起手腕盯着上面的红痕,心下戚戚然,刚才漱口好久,但還是抹不去那個男人的味道,他那样强硬,似疯魔了般对她,瞧今日势头,他是绝对不会放過自己的…
恐怕,她是不能嫁给裴堰表哥了…
翌日晨起,秋白进来伺候她穿衣,走路一瘸一拐的,她看着心疼,這都是因她而起,“姐姐歇着吧,今日不用同我一起去。”
“那怎么行?”秋白将纱布褶好,“其实打的不重,只是声儿响。”
她岂能信?那個疯子打她都毫不手软。
“听我的,让宛白也歇着。”那厢宛白取了牛乳,還有一盒芙蓉糕,进来便念叨,“老夫人病重,昨日大夫换了好几茬,裴大人都发火了呢,只是不敢去找世子爷理论,真是窝囊…”
秋白点着她额头,“你這张嘴迟早要捅了大篓子…”
俞寄蓉笑笑沒有說话,她也這么认为。
世子借着她的由头将小佛堂一把火点了,那相当于直接给了老夫人一巴掌,只怕日后,這府中太平不了…
近岁旦之日,府中上下都挂上了红灯笼,到处一片喜庆,只是慈安堂中药味浓厚,众人皆哀色。
去时床前還沒人,只有几個婆子来来回回忙碌,见她来矮身行礼,竟难得恭敬,“表姑娘安好,老夫人睡着還未醒呢…”
“好。”在外堂寻把椅子坐下,闲来无事,便剥起橙子来,自打上次裴堰送来脐橙后,老夫人便喜爱上了吃橙子,去皮按照纹路一瓣一瓣的摆放在青花茶盘中。
不大会儿,姚嘉慧风风火火的进来,沒瞧见她,径自进去嚷着,“祖母…”
旁侧伺候的心腹嬷嬷皱了下眉,到底轻声与她商量,“姑娘,老夫人正病着,您稍微晚些来,可好?”
姚嘉慧瞪圆了眼斥喝道,“你個黑了心的老婆子,這等大事還要我等,再過三天就大年了,我必须提前准备好…”
說罢一把将人推开,“靠边儿…”
“祖母,祖母,您快醒醒,婶娘刚才說祭天大典不带我去,您快同她說道說道,怎能撇下我呢?”
老夫人被她吵醒,眯着眼感觉嗓子发紧,闷咳起来,“咳咳咳…”
嬷嬷递上去一杯温水,“莫急,莫急…”
姚嘉慧急得火上房,蹲下了开始央求,“祖母,您上回說過带我去的…”
终于缓上来這口气,老夫人抬手的力气都沒有,声音发虚,“让儿媳来一趟…”
嬷嬷便派人去,须臾来個丫鬟禀,张凝芙的胎不稳,儿子连同裴雯都在跟前陪伴呢,她也着急,细问一番,放下心来,這可是盼了多年的孙子啊…
“祖母…”姚嘉慧依偎进她怀裡撒娇,“婶娘身子也不好,让我陪着雯儿表妹一起去吧?”
“好,好…”老夫人心疼這個丫头,大老远的来京城,只为她一己私心。
目光悠远,总想从姚家出来位王妃,這是她的执念。
“太好了,那祖母休息,我這就出去置办衣裳…”說完兴高采烈的离开。
老夫人叹口气,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觉,直至红日高悬,听得那边嬷嬷同人說话,“姑娘回去吧,這些橘子老夫人估摸着也不能吃,便都一起带走吧。”
“也是呢,早起的那些都缩了皮,我带回去吃,這些是刚剥的,万一祖母醒了,您端上去即可。”
女子的声音涩哑,不似嘉慧那样清脆好听,一听便知是谁。
“让她进来吧。”
老夫人不经常生病,有时小打小闹的几日就精神了,可今日一见,确实病容惨淡,鬓边发白,将老衰之势。
“祖母,可還难受?是不是该吃药了啊?”她在這儿一头晌,沒见着端药来。
嬷嬷也劝,“是啊,老夫人不能使小性子不吃药啊?”
“忒苦,我沒事呢。”老夫人沒坐起来,望着俞寄蓉明眸皓齿的模样,一时起了疼爱之心,“蓉儿一直等在外头?”
嬷嬷温声道,“是啊,姑娘孝顺,還剥了许多橘子,您尝尝?”
金黄一瓣一瓣的,泛着清香甜蜜的味道,老夫人吃了两個口齿生津,便吩咐,“去端药来吧。”
嬷嬷高兴的应声下去,老夫人拽住她的手,长舒一口气,“還是蓉儿贴心,不枉费祖母当年救你一命。”
当年,她被少年的裴尧推进冰窟窿中,最后是老夫人救了她,且請了大夫,這才留住她一命。
“如今尧儿与我們生分了,祖母想求你一件事。”老夫人停下话儿,突然犀利的看向她,“這件事,只有你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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